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山是在罵人,但他罵得不是陸掌櫃,相反,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真給這陸掌櫃的兒子留條生路?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現在的劉半山依舊和過去一樣討厭麻煩。


    其實陸掌櫃的兒子殺不殺的意義並不大,皇城內的禦醫尚且無能為力,安從善的弟子就是真有些特別的本事又能強到哪去?可劉半山看得很遠,雖然不知道後麵還會發生什麽,但他必須要讓所有人以為,這迷陀丸的方子,除了他劉半山,誰也沒有。而這,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單勉的意思。


    劉半山相信,同時出現在涉川,昌餘,武山的糧荒一定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地!而這個目地,絕對不會像看上去那麽簡單。


    對於涉川,有人想借機改朝換代這或許可以成為一個理由。一封簡單的書信,就足以讓各地的顯貴安排人手,悄悄買走那些自己能夠掌控的糧食。但這仍然需要一個前提,你怎麽能讓人相信,此舉不會在事後被人查出,並且給自己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是想一想就讓劉半山感到恐懼,他隱隱的感到,一隻巨大的手掌,正緩緩推動著這一切,而這隻手掌的主人,似乎隻能存在於雲端之上,因為唯有在那個位置,才能如此洞悉人心,才能看清整個醒言大陸正在發生的和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


    有人會死,很多人都會死,因為那些藏起糧食的人,貪婪會讓他們不願放過哪怕是一顆麥粒。可是真當暴利積攢到一定程度,恐懼又會讓他們做出選擇,所以,那些可以讓百姓們活下去的糧食,它們中的絕大多數,會永遠從醒言大陸上消失,真正的消失。


    曾有數日,劉半山覺得,即便糧食的消失過程無跡可查,但是將那幾個收購了京都附近所有青豆,卻又因為大意,而讓這些青豆盡數爛在庫裏的商人捉來問問,未嚐就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可是來自涉川國主的阻止,卻讓劉半山想明白了個中緣由。


    皇城內的某處,有一片不大的果園,而就在這果園當中,承架之下,涉川國主單勉收拾的好似個尋常農戶,正高挽著袍袖,幫襯著一名更像農戶的婦人為果園施肥。


    匆匆趕來的劉半山,對眼前的一幕,他多少感到有些詫異,但是對於這難得的機會,劉半山不想就此錯過。


    聽完了劉半山的建議,這單憫思索片刻,將手中的糞勺丟進桶中後起身說道:“半山,若非納言真妃非要拉著朕來此處,我倒是和你想到了一處。可是半山你看,這承架上的瓜果如何?”


    劉半山被單憫問得有些某名奇妙,再隨便看了兩眼後,劉半山開口說道:“此處的瓜果可是種的有些晚了?這顏色尚青,若是想要食用,隻怕還需等上一段時日!”


    “若是不給你這個物什,你可能摘得下來?”單憫的手指指向了一旁擱著的剪子。


    “這有何難?”劉半山隨意揮出手掌,一棵青色的果實應聲而落。


    “你那手掌和這剪子又有何不同?半山啊,你我相識這些多年,你有沒有真正想過我的難處!此番迴來,我不授你任何職司,隻讓你在宮中隨意行走又是為何?”


    劉公祠的那段日子,對於劉半山來說,就隻有兩個字可以表述,那就是“寂寞”,難以言喻的“寂寞”。


    無事可做的劉半山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又可以去做什麽樣的尋常營生?除了伯升,除了刑訊殺人,他本就沒什麽朋友!他本就不會做別的!而那些來自京都百姓的乞福哀告,早已將他的耳朵磨出了繭子。劉半山越來越懷念往日的陰謀味道,那些殺戮的味道,也許隻有嗅著這些味道,劉半山才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原本,對於謝觀星的嗬護,這個理由可以勉強墜住劉半山的心思,可是從伯升那裏得來的消息,讓劉半山忽然產生了這樣一個感覺。


    自己的這個弟子一直做得不錯,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他這個師父的助力。


    如此一想,再一個人守在密室當中傻傻等待伯升送來酒肉,這對於他劉半山,簡直就成為了一種莫大屈辱。所以劉半山迴來了,迴到了皇城之內,迴到了單憫身邊。


    出乎劉半山預料,他的所有推測都沒有兌現,單憫即沒有再次將他送進刑訊司的監房,也沒有授與他什麽具體的職司,單憫隻是給了他劉半山一個在很多太監看來極度平常又極度不平常的特權。


    “宮中行走!”


    劉半山可以在宮中隨意行走,這中間也包括單憫的後宮,不過劉半山沒有成為太監,當然,要是他執意如此,單憫未必會反對。


    見劉半山半晌無言,這單憫的手掌輕輕撫上一棵青果。微微一拽之下,那青果非但沒有掉落,卻是引得整個承建開始晃動。


    “有些事就像這些青果,現在去拽,那藤蔓強韌,且糾結在了一起,你若拽得狠了,隻會將整個承架拉倒。可要是你再等上一段時日,待這些果子成熟,那藤蔓也變得幹癟,或許不用你拽,它們自己就落了下來。”


    單憫的言語再次讓劉半山感到困惑,但他清楚這個人的心性,單憫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單憫,而是如今的涉川國主,他的話,越是含混,你越需要仔細去聽。


    看著劉半山困惑的眼神,單憫接著說道:“這段時日,你可是閑得煩了,即使如此,就替朕去做件事,且看看能不能尋來迷陀丸的方子。朕總覺得,有些地方,你不及王哈兒。他有三條法門頗為玄妙,其中一條很有意思。生死際會,不過利爾!此間事,朕看了許久,一直看不出那掌控之人利在何處?朕眼中看到的,便隻有這迷陀丸。”


    對於迷陀丸,劉半山吃過的太多,他自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裏,不過,單憫的這番言語還是讓他明白了一點,糧荒之事,隻怕又會落入王哈兒的手中。


    失望之餘,劉半山領旨告辭,可是走不幾步,身後再次傳來單憫的言語。


    “半山,你且看看,此刻這承架下還有誰?”


    劉半山聞言一愣,隨口說道:“迴稟我主,半山便隻見到納言真妃,倒是未見旁人!”


    單憫的臉色漸漸變的有些陰沉,其人緩緩說道:“半山,你莫要因大,就忘了朕也在這裏,你莫要因小,就將腳下的生靈看做螻蟻,你莫要因近,就忘了自己也在這承架之下。你眼中便隻有納言,何曾想到過自己原來的那個兄弟?”


    劉半山跪過,跪過很多次,但是在他的一生中,便隻有一次算是真正跪了下去,那一次,劉半山跪了許久,而就在空蕩蕩的華陽宮後花園內,一片承架之下,跪著的劉半山漸漸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對於自己的那個師父,謝觀星近段時日很少去想,從方勝那裏,謝觀星大致知道了一些劉半山的境況,不過,由於方勝再三提醒,謝觀星沒有過多的去詢問,也許在謝觀星眼中,自己的那個師父,原就是活在生死之間,如果他活著,且活的很好,謝觀星不會感到意外,如果他死了,死得很慘,謝觀星同樣不會感到意外,甚至謝觀星有過這樣的念頭。若是有一天,自己的這個師父暴死,他謝觀星要不要替師父報仇?


    謝觀星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隻能再次側出一步。


    “隻要謝某得了消息,任誰也休想傷到你分毫!”


    這種打算,方勝自然不清楚,可要是方勝能聽到謝觀星的心聲,那他一定在後麵加上一句。


    “若是我兄弟沒得到消息,劉大人,您老還是自求多福!”


    劉半山老嗎?方勝很快就會知道。


    有鑒於這兩日京都城內已經因為糧食出了人命,方勝往來謝府的次數漸漸減少,與此相應的是,從方勝那裏送來的糧食也開始打了折扣。


    此事怨不得方勝,小魚小蝦壓榨一下自是好處多多,可是日子久了,這小魚小蝦被壓成了魚幹,而來自那些大魚的壓榨,就開始落在了方勝頭上。


    此等事,若換做往日,方勝自是樂此不疲,可放在近日的涉川,方勝就有些搞不懂。


    這些向王大人私下討要糧食的官員,他們看上去倒是真有些消瘦,可是他們府中的家眷及武護,卻個個紅光滿麵,這等樣貌,哪有一點缺糧的意思,分明是閑著沒事,消遣他方勝。


    不過,來自王哈兒大人的言語,讓方勝不得不重視這些事情,也許王大人說得對,與人方便,來日才能與己方便。如此一來,方勝當真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這精打細算之下,明察秋毫之間,倒是勉強將那些前來討要糧食的官員給應付了過去。


    今日得閑,方勝做了不少私事,雖說父母那邊的消息是讓他方勝放心,可方勝還是將指縫間攢下的一些糧食安置人手偷偷送了過去。隻這一件事,方勝就再次領會到了官大一級的好處,方勝相信,即便沿途的盤查一天比一天緊,可是又有誰敢去阻擋影衛的車隊?


    既然父母那邊安了心,方勝自然再次想起了兄弟。前兩日,為了糧食,方勝和謝觀星第一次紅了臉,可是事後想起,方勝又覺得多少有些歉意,謝觀星將他方勝送來的糧食分了部分出去又有什麽不對,左右他就是那麽個心性,總不能看著轄區內的破落戶活活餓死。


    不過,方勝也打定了主意,好歹要再勸勸謝觀星,還是自家人的性命重要。實在不行,就從謝觀星的那幾個婆姨下手,他方勝看得出,對於謝觀星的“善舉”,柳如煙和林仙兒同樣有些看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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