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或者死,對道門中人來說,無論著意於那一邊,最後都隻能是一種執念。可即便很多修士自小就聽過這樣的訓誡,臨了,卻依舊看不穿這其中的差別。當然,那些修煉長生的道人們未必會認同這樣的說法,他們極有可能會說,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橫在中間的,不過是個“我”字,但要是想放下那個“我”字,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做到?也許正是基於這個原因,那個“我”自然成不了仙,可究其原因不是因為看不穿,而隻是因為放不下。


    這“看不穿”與“放不下”真的就有差別嗎?那“差別”二字,難道就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命運的巨輪忽然有了停頓,很明顯,它不喜歡謝觀星在側房中的那些安排。一個世俗眼中的王爺就真的那麽重要嗎?他的性命難道生就金貴?


    禁軍軍士趙豐臨死前同樣在想著這個問題,自己的上官為什麽不讓兄弟們散開行動,而是像群呆鳥一樣的湊在一起。難道隻因為一個王爺的到來,就要讓大夥無端端陪上性命?


    趙豐的眼中流出了淚水,自己家裏剛剛定下了一門親事,那女子是自己少時的玩伴,雖說這多年未曾再見,可其人小時候的俏麗樣貌,一直到現在,他趙豐仍記憶憂新。


    吐出口中的鮮血,趙豐試著想將胸口插著的那隻大箭拔出,可是那隻箭已然透過其人身軀,深深嵌在了五柳巷官衙的大門之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隨著視線開始模糊,趙豐隱隱覺得一個黑色影像正向著自己這邊挪動,出於一名軍士的本能,趙豐顫顫巍巍將自己的右手探向身側,可還沒等其人摸到那柄掉落的鋼刀,喉頭處的一絲涼意,讓趙豐整個人徹底的陷入黑暗當中。


    有了一次丟臉,誰還在乎第二次?謝觀星的預言沒有得到應征,徐吉利手中的鐵鍋也不是引發這場襲殺的引子。真正的引子發生在海月樓上,隻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這一切原本可以不用發生,如果官衙外守著的是五門司的軍士,那麽幾個尋常百姓的死亡就足以讓今夜的殺戮草草收場。


    規矩這東西,有了讓人心煩,沒了卻會生亂。所以,即便是江湖上最次的殺手,也奉行這一條簡單的規矩:四更提刀五更殺。而從今夜的狀況看,既是已出了五更,而這雨又沒有一點要停歇的意思,那麽出於後路的考慮,再繼續一場毫無勝算的襲殺就變得毫無意義。


    依著海月樓上“某人”的打算,既是要動手,總需先放出個信號,讓潛伏在京都各處的暗樁點燃官庫糧倉。如果可能,官家承辦的學堂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隻要著了火,放出燕兒笑更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若不讓這京都真正亂起來,自己一旦得手,又該如何脫身?


    可是這場豪雨和那時斷時續的雷聲,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而身處海月樓上的“某人”已然等了很久,卻遲遲不能將那隻早已搭在弦上的箭射向天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某人”性桑名貴,昌餘國“宿影”。


    “宿影”一職,等同於本部設在涉川的“夜梟”。隻不過在這個組織的成員中,不乏昌餘派往他國的密探,可正因其組織過於鬆散,又常常會為了銀子幫官家做事,所以在很多昌餘人看來,“宿影”無異於自家國主餋養的鷹犬。桑貴做為一名官家的“宿影”,自然還有著另外兩個身份,昌餘龍虎衛統領方覺;涉川監曆司從事言成泰。


    等了這久,桑貴的手指已經有些發麻,其人指間夾著的可不是一隻普通箭矢,此箭箭頭中空,殼存小孔,一經射出,勢必帶起尖利的嘯聲,而縛在箭杆上的油布,也可在射出之前點燃。


    對於桑貴來說,準備這等物什,不過是為了帶起更大的動靜,同時這箭兒帶起的聲響也能和燕兒笑的聲音做個區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雨,這雷,偏偏就是要和其人過不去,這箭射出去又如何?離的遠了,誰倒是聽得見?點著了又能如何?還不是和禁軍手中的火把一樣,成了無用的擺設。


    桑貴的鬱悶當真難以言喻,這短的時間,在自己費心布局之下,勉強算是調動了京都內的所有殘存力量。可一旦動手,那幾個自己費盡心機拉攏的禁軍將領乃至五門督護司的暗樁就都會成了廢人。付出這等代價,卻隻是為了個誰也沒有見過的鈴鐺,當真不知道自己的上官是如何想的,可是被馬尿喝昏了腦袋。


    一直到看見有人提著口鍋從五柳巷官衙內的側房中走出來,桑貴這才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等了。不管那老頭兒想要做什麽,又是否有所察覺,此刻都已沒了關係,現下要做的便隻有一件事,招唿一眾兄弟悄悄撤走。


    “迴頭望了一眼那個尚在沉睡中的女子,桑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緩緩將那漏著一條細縫的窗扇推開。自己的手下,此刻都在下麵留意著這邊的動靜,隻需牽動那根懸於窗扇上的細繩,所有人便會在頃刻之間走的幹幹靜靜。


    可就在其人將要牽動細繩之時,一絲警覺讓他猛然一個旋身,拔刀在手並奮力向身後劃出,伴著“哢嚓”一聲脆響,一條手臂應聲而落,但緊隨而來的卻是自己腰間的一陣劇痛,一柄短刃已然插進了桑貴的腰間。


    做為一名同樣從邊軍中滾打出來的龍虎衛,這樣的傷勢並不會影響其人的動作,桑貴一刀得手,根本就沒打算去查看自己身上的傷勢,其人微側身形,手腕向下一翻,隨即向上挑起,那鋼刀銳利的鋒刃立時在其人身前劃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


    來人到死也沒有發出一聲唿喊,這讓同樣閉口不言的桑貴大感意外,可當其人查看這名被開膛破肚的漢子衣物之時,桑貴的腦海中生起一個念頭。


    “怎麽可能?”


    來人應該是一名禁軍的十人衛,雖未穿護甲,又同樣是一身黑衣,可是隻要有人翻起其人衣角,那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涉川標準的禁軍軍衣。


    禁軍的軍士如何會出現在自己身後,難道是有人冒充?看了看雅間的門戶,桑貴感到有些意外,如何此人推門入內,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察覺?若此人當真是一個禁軍的十人尉,那這本身就是一條很有價值的消息,一名禁軍的十人尉穿著這樣古怪的軍服,又有這樣的本事,那這涉川的軍力,隻怕還在自家國主的意料之外。


    瞅了一眼那名睡在床上的女子,桑貴的臉上忽然帶起一絲冷笑,既然已經醒了,倒是裝什麽裝?可就當其人想要上前了結這名女子性命之時,一個念頭從桑貴的腦海中升起。其人暗道一聲“不好”猛得竄至窗前,一把便抓過了自己靠在窗邊的那付弓箭。


    來人至死也不出聲,定然是和自己一樣不願驚動旁人,如此說來,自己的兄弟身後隻怕也有這樣的角色,既然事情敗露,再想平安撤走已無可能,唯有讓兄弟們拚死一搏,自己才能尋到逃走的機會。


    舉弓在手,搭箭上弦,桑貴的眼中泛起一抹決絕,其人深息一口氣,忍住腰間疼痛,左腿前探,右腿微曲,隻聽“崩”的一聲,那隻長箭帶著一聲尖利的唿嘯,直奔官衙中的某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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