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的庭院內,種植著一些在京都尋常百姓家中很難見到的奇花異草,說起這些花草,即便是安平王單勉見到,也會在嘖嘖稱奇之後詢問來曆。而每到這種時候,謝觀星多少會想起一個人。因為正是這個人,在柳如煙想要將荒廢多年的後花園改成菜地時,一棵一棵將這些隱匿於雜草從中的“值錢物什”移植到了此處。


    謝觀星非常清楚,一個腿腳不靈便的女子想要在近一人高的雜草中移出一棵花苗該有多難,可他沒有阻止,也沒有答應柳如煙的要求雇用人手充做助力,他就是想看看這靈仙兒的心性如何?說到底,謝觀星從骨子裏瞧不上這些來自妓館的女子。所以他想要看看靈仙兒能不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做成一件事。


    但靈仙兒真的做到了,不僅如此,幾乎所有靈仙兒能夠涉及的事情都被她處理的井井有條,可即便如此,靈仙兒還是要麵對一些來自謝府中的冷眼,這其中也包括那個她此生的貴人,謝觀星。


    “看不出你還有這等的興致,這些花草價值可是不菲,你又是從何處得來?”


    像所有來過謝府的貴客一般,酒過半酣,他們一定會問起這個相同且無聊的問題。


    對於劉半山的詢問,謝觀星還是要硬著頭皮迴答。


    “購置此處宅院時,那後花園業已荒廢多年,如煙想要將那裏改成菜地,無意中倒是發現了內裏殘存的這些花草。”


    看了一眼還在紫藤架下閑聊的柳如煙和紅菱二人,劉半山淡淡一笑。


    “你那個妾室不錯,莫要太過冷淡了。能將花草侍侯成這般模樣,想必是心思細膩之人,當日於濟世坊與如煙一起詢問方子來曆,便隻有她看出了些許端疑卻是不做任何聲張,若非有為師暗示,隻怕那方子又被她從陸掌櫃手中要了迴去!”


    劉半山的話讓謝觀星暗暗心驚,這倒不是對林仙兒藏而不露的心性有了什麽新的認識,林仙兒越是如此,他謝觀星就越不喜歡。謝觀星此刻驚訝的是劉半山怎會出現在那裏?既然當下沒有認出,想必是易了容,一個易了容的劉半山守在一個尋常藥店掌櫃身後,這中間肯定有問題。而這個問題,很有可能與自己的那個方子有關。


    “大……人既是出現在濟世坊,可是為了這迷陀丸一事?”


    對於謝觀星不願開口稱唿自己為師,這一點劉半山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看得出,謝觀星不願開口叫自己師父的原因,隻是因為那個“李老蔫”,因為此人一直和自己不對付。也因為他劉半山一直不願意告訴謝觀星,那個李老蔫應該已經死在落仙湖的實情。


    也許他應該讓李老蔫活著,永遠活在謝觀星的心中,那樣的人,即便是他劉半山亦會感到佩服。


    “此事你莫要問得太多,可想好了要不要到我身邊來?”


    這個問題劉半山進入謝府後已經連問了兩次,可憑借著當年對劉半山的了解,謝觀星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試探。劉半山刻意如此,或許隻是想看到他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的樣子,隨後再借題發揮好好教導他謝觀星一番。


    可謝觀星不喜歡逆著自己的心性做事,所以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端起酒盞,而這,完全可以說明很多事情。


    就像謝觀星知道他劉半山的行事風格一樣,謝觀星的沉默也在劉半山預料之中,劉半山比任何人都清楚謝觀星會如何選擇,同時也唯有這一選擇能讓劉半山確信,謝觀星還是原來的那個謝觀星,還是和自己那個死去的兒子一般心性。


    既然謝觀星沒變,劉半山也就懶得羅嗦,他直接提出了兩個要求,並且如同麵對自己當年的那個兒子一樣,無需去刻意解釋。


    “你且幫我做兩件事,其一,這迷陀丸的方子便爛在你心裏,莫要再往外傳,你那夫人和妾室也就算了,可若是還有人知道,無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其二,十日後,會有幾人前往落仙湖觀魚亭,其中有一人身穿黑色鬥篷,無論你用何種方法,一定要殺了此人。他不死,你我會死,如煙會死,你的家人也都會死!”


    ……。


    當日頭漸漸西落,晚霞將整個謝府映照的好似被披上了一層紅色的薄紗,謝府的涼亭下,就隻剩下了謝觀星一人在喝著悶酒。


    不知是為什麽,謝觀星答應了劉半山的這兩個要求,這也許隻是因為劉半山最後說的一段話。


    “你可以選擇做與不做,你不做,我會安排人手送你一家前往石母山,那裏的百人尉肖七原是我的舊部,可我不敢確定,他又能護得了你多久?你能活到今日,為師一直以為是自己布的局在起作用,可今日看來,那些真正護著你的人卻不是為師,不過,從你將這方子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起,無論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你我師徒就已經綁到了一起,那些護著你的人現在自身難保,隻怕再也顧不上你。你是個聰明人,不妨去查查那迷陀花的特性,若是能看出些端倪,也不枉為師專門走這一趟!”


    謝觀星以為自己知道劉半山想做什麽?至於迷陀花的真正特性,謝觀星也以為自己知道。可是真當劉半山魁梧的身影於場院某處角落消失,謝觀星卻開始後悔。謝觀星不認為劉半山已經知道了那個張小四拿命換來的秘密,至少現在還不知道。劉半山此舉,最大的可能,無非是想用迷陀丸鉗製武山與昌餘,可涉川人是人,武山人是人,昌餘人同樣是人,人與人之間又有什麽區別?謝觀星一直不願意對劉半山說出那個秘密,究其原因是不願看到官家對道門展開殺戮,可依著劉半山打算,又會死多少人?以道門弟子的本事,打不過,逃總還是可以逃的,而自己輕易便做出的那個承諾,卻會害死多少人,和這些百姓相比,道門會死多少人此刻倒還算個屁!謝觀星可是從紅菱那裏聽說,這涉川地界之內,百姓田中自是荒蕪,而屬於道門的青苗,卻依舊是綠油油的一片。


    不過,謝觀星的掙紮也隻在於此,可也許有人注意到了,謝觀星並沒有後悔答應劉半山殺人一事,但你應該感到驚奇嗎?


    被陰謀與殺戮包裹著的劉半山,他想要殺的人怎會是個簡單人物?而此人的雙手若是沒有沾染過血汙,又如何能入得劉半山的法眼。更何況劉半山為什麽一定要謝觀星動手?不正是因為京都赫赫有名的風雷劍聖郝進勇也死在了謝觀星刀下。很多時侯,道理就是這樣,莫要以為簡單,就覺得無用!


    可是謝觀星或許忽略了一件事,這場糧荒與那個秘密之間的必然聯係。


    如果這秘密被隱瞞了數百年,那麽為什麽就不可以繼續隱瞞下去,難到布局的人隻是想通過這場糧荒改朝換代,若如此,何需迷陀丸?可若是布局之人想憑借那個秘密消除某些來自道門的助力,直接張揚開來即可,為什麽一定要選在這麽個特定時刻。更有甚者,為什麽無論涉川亦或昌餘武山,他們的律法上數百年了一直沿用著那條莫名奇妙的規矩,百姓不得私存糧種,春耕所用糧種,必須來自官庫?


    謝觀星很煩,而看著自己的夫君在涼亭下獨自喝著悶酒的封紅菱同樣很煩,她不喜歡劉半山,更討厭謝觀星當下的狀況。


    有什麽事情會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如果不是被柳如煙拉住,紅菱很想衝過去給自己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兩腳。


    “如煙,你確定這個時候該由著他去嗎?”


    封紅菱握住柳如煙臂膀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可即便是感到有些吃痛,柳如煙還是無比堅定的點了點頭。


    很多時侯,謝府中的一些人會懷疑柳如煙到底有沒有恢複記憶?她的一些行止,總會讓人生出些許意外,這就像你正準備往熬煮的米湯中放入些許青豆,卻當下遭到柳如煙的攔阻。


    “莫要放青豆,我那主家他不喜歡!”


    而你剛剛將青豆撈出,那柳如煙又會在一側喃喃自語道:“他不喜歡青豆嗎?我怎麽會知道?”


    似這樣的事,幾乎每日都在謝府中發生,可每當柳如煙流露出一點對過往的記憶,這對於紅菱和林仙兒來說,都是一種沉重打擊。因為謝觀星若是有所察覺,那麽其人顏麵上難以抑製的欣喜便顯而易見,更有甚者,晚間的留宿,也必是在柳如煙房中。


    當然,也許對於林仙兒來說,獨守空房也算不了什麽,左右她已然習慣了,可對於紅菱,這卻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所以,尋找醫館為柳如煙醫治失憶,紅菱表現的比任何人都上心,其實她的目地隻有一個,唯有治好了柳如煙,才能去討要所謂的公平!


    不過今日的狀況倒是沒讓紅菱生出旁的想法,紅菱清楚,柳如煙對於謝觀星的了解,應該遠遠超過自己,如果柳如煙說謝觀星此刻很煩,莫要去打擾,那她紅菱最好還是不要去自找麻煩。


    黃昏時分,林仙兒的迴返,終於讓紫藤架下的等待告一段落。而簡單的一問一答,往往會改變了很多事情。


    “仙兒見過主家和兩位姐姐!”


    “你既然喜歡花草,可知道迷陀花?”


    “京都附近倒是極為少見,隻是仙兒祖籍丹霞山,那裏多產此物,倒是識得。”


    “可知此花有何特別之處?”


    “……仙兒少時,常見有人采摘此花入藥,若說特別之處,仙兒隻覺得這迷陀花不似此界之物……。”


    “夠了,你且先迴房等著,待我見過方兄後再去尋你!”


    謝觀星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動了幾下,那個自己認為的“特別”,一個出身妓館的女子怎會知曉?可是她既然說出這等話語,一定還有一些事情自己並不清楚,可要不要繼續問下去,謝觀星卻產生了猶豫。


    煩躁,讓謝觀星想要宣泄,所以即便他已經看出一些事情,卻還是準備直接進了封紅菱的寢室歇息,因為或許隻有紅菱,才能扛住他有如疾風暴雨般的衝擊。可是靈仙兒的言語,讓謝觀星改了主意,他要先到方勝那裏去一趟,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對方勝說些什麽?


    京都的瑣事還在發生,它不會因夜晚的到來而停止。謝府的這場宣泄原本該在紅菱的半推半就與柳如煙含淚默默離開中緩緩進入狀況。然而隻因為靈仙兒的一段話,這場宣泄就可能就莫名奇妙的更換了地方。且不論靈仙兒的寢室今夜會否沐浴在春風之中,而謝觀星又能否在這場春風中排解掉內心的苦悶,這一切都不會幹擾到另一個人,亦或是另一場宣泄。


    就在京都郊外一處殘破廟宇中,那場宣泄早已進入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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