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色放亮,勇武將軍薛守信不得不招唿親隨勒住馬匹,找了一片相對寂靜的樹林隱遁下來。


    這一路行來,亂民流寇,早已將薛守信和他帶來的十數名親隨搞得筋疲力盡。動輒數百人的追蹤襲擾,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馱在馬背上的肉幹以及那些用來喂馬的迷陀丸。


    對於當下的狀況,平日裏素有決斷的薛守信同樣無可奈何,接連幾日,不時會有親隨勸說他放棄那些招事的迷陀丸,可一向從諫如流的薛守信,這次卻執意不從。


    親隨們不清楚狀況,自然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可他薛守信卻斷然不能如此,因為若是舍棄迷陀丸,那便意味著,自己這一眾人馬,必須要將寶貴的時間用在尋找可以用來喂馬的草場之上。


    勇武將軍薛守信也姓薛,可這個響亮的名字卻和堂堂柱國左將軍薛紹沒有半點關係,並且,每當有人試探著向他問起,薛守信的麵色就會變得極為難看。


    十五歲成為邊軍百人尉,二十三歲就官拜新安郡摯守的薛守信,能闖出今日的聲名,的確是憑借著自己過人的膽識與高超的武藝謀略。也許在很多人眼中,於當下的涉川,一個前途無量的少壯將軍肯定有些來頭,可隻有薛守信自己清楚,他出生在什麽地方?而那些充斥著屈辱與驕傲的日日夜夜,自己究竟是怎麽度過來的?


    正是這個原因,薛守信很在意一些事情,也許一個人的出身難以改變,但是任誰也不能奪走那些隻屬於他薛守信的驕傲!


    有別於涉川的絕大多數摯守,薛守信即不是世家出身,也不是名將之後,即便是這個名字,也不過是緣於某位將軍的一時興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薛守信的出身甚至還比不上一名涉川尋常百姓,他的父母,原就是涉川邊軍俘獲的兩名蠻族後裔。


    十二歲那年,薛守信父母死於急病,沒了依靠的薛守信被一名好心的邊軍百人尉招至身邊,做了個最為低賤的隨軍馬奴。


    可就是這個十二歲的馬奴,卻擁有著與他年歲完全不相當的膽量與抱負,不過半年時間,薛守信就用一枚武山將領的腦袋為自己脫去了奴籍,其後更是在數百次小規模邊界衝突中,憑借軍功,一躍成為東府州邊軍中最年輕的勇武將軍。


    然而,能夠成為新安郡的摯守,這一升遷,薛守信當真是做夢也不曾想到,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他,做個勇武將軍自然實至名歸,可讓他管理一郡六縣的官員百姓,並且終日要麵對一大堆辭令雅致繁瑣的行文,這當真是一件極度痛苦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好在,一塊象征著軍中至高榮耀的龍驤符讓薛守信隱隱察覺到一些端倪,他的軍旅生涯並未就此終止,等待著他的,或許是更大的機會。


    ……。


    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薛守信小聲招唿一聲:“薛義,你去安置一下,栓馬於北側便道,蒙眼脫蹬,順便告訴值更的兄弟一聲,三箭之地,若是出現人煙,需及時迴報,其餘事情按老規矩辦。(.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跟來的軍士大多姓薛,薛守信很喜歡讓自己的親隨隨了他的姓,當然,也有人實在無法容忍薛守信的這種惡趣味,最後的結果無非是,你叫你的,我叫我的,隻是一旦發銀子的時候,便由著你叫,此刻緊要關頭,少有人會去爭議這個無聊的問題。


    隨著那名叫“薛義”的軍士領令退下,隻片刻,十數人便已安置妥當,可是讓人感到驚奇的是,這些軍士的行止頗為怪異,有的從懷中掏出個小竹桶,倒啊倒的,也不知在準備著什麽,還有的則爬到了某棵樹上,尋了個妥當位置躺下,隻將背上的弓箭卸下抱在懷中,更有甚者,懶洋洋從馬鞍下取出了個青布小包,徑直便向著樹林中的深處走去,看那樣子,似乎是要方便,可是還沒等走出幾步,就已然蹲在了某棵樹下。


    “孫興,你就不能走遠些嗎?每次就你走的最近,莫不是打定主意要消遣我等!”


    人群中傳來斥責,隻是這聲音壓得很低,也不知這荒郊野外,倒是怕誰聽見?


    足足一個白日就這麽等著,換做誰總會感到有些無聊,靠坐在一顆柳樹下的薛守信雖是疲憊,卻沒有多少困意。看著周圍的軍士相繼睡去,薛守信從懷中掏出了一封行文,可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之後,勇武將軍終於忍不住小聲罵道:“明知道老子不識字,偏生要老子一個人看,隨軍從事又不能一並帶來,倒是讓我去問哪個?娘的,這廝有沒有卵蛋也就罷了,若是腦袋也有病,姓薛的我還就不伺候了!”


    罵歸罵,罵完了之後薛守信還是小心翼翼將那封行文揣迴懷內,他很清楚,不論是那個令他頭痛欲裂的摯守之位,還是前些日子的撤職查辦,這一切都是有人在刻意安排,而那塊龍驤苻的出現,隻能夠說明兩件事情,其一,擁有另一半龍驤苻的人,極有可能會成為新的涉川國主。其二,一旦這件傳說中可以令你飛黃騰達亦或隱姓埋名的龍驤苻出現,那麽你來日的身份,絕不僅僅是個將軍那麽簡單。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薛守信多少有些為難,一方麵,他極度不看好單勉,此番單勉調他入京,能做什麽?薛守信心知肚明。可是要為這麽個不靠譜的王爺賣命,他薛守信很不痛快!但是,另一方麵,薛守信又清楚明白的知道一件事情,錯過了這次機會,極有可能,自己連一名邊軍小卒都做不成,最終的結局,多半是讓人在取走龍驤苻的同時,也一並取走了腦袋。


    “娘的,這天下在你單家人眼中到底算什麽?一盤棋局嗎?一個連兵都沒帶過的毛頭小兒,如何能驅使我薛守信?放著好好的逍遙王不用,偏生要找個沒卵蛋的,打了敗仗又能如何?又有哪個將領比得了當年的薛柱國!”


    念及此處,薛守信忽然連連向地麵啐出幾口塗抹。


    “怎地便又拿那老匹夫與本將軍相比,老子成名比他還早,隻是身邊沒個未來的國主罷了!娘的,隻看那前來呈送行文的家夥上趕著尋死模樣,這三殿下隻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此也罷,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如何能坐穩那個位置?這盤棋我薛守信賭了,左右不過一死,死在那邊都是一樣!”


    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管,薛守信將內裏的物什倒在手心,一小塊絨布包裹內,不過是一些引火之物,至於其它的物件,隻是一根根長短不一的香火。


    挑出一根最短的香火點燃,薛守信將這香火夾在手指之間,香火升起的嫋嫋青煙並沒有什麽特殊味道,白日裏也看不到什麽亮光,可薛守信還是習慣性的翻過手掌,隻將那點燃的香頭藏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下。


    隨著雙腿搭上麵前的一塊青石,薛守信將一截樹枝銜在口中,隨即閉上了眼睛,無論能不能睡著,他都需要為軍士們做個榜樣,這是他薛守信的規矩,也是他引以為傲的眾多防備技巧之一。


    小樹林中寂靜無聲,被蒙了眼的戰馬同樣因為疲憊沉沉睡去,隻是它們的睡眠方式多少和人有些不同。


    許是因為喝多了水,時不時會有幾名身穿便服的軍士起身進入樹林中方便,但是他們的動作極其小心,樹林中枯枝遍布,可至始至終,卻沒有任何枯枝被人踩斷的聲音傳出。


    遠處的荒野同樣寂靜,偶而會有幾隻盤旋在天空中的禿鷲發出幾聲哀鳴,那聲音淒厲尖銳,便似在期待著什麽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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