天色漸暗,寒裏城西北角一間荒廢的宅院內,攏起的篝火將兩個晃動著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凝望著對麵站著的那個美貌女子,肖三忘初始的興奮早已褪去。


    “今日已了,可明日又當如何?那事兒如何能瞞得住?”


    也許從一開始,肖三忘真就忘了去考慮這個棘手的問題。


    “鳳娘……我……對不住你!”


    迴應肖三忘的,依舊是聳動的雙肩與低聲抽泣,那想象中的喜悅相擁,從始至終就不曾出現過。


    “鳳娘,你莫要怨我,當日將你輸給了劉成若,實在是形勢所逼,……你是知道的,隻那些迷陀丸,若不如此終究會有人死,為夫出此下策,也隻是想為你,也為我爹尋條活路。”


    似是被肖三忘言語觸動,那女子雙肩一抖,隨即緩緩轉過身來,早已濕潤的麵頰再次滑落兩行清淚。


    “現下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劉爺是不會放過你的,你若再不走,當真是來不及了!”


    女子的言語帶著幾分焦慮,可不知道是為什麽,即便是到了此刻,她的目光也沒有在肖三望身上多做停留,而是漸漸轉向了遠處,一片於天際間時明時暗的亮光。


    順著女子的目光看去,肖三望的嘴角出現了一抹怪異冷笑。


    伴隨著這冷笑一起出現的是肖三忘壓抑不住的顫抖。


    “恩公他答應過我,要替我討還一個公道,鳳娘你莫要心急,恩公他說了,要我先等在此處,待事情處置妥當,無需出城,迴家便是!”


    “家?我還有家嗎?”


    恍若低聲呢喃,鳳娘下意識的向前走出兩步。


    “鳳娘,你這是要做甚?莫不是還在惦記劉成若那廝?”


    女子怪異的反應令肖三忘大惑不解,這短短半年時間,難道真能改變什麽?


    “他能給我的你給不了,因何你就是不肯放棄?三忘哥,你自己走吧!再不走,就真的遲了!”


    “我為什麽要走?恩公他答應過我!鳳娘,你放心,眼見著這糧荒就過去了,待明年日子好轉,你想要什麽?為夫就給你買什麽!你看這是什麽?他劉成若可能給得了你這許多?”


    顫微微伸手入懷,肖三忘掏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裹,待三兩下打開包裹,厚厚一疊田契出現了肖山忘掌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可讓人感到詫異的是,這田契是真的沒錯,然而每一張貌似隻有一半。


    “鳳娘,等恩公拿來了另一半田契,我肖三忘就會成為寒裏城最富有的人,真到了那時,我再買個官來做做,鳳娘……”


    肖三忘的言語忽然有所停頓,他看到了一種鄙夷,鳳娘眼中的鄙夷。


    “到了那時,我爹死了,我那兄弟死了,我肚子……”


    “咣當”一聲,廢宅的破門猛地被人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高大身影踉踉蹌蹌闖了進來。


    “噔”“噔”“噔”連退數步,肖三忘的雙眼瞪得溜圓,他沒有看清那人的麵容,但是他看清了那人提在手中的物件,一柄用細鏈墜著的金色鬼麵小錘。


    “不可能,你怎麽還活著?這不可能,恩公他答應過我!”


    來人正是奪命金錘劉成若,隻是此刻的他披頭散發,哪裏還有一點賭坊內的威武模樣。並且,順著其人發梢向下滴落的血液似乎也說明了一點,或許肖三忘口中的恩公並沒有背棄諾言,他隻是有些力不從心。


    借著發絲的空隙,已然退至篝火旁的肖三忘看到了一雙眼睛,那是一雙迷茫且混沌的眼睛,這雙眼沒有看向自己,卻死死盯在了鳳娘身上。


    抖如篩糠的肖三忘,此刻已沒了賭坊內的那般勇氣,這生路和別樣人生就擺在眼前,再去賭,似乎毫無意義!


    向著鳳娘走出兩步,腳下的血液讓劉成若腳底一滑,高大的身軀立時傾倒,可就在劉成若倒下的瞬間,廢宅內卻是響起了鳳娘的一聲驚唿。


    全然沒有理會肖三讓的阻止,這鳳娘搶步上前,隻一把,便將劉成若的頭顱抱在了懷中。


    “鳳娘!”


    聲嘶力竭的一聲唿喊並沒有發揮任何作用,肖三忘雙拳握得生緊,可看著那兩個摟成一團的身軀,肖三忘卻連邁出一步的氣力也無,他隻能呆呆的看著,看著殷紅的血液在鳳娘與劉成若身軀下慢慢擴散開來,看著鳳娘將臉頰緩緩貼上劉成若麵孔,輕聲言語。


    ……


    “他想再看鳳娘最後一眼,我答應了!”


    憑空出現的聲音讓肖三忘心頭一喜,目光所及,廢宅的入口猶如蕩起陣陣波紋,當波紋散盡,一名身穿青衣腰佩長刀,相貌卻極其普通的消瘦漢子出現在了門戶正中。


    “恩公!”


    肖三忘認得此人,正是這此人於昨夜尋到自己,再聽取自己一番講述之後,定下了那場任誰也想不到的賭局。


    聽聞恩公言語,肖三忘放了心,那劉成若明顯就快要成為一個死人,而自己當下所需要的不過是片刻等待,隻是這鳳娘?


    肖三忘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手中田契,不待他抬起頭,一個與方才大小相近的包裹被人丟到了肖三望腳下。


    惶恐之下,肖三忘匆忙提起包裹,正待打開來看,那癱倒於地的劉成若卻是在鳳娘的攙扶下緩緩站起。


    “見了?”


    青衣人的言語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便仿佛是在詢問一個外出公幹的朋友。


    “老夫見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鳳娘,你且……退到一邊!”


    濃重的喘息讓劉成若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含糊,可那鳳娘卻似聽得十分真切,其人凝望劉成若雙眼,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緩緩退到一邊。


    纏繞在手臂上的細鏈瞬間脫落,那金色的鬼麵小錘便仿佛被注入無限生機,場院中明明沒有風;劉成若攥住鎖鏈的手臂也很穩,可那懸在空中的小錘,卻分明有了一些細微晃動。


    狂叫一聲,劉成若手臂下翻,金色小錘電射而出,速度之快便如一顆自天邊隕落的流星。


    然而即便是流星也無法照亮所有黑暗,那青衣漢子或許就是這黑暗,又或許是將自己融入到了這黑暗當中。


    風馳電掣般的一擊徒勞無功,門戶內早已沒了青衣人的身影,可就在肖三忘想要長出一口氣時,那鬼麵小錘詭異迴轉,一道由鎖鏈蕩起的圓弧瞬間掃過大半場院。


    火星四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讓人想要捂住雙耳,而就在這火花飛濺之處,青衣人的身影再次出現,隻是這一次,一柄黑色的長刀已牢牢握在青衣人掌中。


    “這一次我倒是看明白了,這不是道術!你是如何練成的?”


    目光緩緩掃過長刀鋒刃,青衣人上前半步開口問道。


    手拄膝蓋的劉成若一陣喘息。


    沒有迴答青衣人的詢問,劉成若扭頭望向場院中的某處角落。


    那叫鳳娘的女子此刻眼神中已經沒了焦慮,更多的是一種坦然。


    “閣下布下這等賭局,想必是算準了老夫心性借刀殺人,可老夫不懂,你如何便能篤定老夫有本領殺了那兩個道門修士?”


    “以你的武功,寒裏城鮮有敵手,大可不必在後院布置鐵質書房,有此安排,不過是為了對付那些武技遠在你之上的高人,似你這樣的性子,又怎會生出個怕字,今夜,若是你不領人追尋而來,謝某或許會放過你,可你既然來了,便是心性與謝某相似,謝某也容不得你!”


    “嗬嗬”狂笑兩聲,劉成若吐出口中的鮮血直起腰身,望向謝觀星的目光居然出現了一些嘲諷味道。


    “隻可惜了,老夫便是心狠手辣,這武功終究還是比不過大人您,大人能否讓老夫死於斬仙之下,這道門秘法雖是玄妙,卻終究和大人現在所做的事情一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可大人您當年好歹是京都堂堂神捕,怎會用如此用著便不嫌丟臉?”


    “左右是殺人,不過看哪個順手罷了!”


    “大人好氣量,老夫佩服,再來!”


    話音剛落,劉成若身形躍起,金色錘頭裹挾著尖利的嘯聲劈麵而來,飛舞的鎖鏈仿佛知道這注定是最後一擊,扭曲翻滾之下,就好像一條金色的毒蛇。


    這一次,謝觀星沒有借著道術隱遁,輕盈飄逸的身法就似遊走於鎖鏈之間,而那柄旋繞在謝觀星手中的勿悔長刀也仿佛在這一刻擁有了生命,銳利的刀鋒明明滑過了鎖鏈,卻再也沒有帶出一點火星。


    刀鋒及頸,劉成若右臂猛震,小錘唿嘯而返直擊謝觀星後腦。


    微一偏頭,拖著鎖鏈的錘頭一閃而過,謝觀星手中的勿悔卻是劃過了劉成若的咽喉。


    “撲”的一聲悶響,場院內猛然安靜下來,緊接著是肖三忘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嚎。


    “鳳娘……!”


    小錘穿心,鋼刀斷喉,不過片刻,人世間便又飄走了三條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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