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謝觀星,再次遁入夜色當中。隻是這次卻是踏上了返迴廂房的路途。對於當下的狀況,做為一個捕頭,謝觀星已經失去了再查下去的理由。因為馮成即以認罪,按照涉川律令,不可在跨檔問案。


    所謂跨檔問案,打個比方,若是衙門接到落案,路人甲的馬丟了,刑檔卷宗上會寫:路人甲失“某某”馬一匹,何時、何地、何種原因丟失。落款:失馬待查!


    不日,失馬尋迴,銷案。可若是有人認出,那馬屁股上燙著路人乙家的烙印,那麽不好意思!未見路人乙前來落案,倒關衙門鳥事?


    存在的,就有其道理,至於什麽道理,你若閑著沒事,可以潛入陵寢去問一問涉川曆代帝王。當然,前提是如果搞明白了,還能再活著出來。


    或許有人會問,那做為一個殺手?謝觀星不就有了查下去的理由?


    這未免扯得有些太遠。即便是極善側出一步,又想要幫助趙四婆姨查清其丈夫死因的謝觀星,對於殺手、刺客、兇徒、罪嫌之間該如何區分,也是全無半點認識。在他的腦袋中,依舊秉承著涉川的律法。依舊認定,“不論任何人,都應活在律法之下。”


    命運的巨輪再次開始轉動,並且發出了一陣轟鳴之聲,那聲音似帶著某種狂笑。


    是啊,都活在律法之下!這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法網恢恢,那該漏的全都漏了,還有些大個的,根本罩不住!


    閑話少說,馮府的陰影中,此刻正上演著更為精彩的一幕。


    暗夜中,穿著黑衣服的未必都是殺手,但如果是殺手,那他一定會自己製作夜行衣,而不是像謝觀星一樣,在坊市上隨隨便便買上一件。說到原因,非常簡單,大家都是黑來黑去,很容易認錯了人。


    “找到東西沒有?”


    大眼瞪小眼的狀況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那對麵的黑衣人壓低聲音問道。


    謝觀星沒有張口,隻是隨便比劃了一個手勢。


    對麵那黑衣人撓了撓腦袋,靠著身邊的一棵矮樹小心坐下,繼續壓低聲音說道“就剩下書房還沒有查過,實在不行,迴去算了!”


    謝觀星連忙點了點頭,可這明顯讓對方有些不痛快。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沒聽過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嗎?豈能如此不顧道義?咦!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謝觀星被這句話嚇了一跳,方才此人出現在自己對麵,就全無半點聲息。這讓謝觀星很有些懷疑,是不是遇到了高手中的高手。如今一扭臉,身邊又多了幾個,謝觀星開始有些憤怒,他很想找到李老蔫罵上兩句,再向他提出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你確定將本事都教給我了嗎?”


    “都找到沒有?”那靠著矮樹坐著的黑衣人開口問道。


    嘰嘰喳喳傳來了一片迴話之聲。大致意思是沒有。


    “唉!”那明顯是領頭的黑衣人歎了口氣,小聲說道:“你等江湖經驗尚淺,不像師兄我自幼就在這江湖中滾打。早說來了無用,師父他老人家就是不放心!那些人要爭,關我們道門鳥事?非要來趟這檔子混水!小六,請點人數,我們走!這會趕迴去,被褥還沒涼。”


    謝觀星的心猛地被觸動了一下,他隱隱感到那個讓自己困惑的事情,好像就藏在這話語當中。


    一個身形消瘦的小個子黑衣人開始請點人數,可一連數了三遍,也沒個迴應。


    “咋得了,數個人有這麽難嗎?”領頭的黑衣人站起問道。


    “師兄,怎麽多了一個?”


    “蠢,這才幾個人,當年上百人師兄我都數過!”那領頭的黑衣人開始用手指請點著人數。


    “一個、兩個、三個、……”


    謝觀星出來沒有帶刀,但是這幾個人也沒有攜帶兵刃,並且,謝觀星發覺,這些人伏藏輕身之法,確是比自己要玄妙,可論到江湖經驗,卻連個菜鳥都不如,他有信心,隻要一動手,當下放翻兩三個全無問題。


    就眼前這鬆散的陣式,一個插眼,一個爆菊,一個踢鳥蛋,位置剛好。


    忍住快要抑製不住的狂笑,謝觀星調息運氣,準備先拿下對麵的這個黑衣人。這廝愛說話,封了他的喉嚨再說。


    可就在那指頭即將指向自己時,東側書房方向卻傳來了驚唿。


    “著火了,快來人救火。”轉瞬之間,馮府東側的天空就被火光映紅。府中響起一片嘈雜之聲。


    謝觀星略一猶豫,抬腿就向書房方向奔跑,此時他已顧不得眼前這些人。直到那書房著火,他這才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那書房耿耿於懷?


    “是被褥。方才那黑衣人提到的被褥!”


    “馮成即然夜間就呆在書房之內,總不會整晚打坐,那他的被褥又在何處?”


    謝觀星的腦袋“翁”的一聲那書房之內,他猛然明白了過來,那書房之內,一定還有暗室。而那暗室可能正是書房內留不住氣味的原因。可既然有暗室,那馮成為什麽不將有毒的茶罐移入其內?那暗室內又有著什麽秘密?


    “師弟,你跑錯方向了!”


    電射而去的謝觀星顧不得身後的唿喊,他要去看看,書房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個懸念的破解,往往會帶起另一個懸念的破解,謝觀星想起了馮成說過的一句話。


    “如此驚人天份,不入此道豈非可惜?”


    謝觀星第一次入書房給馮成煮茶,他何以會有如此言語?如此說來,對方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更加知道自己在諸子巷學習茶道,隻用了三天的時間。


    謝觀星覺得自己很笨,那個一直讓他覺得有些困惑的環節,如今變得清晰無比。為什麽自己在茶房見到陸嬌嬌時,就直接認定,其人是到茶房尋找物證,而不是將某些物證送到了自己眼前。


    “上當了,從一開始,自己就成為了馮成掌中的工具,他由著自己做為,就是要進入刑訊司,其後再從這京都消失!可這一切是為了什麽?方才那夥人到底再找些什麽?”


    “趙四不可能輕易盜得那多綠仙袍。依著馮成對那書房的謹慎,他甚至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機會,除非是馮成刻意為之。可馮成若是想毒死自己的兒子,為什麽不自己動手,卻要費此周折?”


    “那趙四婆姨的被打,會不會也是馮成的伎倆?有人不願意此案牽扯馮成,故而阻撓辦案,而那婦人的秉性,馮成一定是知道,他要的便是激怒那個趙四的婆姨,將本已平息下去的水麵,再次翻起波浪,而那婦人求助無門,這才來到了劉公祠,恰巧被自己撞到,攪了進去。”


    “自己的易容即然被人識破,那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定不止陳小虎一人,應該還有高手。而這個高手,也一定熟悉易容之術,且功力還在自己之上。如此人物,還能出自哪裏?”


    想著想著,狂奔中的謝觀星忽然停了下來,他感到了一陣寒冷直入骨髓。


    可轉瞬之間,謝觀星又開始飛奔,他答應過趙四的婆姨,要給他一個交待。


    “若那不成套的茶具是由陸嬌嬌和馮成一起送到的茶房,剩餘的茶具就一定還在暗室之內,隻要能找到剩餘的茶具,那就說明,趙四根本就不是誤用毒茶,而是被馮成下毒毒死。若當真如此,即便馮成僥幸逃脫,我謝觀星也要還那婦人一個公道”


    ……


    那命運之輪啊!何曾真正有過停止?它此刻的無聲無息,隻是因為那轉動已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頻率。


    火光之中,謝觀星看到了人群中裹著單衣的馮成。這一刻,一切都已無法挽迴。書房內燃起的熊熊火焰,已將整個房間吞噬,頂端泛著一股詭異淡藍的赤紅火苗,不斷的從房頂,窗戶中竄出,而雜役們潑出的水,對那火焰全無半點用處。


    一名捕手看到了身傳黑衣的謝觀星,其人悄悄手扶刀柄,摸了過來。可還未等他開口喝斥,就看到了謝觀星亮到自己眼前的金色牌子。


    “屬下參見大人,還望大人勿怪,實在是大人這身衣物太過紮眼。”


    謝觀星望著那開始坍塌的書房,冷冷問道:“怎麽著起來的?”


    那青衣捕手麵色一下變得有些難看,喃喃說道:“屬下也是不知,隻是方才圍繞書房巡視時,曾有聞到一絲盤香的味道。”


    “盤香縱火,當真好手段!”謝觀星沒有開口,卻是在心裏讚了一句,他的眼睛卻是再次望向了人群中的馮成,不想這次兩人的目光卻在空中有了碰撞。


    那馮成盯著謝觀星的雙眼,初始尚帶有幾分詫異,可隨即這詫異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嘲笑。


    謝觀星緩緩對著馮成走了過去,拱手施禮後說道:“大人當真好手段,做個掌司委屈了!”


    那馮成麵容堆起笑容,開口迴應:“總歸是要走的,燒了便燒了吧!不過依著規矩,還請謝捕頭查明著火原因。免得旁人不知,以為老夫想要毀掉什麽重要的物證!”


    “盤香縱火,不好查啊!大人那暗室裏可是存有木炭?難怪這火燒的如此劇烈!”


    “謝捕頭如何知道,此事可莫要聲張,這可是道門秘傳!”


    謝觀星盯著馮成那張老臉,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提到道士,方才我倒是見了幾個,隻不知這深更半夜跑來此處尋找什麽?”


    那馮成的麵色忽然變得極為難看,全然沒了方才的得意,轉過了頭,望向那還在燃燒的書房。


    “掌司大人,謝某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既然早就打算往刑訊司投案,何必搞出這些是非!不知道若是謝某不來,大人當如何?”


    馮成迴望了謝觀星一眼,似隨口說道:“謝兄弟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見識,當真是劉半山大人的高徒。也罷!左右到天明也沒有多少時日,想必都睡不著。我那臥房中還藏有些好茶,老夫親自為謝兄弟煮上一迴,不知謝兄弟可有興趣?”


    “可是綠仙袍?”


    “哪有那許多綠仙袍?一樣好茶。謝兄弟可是怕我在茶中下毒?”


    “有甚好怕,左右試過再喝!”


    一陣笑聲在馮府中響起,於火焰帶起的“劈啪”聲,融在了一起。便在眾人紛紛露出驚異神色之時,馮成拉住了謝觀星的手,一起向著黑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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