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巷確實出了命案,這一點柳如煙沒有說錯,但是謝觀星此刻卻並不在五柳巷,他出現在了一個誰想不到的地方,一個幾乎天天都在死人的地方。京都伏濟巷。


    易了容的謝觀星麵色有些陰冷,懷中的“勿悔”便如他此刻的樣貌一般毫無出彩之處。混雜在人群當中的謝觀星在很多人看來,不過是一個近日才被人搶了飯碗的倒黴武護,因為,他的臉色難得還帶著些許紅潤,而身上的衣物雖是老舊,卻是京都才有的質料。


    不過,一個被人搶走飯碗的年輕武護能有多大本事?對於那些麵黃肌廋卻刻意保持著武者風範的“高手”來說,這樣的人,沒有去殺的價值。


    人群中的謝觀星並沒有去留意那些望過來的眼神,且不論這眼神中充斥著的是蔑視,是同情,還是欣喜?


    謝觀星的雙眼,隻是一遍遍掃過麵前的人群。他在等,等一個很善長用刀的人,就是這個人,隻為了一碗摻了些麩皮的麥飯,便殺了恩施給他飯食的一家七口。


    謝觀星看過那些死者的狀況,不論老幼,均身中兩刀,頭一刀劃過頸部,第二刀斬過胸膛。可令人感到有些納悶的是,原本第一刀隻需稍微施力便可取人性命,但兇徒偏偏不這麽做,而是在堪堪劃開死者頸部血脈之後,又在胸膛上補了一刀。可就是這補的一刀,讓謝觀星憤恨不已。


    若以刀痕而觀,這第二刀同樣砍的有些淺,當下並不能取走死者性命。這兇徒既是要殺人,何需如此?


    在驗看了屍體周圍的痕跡之後,謝觀星找到了答案。


    每具屍體的身邊,都存有一些雜亂的染血足印,這些足跡緊隨著地上的血跡移動,隻要稍加留意便能看出,在這些足印被留下的那一刻,這些苦主們應該還沒斷氣。如此一來,謝觀星的腦海中開始構築出這樣一幕情景。


    某人在砍倒這一家七口之後,並沒有就此離去,而是流連在死者身邊,甚至是蹲在死者麵前,看著他們於痛苦中咽下最後一口氣。如此行止,是在欣賞,還是在享受這殺戮一刻,謝觀星不得而知。但謝觀星認定,能這樣做的人,絕對不僅僅是個瘋子。


    在一名死者掌中,謝觀星看到了一塊武人才會用到的腰牌,上麵的字跡雖被血跡遮掩,但勉強還是能看清寫著什麽?


    南雲州,上餘城,雙龍鎮郭開。


    對於南雲州,謝觀星並不陌生,一些不盡不實的傳說,總是會讓人輕易的記住這個地方。不過,此刻的謝觀星對於那個傳言喜吃人肉,卻極有可能老得連路都走不動的摯守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有一件事,這個郭開現在在哪裏?


    也許這個問題不難迴答。一個落魄到需要討飯的武人,前來京都能去什麽地方?除了想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又能帶著何種目地?這一點似乎不言而喻,所以謝觀星來到了伏濟巷,來到了這片是非之地,這一次,他懶得去做什麽刑案報備舉證典刑,他要用自己的刀,直接給那些因為善念而慘死的人一個公道。


    不過,對於這名兇徒的身手,謝觀星還是加了小心,這兇徒出刀之快,大出謝觀星預料。


    單就從被殺之人的傷口而觀,無論是頸部還是胸膛,前後深淺都極度近似,這在謝觀星看來,絕對不是尋常武者可以做到。並且,一名死者原本掛在脖子上長命鎖,也告訴了謝觀星,這兇徒擁有著一種獨特的運刀手法。


    墜著長命鎖的紅繩在頸側被鋼刀劃斷,可是掉落的長命鎖尚未滑入死者腹部,便被隨之而來的第二刀斬成了兩段。謝觀星還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這樣用刀,尋常武者,兩刀之間總會有些間歇,而這決定了一件事,在同樣的角度,如果你知道死者衣袍內存有硬物,那麽你或許可以在斬斷紅繩之後,劈中那個正在滑落的長命鎖,但是你一定會在劈中長命鎖的同時,偏離人體最致命的位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可是那個兇徒做到了!


    無論是什麽人,在麵對未知事物時,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顧慮,謝觀星也不例外。謝觀星很想先搞明白了兇徒是如何做到的那一點,其後再去應對。但是謝觀星不能去等。他知道,如果等到所有事情妥貼,那個兇徒也許就永遠消失在某座高牆之後。因為一個剛剛填飽肚子的兇徒,考慮最多的隻能是下一頓飯在哪裏?而對於一個吃不慣麩皮麥飯的高手來說,他最可能去的地方隻有一個,伏濟巷。因為那裏有太多的武人,也有很不錯的下一頓,最重要的是,那裏有一個機會,一個即可以替你遮掩過往,又可以滿足你欲求的機會。


    正午時分的伏濟巷內依舊人聲鼎沸,很難得的,在這裏你可以看到旁處難得一見的糧食,可是想要得到這些糧食,必須有一個前提,你要壓對了人。


    刀光劍影的混戰,已經在伏濟巷銷聲匿跡,因為沒有人可以在腹中空空的狀況下麵對太多的對手,也沒有人願意在獲取錦囊後,因為力竭而被人輕易砍掉了腦袋。所以規則這東西非常玄妙,有的規矩,即便刀劈斧剁,總會有人覺得不爽。而有的,即便隨你怎樣,也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碰觸。


    既然沒有足夠的力氣應付太多人,每個抱著夢想前來的武人都開始仔細辨別對手,那個對手不能太強,因為沒人想死,那個對手也不能太弱,不然就算你贏了,也一定是白費力氣。


    隨著一具具屍體被人抬走,謝觀星漸漸開始有些不耐。


    他在等的那個人還沒有來,而看著這種無聊的殺戮,對於一名捕快來說,很不痛快。


    不過,一名紅衣少年的出現,讓人群中掀起了一片議論之聲,同時也引起了謝觀星的注意。


    “老弟,要不你也上去試試,今日裏這已經是第六個了,總需滅滅這些人的威風!”身邊的一名壯漢許是看謝觀星勉強像個人物,在自己無人搭理的情況下,便湊到了謝觀星身邊小聲說道。


    謝觀星有些看不上這名漢子,但有精彩之處,隻此人喊叫的聲音最大,可他手中的齊眉大棍已經柱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上去試試的意思。


    “什麽第六個?”謝觀星開口問道。


    “第六個架勢堂的弟子,前五個隻一招就放翻了對手,兄弟你要是有些本事,趕緊去試,隻要能砍翻此人,當下便會有人前來應承!”


    抬眼向著場中站著的那名少年再次看了兩眼,謝觀星有些不以為然,當年陸仁義的本事他可是親眼見過,所以京都架勢堂在謝觀星眼中,不過是個混飯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這架勢堂人多勢眾又多為官宦子弟,場中的那名少年叫囂了許久,卻始終無人上前應戰,漸漸的,這少年的言語開始變得有些難聽。


    “似你等這樣也能算個武人?倒不如迴家種地。跑到京都這等地方來,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身上的斤兩!小爺我難得出來一次,不過是想在此討個彩頭,也罷,若是哪個廢物能在小爺手上走過三劍,這錦囊中記錄著的糧食便自行帶走!”


    隨著這少年言語停頓,幾個錦囊當即便被人丟進了場內,謝觀星順著那丟出錦囊的方向看去,卻見那少年身側的店鋪中,早已坐滿了人。正中一名老者,青衣劍袖,白眉虯髯,此刻正手托茶盞,麵帶讚許的望著那名少年。


    可不知是怎地了,謝觀星總覺著這老者讚許的神情有些僵硬,而那眼神中,好像還帶著一些焦慮。


    “我娘,連這老東西都來了,看來今天算是沒什麽買賣了!”那手持齊眉大棍的漢子似是認得這名老者,在推了謝觀星一把之後小聲說到。


    謝觀星論理在京都認得些名人,可他卻從未見過這名老者,當下便開口問道:“這是何人?可是那少年的師父?”


    那漢子聞言吐了吐舌頭,隨即湊近謝觀星耳邊說道:“此樣人等你都不識,也難怪兄台你身在京都還讓人搶了飯碗!此人是架勢堂三大長老之一,風雷劍聖郝進勇。江湖傳聞,此人出身隱月宗,原是隱月宗執法堂弟子,不過後來不知何故觸犯了宗規,被隱月宗趕出了山門。可是這廝當真是有些本事,不過三日,便在京都劍挑劍“虎踞堂”、“斬風堂”六名頂尖高手,數年後更是坐上了架勢堂供奉長老一職。人言此人難得出劍,出劍則必帶雷鳴之聲。那電光火石之間,擾人魂魄之際,瞬息便能取走對手首級!”


    “這位兄台是說書的吧,你那棍可是用來震堂的!”


    不知是不是有那個耳尖之人聽到了這名漢子的言語,當即出言調侃,可是隨著周圍笑聲哄起,謝觀星的手掌忽然一緊,一樣東西被人塞進了謝觀星手中。


    微微一愣之下,謝觀星穩住了心神,借著眾人齊齊向這那店鋪中觀看的間隙,悄悄退到了街邊的一處廊柱之後。


    攤開手掌,一個似錦非錦,似緞非緞的絹帕延展開來。


    “架勢堂長老郝進勇,時年四十有六,天曆年二月初八殺京都織機坊綢緞樁王安全家二十一口,同街李福可以為證。同年六月,安仁坊肖家滅門,架勢堂弟子炎風、章寬、曆嚴,方大山可以為證。七月……,三九授鈴,四六謹從,但見幡落,刀劈店前大甕。”


    隨著那絹帕在手掌中漸漸溶化,謝觀星的心跳,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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