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謝觀星到底和安平王單勉說了什麽?沒人知道!他又做過些什麽?還是沒人知道!也許在很多人看來,王府總管候敬宗應該知道些內情,可無論好事者如何打聽,一直到死,這候敬宗也絕口不提此事。


    許多年後,快要被自己心中的困惑逼瘋了的方勝終於鼓起勇氣詢問,得到的迴答卻是:“能有何事?不過是做了個交易!”


    交易?究竟是什麽樣的交易讓謝觀星仿佛變了個人?寂寞的方勝想不明白。可是他清楚一件事,從那一夜開始,每每看到謝觀星微笑,他方勝的心就會在不經意間狂跳數下,而一雙腿更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跪下去。


    ……。


    “兄弟,聽你的口音,是從京都來的吧?那裏的戰事當下如何?”


    忙碌了一天,十人尉孫濤沒有急著迴營交令,而是急匆匆去了一家近日裏人氣很旺的小酒肆。


    兵禍自有兵禍的好處,常寧縣城的豪門大戶便是再有來曆也惹不起這些持刀拿槍的兵痞,隨著十幾家大戶被所謂的“盜匪”滅了門,街麵上再次出現了糧食醃肉等難得一見的稀缺物品,而對於這些物品的交換,也讓很多常寧縣的百姓看到了一線生機。


    “開懷居”如今是常寧縣最有名的一家酒肆,它的出名,不是因為這裏販賣的酒水比旁處兌的水少,更不是因為這家酒肆的主人,原就是涉川一名退老將領,前福山郡護軍總領永慶將軍李元福。


    酒肆的出名,隻是因為在常寧縣,李老將軍經營的這家酒肆,是出了名的三管三不管。其一,不管來得是誰?喝罪了隻管打出去!其二,不管你喝了多少酒,掌櫃的隻要看的順眼,一文錢不要;可要是看著不順眼,兄弟你自求多福,身上和家裏的銀子隻管全掏出來!至於夠不夠,要看掌櫃的心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其三,不管來之前你做過什麽?進來後又說過什麽?隻要掌櫃的聽得高興,包管你無事!


    孫濤知道酒肆中的規矩,也清楚這位掌櫃的為人,但他斷然沒能想到今日的狀況,因為三不管沒有提到,如果掌櫃的自己喝醉了又當如何?


    看著那雙翹出櫃台上的腳,再聽著那巨大的鼾聲,孫濤清楚,自己來得肯定不是時侯。可是他沒膽子上前叫醒掌櫃,因為進來容易,可要是再被人打了出去,自己此生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活著踏入這家酒肆。


    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焦急,孫濤刻意找了個話題與同桌之人攀談,這話題近日掌櫃的貌似很感興趣。沒準說開了,掌櫃的會醒轉過來也未可知。


    坐在孫濤對麵的是一名行腳打扮的陌生漢子,對於孫濤方才的詢問,此人沒有做出任何迴應,他還在那裏定定看著某處,或許是因為感到奇怪,為什麽自己一連催促了幾次,卻始終沒有小二將酒水送過來?


    陌生漢子身形削瘦,皮膚黝黑,少了些血色的臉龐此刻看上去多少有些蒼白,可就是這張蒼白的臉龐卻嵌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那目光無論望向哪裏,總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孫濤見過些世麵,所以對於這名陌生漢子,他並不想走的太近,既然此人對自己的話題不感興趣,那還是少去招惹為妙,畢竟在常寧縣這個地方,一個看上去有些經曆的外鄉人往往意味著危險,能活著尋到這家酒肆,更不是一個普通行腳可以做到。


    “掌櫃的,小可要的酒呢?”


    這次的問詢聲音極大,相信隻要某人沒有醉死就一定能聽到。


    酒肆中不少人被這聲唿喊嚇得打了一個寒戰,孫濤自然也不會例外。


    “這位兄台莫要聲張,驚醒了此處的掌櫃,誰都不好替你擔待。兄台隻怕是不知道掌櫃的來曆和這間酒肆的規矩,若是你知道了,斷然不敢如此。兄台隻管坐等,此處酒上的慢自有原因,待雅間裏的人安置妥當了,小二自會將酒水與兄台你送來!”


    旁人打個哆嗦也就沒了什麽事,但孫濤雖怕卻不能不去管,這陌生漢子終歸是坐在自己對麵,要是沒人提醒,一旦驚醒了掌櫃的,天曉得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可要是撤身坐往旁處,萬一被做過將軍的掌櫃察覺,那後果隻怕更糟。


    “什麽規矩?小可是來買酒的,又不是來買規矩的!”


    陌生漢子的聲音再次拔高,孫濤的嘴角不由的一陣抽搐,他終於看明白了,眼前的這個漢子,分明就是來找事的。


    搭在櫃台上的那雙腳動了一下,而就當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以為又有熱鬧可看之時,那雙腳卻疊壓在了一起,不過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小二,再不送酒過來,仔細我砸了你這店鋪!”


    陌生漢子的言語愈發不善,然而出乎眾人預料,櫃台後卻傳來那掌櫃的蒼老聲音。


    “給他酒,三兩三,管夠!”


    望向陌生漢子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怪異,今日這種狀況,之前從未有人見過,掌櫃的性如烈火,素來容不得旁人半點造次,這漢子如此做為卻換來一頓不摻水的好酒,這當真有些匪夷所思。


    同樣感到詫異的還有店中的小二,此人敬業與掌櫃的言語,當即掀開雅座的布簾向外觀看,可是等看清了眾人注視的對象,這名怎麽著也能有三十餘歲的店小二卻是皺起了眉頭。


    孫濤眼間,借著小二掀開布簾的那一瞬看清了雅間內坐著的是何許人等,那是兩名玄門道宗的修士,其中一人居然還帶著個青銅假麵。


    十幾個不大的酒壺擺在了那陌生漢子的麵前,那小二替陌生漢子斟酒的手很穩,穩到了那酒水明明已溢出杯沿,卻沒有一點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聽客官口音,應該是從京都來的,不知客官到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所謂何事?京都哪裏近日如何?南雲州的兵馬退了沒有?”


    幾乎是相同的話題,這陌生漢子卻依舊沒有迴應,他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那隻手,直到這隻手放下酒壺縮入袍袖之內,方開口問道:


    “你做小二的時日應該不長,這樣一隻手若是隻用來替人倒酒多少可惜了!”


    聽聞陌生漢子如此言語,這店小二好似早在預料當中,其人微微笑了一下,隨即抖開左臂上搭著的抹布,仔細為這陌生漢子擦拭著桌案上淌落的酒水。


    “客官說笑了,小的年齡是大了一些,卻很喜歡當下這活計!”


    “是嗎?”


    看著這店小二的手指觸向自己擺在桌案上的那個長條形包裹,這陌生漢子隨口問道。可其人的手指卻輕輕一彈,那斟滿酒的杯子當即翻倒,剛剛擦淨的那片桌案立時又被酒水侵染。


    “即是如此喜歡,那便再擦來我看!”


    酒肆內忽然變得一片寂靜,靜到了幾乎可以聽到心跳之聲,被眾人齊齊望著的店小二一語不發,那隻拿著抹布的手掌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可此人的表情卻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銳利的目光也死死盯住了這陌生漢子雙眼。


    棉布製成的的門簾猛地被人掀開,雅間內的兩名修士許是察覺到了什麽,邁步走了出來。


    “哪裏來的狂徒,敢在此處造次,可是不想活了?”


    頭戴青銅鬼麵的修士沒有開口,可站在其人身前的那名修士卻是忍不住開口罵道。


    陌生漢子斜眼望向兩名修士,無端端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張烈,不得無禮,讓他們喝好了滾蛋!”


    恍若在酒肆中敲響巨鍾,突然其來的一聲斷喝直震得酒肆梁柱上的塵土紛紛掉落,極度的絕望讓坐在陌生漢子對麵的孫濤幾欲哭出聲,那個“他們”指的是誰?就是用腳趾頭也猜得出?


    茫然取過斜靠在木凳上的腰刀,孫濤麵色死灰緩緩站起身形,他很想像個男人那樣昂首走出酒肆,可是他做不到,如果他能做得到,他就不是孫濤,也不用跑來此處碰碰運氣。


    “哪個讓你走了,我說的是你們兩個!”


    洪鍾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隨著這聲音,木製櫃台後走出一人。


    “張烈,送客,娘的,不過是多喝了兩口便招來了這多麻煩!”


    看到這名老者,陌生漢子嘴角的笑意愈發顯得濃鬱。


    櫃台後走出的這名老者身高最多不過四尺,臂長過膝,頭大如鬥,一張遍布褶皺的醜臉那花白虯髯尚在向下淌落著酒水,可就是這麽個邋邋遢遢的老者,卻是擁有著一股令人暗生敬畏的威嚴。然而陌生漢子仍舊忍不住想笑,因為他想不明白,這麽個低矮的老者,是怎麽將雙腿翹上那麽高的櫃台。


    店小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困惑,但是很快便被堅定所替代,其人再次看了陌生漢子兩眼,隨即轉身走向那兩名道門修士,開口說道:“兩位是自己走,還是讓張烈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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