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傳來的喊殺聲並沒有從真正意義上改變什麽,一旦聲音停歇,整個京都就再次變得安靜,當然,這安靜也隻是相對而言,夜色中,總還是少不了一些啼哭或者是某名傷者的痛苦呻吟,可偏偏就是因為這些啼哭與呻吟的存在,京都的平靜,才顯得是那樣的真實。


    俯視整個京都,貌似除了城西方向,其它地麵上的街道少見行人。當生與死之間僅僅隔著一根竹簽,再去記掛旁的事情就顯得極其可笑,那些想死的,大可以找個地方安靜躺下;那些想活的,最好在臨睡前,仔細想想下一根竹簽會出現在哪裏?


    當然,即便聰明人都懂得“養精蓄銳”的道理,可街麵上也不是空無一人,要是你看得仔細,那麽你一定會驚奇的發覺,就在這些街巷的某個角落亦或某片陰影當中,時不時會探出一兩顆四處張望的腦袋。


    這或許才是夜晚京都少有行人的真正原因,若五門督護司調遣,理戶社保知會,無論城中百姓亦或是尋常軍士,入更後,隻要你還滯留在街頭,那麽你一定要提起十二萬分小心,說不定什麽時候寒光一閃,你的頭顱就成了某名影衛用來彰顯功績的佐證。


    “嗒,嗒,嗒……”平靜的京都街麵再次響起馬蹄聲,這蹄聲緩慢而雜亂,卻絲毫也聽不出任何緊張,陰影中的頭顱紛紛有了動作,可貌似隻看了一眼,那些腦袋就再次縮了迴去。


    馬蹄踩踏青石路麵的動靜傳得很遠,小隊禁軍遊騎的出現,雖不能打破整個京都的平靜,卻足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但說來也怪,那些苦守在陰影中的影衛,明明已經看清了這些騎在馬背上的軍士,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從陰影中站出來問上兩句。


    ……


    “將軍,這麽晚才去那裏,又沒有提前知會方大人,會不會惹來什麽麻煩?”


    看著前方燈火,一名手提鐵矛,身披重甲的軍士撥馬而迴,待湊近了一名同樣騎在馬上的遊騎,這才小聲開口問道。


    “白日裏不得空閑,也唯有晚間方能前往,姓方的那裏你無需理會,若老子取不迴印信,天下間便隻有一個柱國左將軍!”


    薛守信這幾日異常煩悶,半年前的一場軍中嘩變,讓薛守信早早便坐實了柱國左將軍的位置,可兵禍之下的涉川,那柱國左將軍一職求你做你也未必敢做,但要是有人坐上了,總會有些人心裏不痛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這前後掣肘也就罷了,明裏暗裏的詆毀算計更是接踵而來,薛守信忽然發覺,城外的叛軍到了此刻倒還真就算不了什麽?那些所謂的“兄弟”“同仁”,他們帶給自己的威脅遠遠超過了叛軍。


    身邊沒有像樣的智囊,這或許是薛守信近段時日最為煩心的事,他需要有人為他出出主意,因為事情的發展已經變得有些難以掌控。


    在斬殺了幾名敢於公然站出來挑戰自己威儀的將領後,詆毀與暗殺有所收斂,然而更大的危機似乎才剛剛出現。


    一封封推崇備至彰顯功績的行文貌似沒有什麽惡意,可要是寫的多了,那就有了問題,這世上原就有一種手段叫做“捧殺”,神悟兵法精髓的薛守信自然清楚這些行文中所蘊含的濃濃殺意。


    前往薛紹府地,於當下的京都確實算不上是個好主意,可冥冥中,薛守信總覺得這薛紹一直在等著自己前往,並且,此人應該會給他一些想要的答案。


    出於慣例,安平王單勉曾接連數次派人前往薛紹府中討要柱國左將軍印信,可這薛紹卻百般推脫始終押著不給。薛守信不傻,他知道這中間另有原因。天下人既然都已知道了他薛守信的大名,那印信便隻是個尋常擺設,以此印信即不能調動各處兵馬,重新做一個便是,而明知其理卻定要壓著不給,你莫要說堂堂軍神隻是想留下此物做個念想。


    燈火搖曳,往日裏人來人往整潔規製的仁厚街,此刻卻顯得格外冷清,街麵上除了零散的雜物,也就隻剩下了一些被風兒卷到空中的落葉,一個已然殘廢的所謂軍神,確實沒有什麽人會生出太多興趣。


    冷清歸冷清,行走在街頭,軍士們的雙眼還是會時不時掃向那些敞開著的門戶,雖然大夥都清楚,入夜後的京都如果還有院落沒有關閉那究竟意味著什麽?可誰也不敢大意。畢竟針對柱國左將軍薛守信的刺殺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而那些卑鄙陰險的刺客,從來不會在意這些院落中有沒有屍體存留。


    好在仁厚街這個地方影衛極多,便是有刺客也要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所以,騎在馬上的軍士雖然很努力,最終也不過是對著某處陰影啐出兩口吐沫,至於這吐沫會不會落到某人的臉上,要是你去詢問京都影衛提調方勝方大人,他的迴答一定會是“沒有!”


    聰明人總是有聰明人恪守的法則,方勝不怕麻煩但也不想惹上麻煩,黑鍋這種物件,方勝私下裏以為,唯有背得更多才意味著承擔有多大。不過也不是什麽鍋方勝都敢去背,若是有人意圖對柱國左將軍不軌,湊巧出現在那裏的影衛就“必須”是一個死人。


    也許正因為有了這樣的上官,影衛中人難免提心吊膽盡職盡責,假如你還不想死,最好渾身長滿絨毛,一個不懂得怎麽去做“蜘蛛”的影衛,肯定算不上一個“明白”的影衛。


    繞過一處轉角,薛紹的府第已近在眼前,可前行探路的軍士卻忽然停了下來。


    今夜薛府的訪客,居然不止薛守信一人。


    緊閉的薛府門前,停靠著一輛銅皮包裹的馬車,看製式,應該是刑訊司總捕衙門專用的車輛,似這等可以抵禦弓箭的車馬,即便是刑訊司現在也沒有幾輛。而此刻出現在這裏,當即引起了眾軍士的猜疑。


    “將軍,會不會是方大人?”


    看著幾名守護在馬車旁的影衛,有軍士湊近薛守信小聲問道。


    “不會是他,他比老子聰明!”


    聽聞自己將軍如此言語,這名軍士麵色明顯一鬆,當即催馬上前。


    “敢問門前是刑訊司哪位大人?深夜至此,有何公幹?”


    “大膽,影衛總領王大人在此,你一名小小的十人尉怎敢如此造次!”


    迴應同樣帶著一股子火星,被人擋在門外兩個時辰,王哈兒王大人忍得,他那些囂張慣了的手下卻忍不得。


    “王哈兒?此人倒是應該見上一見,左右是方勝的上官,……聽聞那三條處事法則頗為玄妙,隻不知當日給他這三條法則的那位高人現在身在何處?”


    似是生出了幾分興趣,馬背上的薛守新抖了抖韁繩,隨即緩步催馬上前。


    許是被薛守信內斂而不失張揚的氣勢驚到,明明看清了來人身上所穿的不過是尋常十人尉衣甲,幾名影衛還是下意識的向著那輛馬車靠了靠。


    “來得可是薛將軍?王哈兒禦下不周,識不得什麽分寸,還望左將軍海涵。”


    車簾挑起,探身走下了馬車的正是京都影衛總領王哈兒。


    隨意整了整淩亂的官袍,一臉笑意的王哈兒望著還端坐於馬上的薛守信抱拳行禮。


    王哈兒的禮數極其周正,可遊騎中卻沒人願意下馬,在京都城,少有人不知道王哈兒是何許人等,可同樣是在京都城,少有人不清楚這位總領大人當下的狀況。


    一名被手下架空的影衛總領並不比某位軍神強到哪去!在眾軍士眼中,這位影衛總領王大人與如日中天的薛守信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麵,此人上前施禮,原就在情理當中。


    似是察覺到了眾軍士麵上的譏誚神色,王哈兒的嘴角笑意更濃,其人非但沒有動怒,反倒是上前兩步,引住了薛守信戰馬的韁繩。


    “薛將軍乃我涉川棟梁,王哈兒不才,始終未得機會前往拜會,今番有此一遇,實乃三生有幸,怎敢勞動將軍下馬還禮,將軍這是要去哪裏?王哈兒左右當下無事,原為將軍牽馬墜蹬以為向導。”


    盯著王哈兒嘴角的笑意,薛守信遲疑片刻翻鞍下馬。


    狠狠瞪了身邊的幾名軍士一眼,薛守信同樣抱拳施過禮數,直待臉上堆積起的笑意讓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薛守信這才對著王哈兒開口說道:


    “王大人說得哪裏話,薛某怎敢勞動王大人牽馬,若此事傳揚出去,豈非讓天下人不恥,王大人胸襟,薛某著實佩服,隻不知王大人深夜等在此處所為何事?莫不是薛老將軍今夜不在府中?”


    聽聞薛守信此語,王哈兒的麵色多少有些尷尬,其人扭頭望了那緊閉的門戶一眼,轉而訕笑說道:“讓薛將軍見笑了,王某原是前來探望我那丈人,不想卻被堵在了門外,王某私下猜度,必是近日裏煩心事多,我那丈人不想見客!”


    “有此等事,若如此,本將軍豈非空走一趟!”


    沒有什麽心情對王哈兒講述自己此行的目地,薛守信暗暗使了一個眼色。一名軍士心領神會,當即上前幾步,作勢便要叩響門環。


    可就在這名軍士的手掌觸上門環的瞬間,薛府大門一側的小門卻是被人推開,一名容顏清秀身材婀娜的女子徑直走了出來。


    “敢問來人可是柱國左將軍薛大人,主家久候多時,此刻業已備好酒宴,還請將軍大人隨小女子一同入府。”


    盯住這名身穿尋常丫鬟衣物的女子,王哈兒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在很多人看來,這王哈兒想必是因為這名女子口中沒有提及自己而感到震怒,但隻有王哈兒自己知道,這中間還有別的原因。


    這名容顏清秀的女子王哈兒認識,她根本就不是薛府的丫鬟,此人大有來頭,並且還有一個始終讓他記掛在心頭的名字。


    “明心”


    一個大有來頭的昌餘細作,怎會再次出現在自己嶽丈府中?京都提衛周謹已死,她一個弱質女子,據暗樁稟報,她一直就被周謹用鐵鏈鎖在營帳之內,此人到底有何本領,可以自萬馬軍中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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