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溫爾術至死仍不肯閉上的眼睛,那裏麵的不甘與眷戀讓謝觀星恍惚間似是想到了什麽?


    也許藏身於殘牆後的那個人說得對,隻要是人,便無法逃過恩怨,逃過所謂的“因果循環”。


    可既然逃不過,那自己還躲什麽?


    就好像被人醍醐灌頂,謝觀星雜亂的思緒漸漸變得有些清明,而隨著這清明的出現,謝觀星握住勿悔的手掌再次生出氣力,那困惑與迷茫的神情,轉而便被一種充斥著決絕與堅毅的目光所替代。


    手中長刀一指殘牆,謝觀星全然不顧近在咫尺的黑騎軍士。他聽出了方才說話的那人是誰?可是他更聽出了話語中存在的問題。


    “你是誰?謝某一直在村中四處遊走,這叫溫爾術的漢子斬殺同僚時,你應該還在村外,你不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除非你根本就不是那個人!”


    一陣冷笑聲在殘牆後麵響起,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麵前,而縱觀此人樣貌,不是那個四瓣嘴的黑騎首領赤兒達又是何人?


    緊盯著謝觀星臉上流露出的詫異表情,這“赤兒達”緩緩擺弄著手中兩刃長刀開口說道:“我為什麽就不能知道?看能耐你應該是玄門道宗的弟子,可知道宗門秘術‘遁影’?”


    就像是一點都沒有將謝觀星放在眼裏,這“赤兒達”問過之後,轉而將目光移向了那些還在謝觀星身側猶豫著的黑騎軍士。


    “怎麽?還要讓本首領親自動手嗎?都記起來了又如何?荒山野嶺亦是紅塵俗世,到哪裏能尋來清淨?你等莫要聽從溫爾術的胡言亂語,隻要拿下此人,神使大人自然會給你等旁的好處,神域是何樣的所在,想必你們都清楚。”


    貌似聽清了這“神域”二字,那些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的黑騎軍士無不麵露驚喜神色,眼瞳中流露出的渴望更是沒有半分掩飾。(.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投來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熟悉,謝觀星從這些目光中看到了貪婪,看到了狂熱,也看到了壓抑不住的欲望。可正是因為這些目光,被一眾黑騎軍士圍在當間的謝觀星反倒是沒了任何畏懼。


    活著的僵屍或許很難對付,是因為它們無知無覺,所能記得的便隻是服從與殺戮;但是一個活著的人,想要說服他很難,可要想殺了他,卻不想想象中那般困難。


    謝觀星真正的師父李老蔫曾經說過。


    “想要砍倒一刻千年巨樹很難,但想讓它死卻很容易,或許你可以剝下一圈樹皮,又或許可以在樹下埋上一桶海鹽。”


    而謝觀星掛名的師父劉半山也曾經說過。


    “隻要是人那便有欲望;有欲望那便就有執念;有執念那就一定有弱點;而隻要有弱點,那就能算計,既然能算計,那還有什麽好怕的?仙人又如何?落在了本總領手中,還不是一樣要生要死!”


    所以,看似複雜的事,隻要你清楚目標到底是什麽?那麽,你總是會找到一些簡單而有效的手段。


    老君村內,預示著有刑案出現的示警嘯聲再次響起,然而過了許久,那本該在天空中炸響並綻放開來的煙花卻始終沒能出現。


    “燕兒笑”裏麵的藥芯若是被人捏碎了封泥,自然也就不會炸響,可是它沒有帶著一道火光竄入高空,卻隻是因為有人將它撇在了地上。


    噴吐著火焰的“燕兒笑”翻騰跳躍著,那狀況,像極了一隻被人澆上油並點燃的老鼠。


    而就在這火焰帶起的光亮當中,謝觀星的身影恍若疾馳於暗夜中的幽靈,他肆意穿梭於那些驚慌失措的黑騎軍士之間,手中舞動的長刀便有如一條銀色緞帶。


    激蕩的血霧與慘嚎無異於一種宣泄,這一刻,謝觀星的存在遠比黑騎更為恐怖。


    遇刀刀斷,遇人人亡,勿悔的鋒刃再也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阻力,轉瞬之間,倒持“勿悔”長刀的謝觀星已停在了黑騎首領赤兒達的麵前。


    噴濺的血液染紅了謝觀星的身軀與麵孔,可他那隻向前探出的手臂,靠在手臂外側的鋼刀,還有前弓後蹬的體態卻仿佛凝固在了夜色當中。


    麵對黑騎首領,謝觀星沒有再次出手,而就在一團血霧之下,“赤兒達”對於謝觀星身後那具滑落成兩段的身軀也沒有生出半點興趣,他依舊無比愜意的擺弄著手中雙刃長刀,就像是一個孩童剛剛找到自己喜歡的玩具。


    凝固的身軀迴複到初始的樣貌,可謝觀星握住勿悔的手卻攥得越發用力,染上刀柄的血液滑膩異常,謝觀星清楚,此刻斷然不能調轉刀身,哪怕隻是鬆鬆手指,自己都可能會因此丟掉性命。


    雙刃長刀在赤兒達手中轉動的越來越快,而赤兒達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你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


    “那為什麽方才不動手?”


    “我還有些問題想問你?”


    “說吧,看在你替我除去這些叛逆的麵子上,本參證迴答你便是!”


    “你到底是誰?”


    “說了你也未必知曉,或許你可以迴去問問你那師尊,昌餘左輔令遊擊參政桑雲逸究竟是何許人等!”


    “……你是仙人嗎?如何能進入到這副身軀之內?”


    “仙人當下倒還算不上,可你既有如此玄妙道法,想必對於問天宗應該並不陌生。問天宗弟子所修道法獨一無二,生魂奪舍這種秘術你若想學,來日我可以稟明神使讓他教你。不過,你當下需跟著我走,神使大人想要見你!”


    “若是我不答應呢?”


    “你會成為黑騎!對了,那丫頭現在哪裏?可是被你殺了?若如此倒是真有些可惜了,她若不死,隻要你願意,便是讓你來日坐上昌餘國主的位置也非難事。”


    “可以成為昌餘國主?謝某倒是真沒想到她有這般來曆,真的是可惜了!”


    似是被桑雲逸的言語打動,謝觀星扭頭向著某處看了兩眼。


    “你說的是那個叫薑小雅的女子嗎?她現在還活著,可你卻要死了!”


    全無半點征兆,謝觀星已搶先出手。


    ……


    兩步的距離,若有交錯不過眨眼之間,可月光下的謝觀星與桑雲逸,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移動過。


    “你是個瘋子嗎?”


    桑雲逸一臉困惑開口問道。


    殘存的笑意還在,那晃動的月影依舊。


    這笑意來得並不蹊蹺,隻因為沒人說過,進入老軍村的就隻有桑雲逸一個生魂。


    遁影無形,卻不是道法,若是你死在了“遁影”之下,那也隻能怪你孤陋寡聞。


    桑雲逸根本就不會去在意謝觀星手中的鋼刀,因為他相信,就在謝觀星身後的影子當中,會適時伸出一雙手臂;因為他相信,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去熟悉赤兒達驚世駭俗的武功。


    但是桑雲逸也有兩個沒想到。


    他沒有想到,有人居然會對“長生”與“帝位”生不出半點興趣。他沒有想到,那柄黑色的長刀,明明在自己眼中慢得好似風中飄過的落葉,可它卻偏偏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桑雲逸看到了,看到了那雙隱現於發絲中的雙眼;桑雲逸聽到了,聽到了一種即便身處地獄,也會為之顫抖的聲音。


    都說好劍自鳴,可誰又聽過長刀的嘯聲?然而就在今日,勿悔所發出的嘯音就有如萬千厲鬼一起嚎哭。


    “……千軍喪,刀在哭,殘花隱去英雄墓,誰來問沉浮?”


    “碎仙門”的唱曲,隻要是涉川百姓,有哪個沒有聽過?可長刀在哭,又有哪個聽過?那一刀;那一瞬;究竟是快還是慢?沒人知道,可就在這嘯聲響起的同時,桑雲逸沒有看到,謝觀星身後的影子猛然一縮,隨即,有一抹如煙似霧的煙塵被吸入了“勿悔”當中。


    靜止中的謝觀星忽然晃動了兩下,左手也在不經意間探向了胸腹,可似是聽到了桑雲逸的話語,那想要俯下身軀的謝觀星再次又挺立的好似一杆標槍。


    緩緩向前邁出一步,謝觀星貼近桑雲逸耳邊開口說道:“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你認定我是道門弟子卻會說出那樣的話語?可我後來發現,你的心跳的很亂,想必連你自己都覺得這偷來的東西終究不靠譜。下次想殺人一定要記清了,殺便是殺,別總惦記著該往哪裏下手?謝某是賭大的,從來就不相信舌頭!”


    “……。”


    若是你想殺人,會不會也如這桑雲逸一般,人家將腦袋湊向刀鋒,你卻要刻意避開?


    吐出了最後一口濁氣,桑雲逸身上的衣物忽然裂開一道狹長的口子,而隨著血液噴出,兩眼翻白的桑雲逸直挺挺向後倒去。隻是當他的身軀觸及地麵,那顆咧著四瓣嘴的頭顱業已落入謝觀星掌中。


    “薑小雅嗎?你該也姓桑吧!真是麻煩!”


    按壓著傷口的謝觀星似在喃喃自語,而密室中的桑小雅肯定不會清楚,自己人生中最憋屈也是最惡心的一段記憶,已經在這一刻向她張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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