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喝口酒就好了!”謝觀星凝望著遠處的燈火說道。


    不想這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卻是又讓那個叫莊簡的十人尉搓開了手掌。


    一臉訕笑的莊簡湊近謝觀星小聲說道:“那個旁的沒有,這酒就一定管夠,方勝方大人讓人給大人您送來了一批好酒,隻說大人您還是喝死算了,省得來日又要麻煩兄弟!”


    一絲暖意自謝觀星丹田處湧起,也許事情尚有轉機,方勝能有這般說辭,隻怕安平王那裏已然有了一些迴護。


    左右這久也未見有影衛中人前來緝拿,謝觀星索性讓莊簡準備酒食,莊簡早就在惦記那些美酒,聽聞謝觀星言語,當即轉身便要離去。


    “聽聞你言,城上的護軍兄弟這兩日受了驚嚇,不當值的也一並叫來吧,左右隻你我二人飲酒,這酒喝得也是無趣。”


    已然到了樓梯的莊簡愣了一下,待思索片刻,其人點了點頭,一步步向著樓下走去。


    不過半個時辰,角樓底層的空處便擺滿了桌椅,頂層上的謝觀星也重新穿迴了一套總捕衣物,衣物是方勝讓人連同酒水一並送來,可如果你留意一下那承放衣物的木匣,那麽或許你會發覺,這木匣似乎過於沉重了一些。


    謝觀星沒有打開木匣的夾層,他已然猜到了那夾層裏麵可能放著的是什麽?除了超長的玄絲,或許就隻剩下通關行文以及麵額不菲的銀票。


    這便是方勝,無論到了何種地步,總要變著法兒為自己和兄弟尋條退路的方勝。


    尋了個妥當的地方藏好木匣,待收拾停當,謝觀星緩步走下樓梯。


    進入角樓的軍士不在少數,方勝送來的酒水雖是有限,但好在能進入角樓的大多是莊簡熟識之人,如此一來,太久沒有聞到過酒水味道的護軍軍士一人分上一盞倒還夠用。


    有聰明的自然會想出一些辦法,適當兌入清水,這酒多少還能給其它兄弟捎帶一些迴去。


    大家不熟,自是少了些客套,護軍的軍士似乎也無意與此,他們的注意力都停在了酒水與少的可憐的吃食之上。


    然而一盞酒,同樣能醉倒有心事的人,很快,原本鴉雀無聲的角樓內便響起了一些軍士的抽泣之聲,莊簡見狀,趕緊起身阻止。


    “京都神捕大人難得到此與兄弟們同飲,這酒水也來得不容易,兄弟們就莫要在想那些不相幹的事情,左右今後做好本份,少去招惹是非,我莊簡不才,總能……。”


    莊簡的話語隻說了一半,那些望過來的眼神讓他感到一陣不寒而栗,有那麽一瞬間,莊簡的腦海中便隻有這樣一個想法,或許自己該私底下留些酒水,其後再尋個機會到市坊換迴一副上好鎧甲,免得來日背後中上一箭,自己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酒喝到這種地步難免會生出一些事情,可謝觀星自是不在乎,世人便是如此,外人都將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見他們有一點反抗的意思,可要是事後和自家兄弟湊在一起,一語不合之下,卻從不缺乏拔刀的勇氣。


    目光在空氣中碰撞,一邊是憤恨與蔑視,一邊卻是退縮與委屈。


    好在這中碰撞並沒有擦出多大的火花,因為一陣兵刃的撞擊聲在角樓外麵響起,而當一名渾身染血的護軍軍士衝入角樓,那散亂的目光中便隻剩下了恐懼。


    “大人,有人闖城,兄弟們快攔不住了!”


    那軍士在栽倒之前終於還是說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莊簡與一眾軍士聞言,麵麵相覷,單隻片刻,一股陰狠開始在整個角樓中蔓延。


    當下這狀況,若是再生出什麽事端,等待莊簡的便是重新跌入低穀,而對於其它軍士而言,卻隨時可能因此丟掉好不容易才撿迴的性命,說來也怪,真到了此種此刻,眾軍士的目光卻齊齊望向莊簡,這一次,沒有憤恨,沒有蔑視,有的隻是一種期待。


    看了謝觀星一眼,見其人沒有絲毫想要去管的意思,莊簡的麵色忽然變得漲紅,其人猛地伸手拔出自己腰間的單刀,一腳踢開麵前的桌案向著角樓外走去。方到門口,這莊簡卻是扭頭對著那些還在發呆的軍士喊道:“還愣著做什麽,想活的就跟著我莊簡,今番若再出了事情,大夥綁在一起死!”


    人群湧出角樓,嘴角微微翹起的謝觀星冷冷看著這一切,待一口飲盡了杯中殘酒,謝觀星伸手取過案頭“勿悔”,緩步向著空蕩蕩的角樓外麵走去。


    出乎謝觀星的預料,來人並不是京都禁軍或是影衛,而是一名身穿尋常百姓衣物的漢子,這漢子身形略顯消瘦,可身手卻難得的矯捷,其人在眾多護軍的圍攻下居然不落半點下風,那劈砍而出的鋼刀極少走空。


    還有一件事也讓謝觀星感到有些意外,這莊簡的本領同樣不弱,搏命之下,莊簡的刀法大開大合,虎虎生風,每每劈出一刀,帶起的刀影便如裹挾在其人身上的一團錦帶。


    血花在人群中飛濺,透過縫隙刺出的長槍大多被鋼刀斬斷,那名闖城的漢子身上明顯配有軟甲,即便護軍軍士兵刃及身,最多不過是悶哼一聲倒退兩步,隨即再次衝入人群。


    莊簡武藝雖是不錯,奈何身上不過一件皮甲,而手中的兵刃也明顯不及對方,這才不過十幾個迴合,莊簡的身上就已經掛了彩,貌似見到自己的上官力有不逮,眾軍士的鬥誌為之一滯,那身穿百姓衣物的漢子見狀,當即怒吼一聲,鋼刀在身前劃出一道偌大的弧線,瞬間便切開了三名軍士的胸腹。


    淒厲的慘叫聲與滑出體外的髒器讓一眾護軍軍士紛紛後退,而隨著人群讓開一條通路,那個被釘在木柱上的軀體,出現在了這個漢子麵前。


    可是就在這木樁與漢子之間,還忽然冒出一人,他的意外出現,當即讓這名眼中已經流露出驚喜神色的漢子臉上再次罩上寒霜。


    “你怎麽會在這裏?”


    就在眾多護軍軍士的刀鋒與槍尖之下,這漢子瞪著謝觀星開口問道。


    然而那具被釘在木樁上的身軀偏偏在此刻有了一些動作,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這漢子的視線發生了些許遊移。


    一陣吱唔聲在謝觀星身後響起,扭頭望向木柱上的那個人,謝觀星看到了一雙發絲遮掩下的眼睛,那雙眼充滿著憤怒,似是想告訴那個闖城的漢子一些什麽?然而那銳利的目光隻是閃爍了一下,隨即便再次變得暗淡。


    被釘在木樁上的人,原本就隻剩下一口氣,此刻他已然張不開口,方才的怒視,或許就是此人在這世間能夠做到的最後一件事情。


    “爹!小虎來了!”


    謝觀星麵前的漢子發出一聲慘嚎,這聲音異常淒厲,以至於那些偷偷刺向此人的兵刃又無端端縮了迴去。


    刀尖開始下垂,槍尖則向上微微揚起,人群後,莊簡的叱喝一聲高過一聲,但是沒有哪個軍士願意為他讓開通路,眾軍士隻是將那漢子,謝觀星連同那根釘著某人身軀的木樁一起圍在了當間,至於木樁後麵,沒有人會去理會,高聳的城牆根本就算不得一條通途。


    “窟通”一聲,淚流滿麵的陳小虎跪倒在了謝觀星麵前。


    “謝捕頭,求你高抬貴手,容小虎帶著我爹離開,小虎發誓,此生再不讓我爹踏入京都半步。”


    “你走了,他們又該怎麽辦?”


    謝觀星的目光掃過人群,而隨著這目光掃過,一顆顆頭顱漸漸低垂了下去。


    陳小虎的眼中掠過一抹絕決,其人猛然站起,作勢便要拚命。


    “等等,你可否答應謝某一件事!”


    巨大的驚喜讓陳小虎的顫抖的身軀微微一晃,若非手掌纏有緞帶,那柄鋼刀隻怕也會在這驚喜中掉落。


    “謝某會讓人將你父子吊下城牆,但是你必須盟誓,此生再不進入涉川,也不會對人提及今夜發生的事情。”


    一陣有如鬼哭般的笑聲自陳小虎口中發出。待笑聲停歇,陳小虎開口說道:“謝捕頭,請代我向方大人捎個話,就說小虎對當日方大人所言銘感五內,隻是小虎今生是做不到了,來生若得機會,一定相報!”


    言罷,這陳小虎張開吐出舌頭,鋼刀隻一劃,半截舌尖便掉落在青石地麵上。然而,僅僅如此,似乎仍舊不能為自己父子換來一條生路,陳小虎“當啷”一聲丟棄手中鋼刀,二指一分,徑直插入自己雙目。


    人群“哄”的一下向後退開,護軍軍士何曾見過這般慘烈的場景,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更有一些人的雙腿已經在瑟瑟發抖。


    謝觀星的麵容冷漠的就好似一尊泥塑,可看到陳小虎摸索著向著那木柱行去,謝觀星的身軀微微向著一側讓開。


    然而就在人群中有人想要出言阻止之時,一道寒光自謝觀星身側發出,那摸索著向前的陳小虎忽然停住,他緩緩轉過身,沒了眼珠的一對血洞,直盯盯望向了謝觀星。


    “呲”的一聲,頸側噴出的血液好似豪雨一般灑落,那有如泄了氣的屍身向著木樁一側倒去,蜷縮起來的身體,恰巧填在了一雙低垂的赤足之下,那狀況就好似要將木樁上的身軀托舉起來。


    遠處的夜空中響起一串悶雷,轟鳴的巨響就好像是在發出某種質詢。與此同時,城內傳出的馬蹄聲也在這一刻響起,那蹄聲雜亂張揚,蹄鐵叩擊路麵的聲音,就好像叩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刀花一抖,鋒刃入鞘,謝觀星邁步向著人群走去,人群倉促讓開,一條通路直指下城便道。


    可是謝觀星沒有走向下城通道,他徑直走向了角樓,擺在自己案前的酒還剩下許多,今夜總需喝至興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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