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謝觀星而言,俠,隻是一個稱唿而已,雖然很多次的,他都在夢裏成為了那傳說中的遊俠,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但很快的,他的夢裏又會接著出現另一幕場景。


    那是無數隻在眼前晃動的鞋底,其中的一些甚至紉有文字或繡花。而每每踏到了最後,卻總是會有一隻小腳伸了出來,踢到了自己的鼻子上。可一旦這隻腳出現,謝觀星就知道,自己該起床了。


    踢他的是豬肉鋪掌櫃的小兒子,這孩子也就六七歲,可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卻總喜歡在謝觀星身上找一些做主人的感覺,於是踢謝觀星的鼻子,就成了他每日裏起床後的頭等大事。也許對於他而言,雖然店鋪開門尚早,謝觀星是有足夠的理由繼續睡下去,但能夠看著謝觀星涕淚橫流,卻是他上茅廁之前,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沒了謝觀星的“幫助”,自己擦屁股將是一道極其複雜的難題。


    謝觀星知道,那後院的水井,是個很好的地方,他很想把這個小家夥,塞進那裏麵,但是謝觀星不敢,因為謝觀星是一個孤兒,而這家肉鋪的掌櫃,卻是當下他唯一的依靠。至於那小家夥,除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其它時候,倒還說的過去。


    摸著自己的鼻子,謝觀星開始慶幸,今早上的這一腳,踢得恰到好處,疼是疼了一點,但好歹沒有傷到自己的嘴。今天對於謝觀星而言,十分重要,他必須要保證自己整張臉相對體麵。因為他要去京都五柳巷的衙門,那裏有一項頂好的差使,正等著他去應承。


    掌櫃的好像還沒起床,但謝觀星不能再等了,他迫切的想知道半月前,那大頭總捕頭王哈兒的話到底當不當真。雖然他也知道,此去兇吉難測,可是對於謝觀星而言,隻要能穿上那套捕快的衣物,死就死吧!


    京都的街頭,此時還沒有多少行人,隻有一些店鋪中的小二,早早的就爬了起來,正懶洋洋的拆卸著店麵上的門板。謝觀星想避過這些小二,所以他盡量貼著牆根去走,但是很不幸,他在這條街上實在是太有名了,以至於,隻要他一出現,是人不是人的,都會站出來調侃兩句。


    “咦!這不是謝大俠嗎?這是打算去哪啊?不賣豬肉了?還是急著要去看你那沒過門的媳婦洗澡?”


    謝觀星沒有理會那小二的調侃,他知道,這條街麵的人都不喜歡他,如果自己離開,或許整條街麵上的店鋪都會打出賤賣讓利的橫幅,但沒了他謝觀星,往來的客商們,很快就會意識到,那賤賣讓利的涵義。


    謝觀星恨這條街上的所有人。


    謝觀星恨那慈眉善目的王婆婆,就是她,在自己坐的椅子上灑上了漆樹汁。隻因為謝觀星和那買她茶葉的客商聊了兩句。天地良心,謝觀星什麽都沒說,他隻是告訴了那客商,四月裏的槐樹葉子,也是這個味道。


    謝觀星恨那長得跟天仙似的柳如煙。就是她,偷偷換掉了本街上,唯一一家澡堂裏掛著的牌子,本來,謝觀星是應該感謝柳如煙的,應為是她讓自己如此清晰的,看清楚了傳說中的女人。但是當自己被幾個老的可以做謝觀星婆婆的女人擰著耳朵拽出來的時候,謝觀星才從真正意義上明白了柳如煙的可恨。要知道那畢竟是謝觀星第一次進澡湯子,他那幾個製錢來的也並不容易,若不是謝觀星在柳如煙的店鋪裏指出了她的胭脂裏摻了麵粉,哪個會給他賞錢?


    謝觀星不是一個喜歡吃虧的人,所以當晚他就做了一件自以為驚天動地的事情。他爬進了柳如煙家的院子,在她洗澡的時候,仔細看了幾眼。隻是那時水氣太重,白花花的一片中,當真是看不清楚什麽。於是,謝觀星取下了柳如煙掛在架上的衣物,也將一點漆樹汁,抹在了他認為最合適的地方。


    後麵的事就變得簡單了,先是柳如煙家裏養著的那條黑狗竄了出來,隨後是那柳如煙撕心裂肺的一陣狂喊,再後來,謝觀星看到了無數雙腳在眼前晃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悲痛之餘,謝觀星發覺人群散開,有一個人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而當那人也抬起腳時,謝觀星做出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他要反擊。


    “鬆手,再不鬆手老子宰了你!”


    “不鬆,你宰了我算了!”


    “鬆手!”


    “不鬆!”


    那人終於老老實實的蹲到了謝觀星麵前。


    “小子,都是同道中人,下手不用這麽狠吧!你知道我是誰嗎?再不鬆手,我怕你吃罪不起!”


    謝觀星很老實,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於是他張嘴吐出一字“呸!”手上卻是又加了份量。


    謝觀星已經有些記不住當日的情景,隻記得那人的臉好像比豬肝還要紫紅。


    “你以為爺沒帶刀就宰不了你,再不鬆……哎呀!你還他娘的敢擰?你們看什麽,官差辦案,都滾出去!”


    謝觀星聽到了官差二字,於是他繼續用了把力。反正是死定了,這些當差的也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的小爺啊,求你鬆手啊,要不,我讓那丫頭嫁給你?左右你看了人家的身子,除了你,她也是嫁不出去。”


    謝觀星的手微微有些放鬆。


    “這就對了,鬆手吧,老子我今晚還有應酬,若是傷到這裏,被人傳了出去,老子這個總捕也不用做了!”


    謝觀星聽到了那“總捕”二字,心中一慌,手上再次加了把力。


    “我的小爺啊?你想要什麽?你倒是言傳一聲,不敢在擰了,再擰就廢了!”


    謝觀星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我要當捕快!我要殺盡天下不義之人!”


    “行!行!隻要你開口便成,五柳巷的衙門裏正缺人,那裏惡人多,半個月後,你隻管去,可以鬆手了吧!”


    “你此話當真?”


    “若有虛言,天打雷劈!鬆手!”


    於是謝觀星鬆了手。於是他臉上又端端整整的挨了一腳。於是謝觀星笑了,笑過之後卻是升起一絲自責。


    “方才應該再捏一把就對了,或許可以少挨上兩腳。今後一定要注意!”


    ……


    京都的風啊,總是這般的令人暢快!京都的雨啊!謝觀星想起來了,今個沒下雨!為什麽會沒下雨,他謝觀星單刀赴會,何等豪情,怎麽能不下雨?是了,一定是老天爺沒見到我謝觀星的刀。


    “刷”的一聲,謝觀星拔出了別在自己身後的“寶刀”。隨即便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觀星啊!你不能啊!你便是不想活了,也不能用店裏的刀啊!我自問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害我啊!”


    京都的風啊!你終於還是停了。


    五柳巷是個什麽地方,謝觀星清楚的很,但是謝觀星決定,像他這樣的人物,就應該出現在那裏。也隻有他這樣的人物,才能給五柳巷帶來安寧與平靜。


    但是願望總是很美好的,現實卻依舊是殘酷的。當那貼上來的婆姨,將手探入他的袍底,把他那昏昏噩噩沉睡了十幾年的小兄弟喚醒,謝觀星還是狂叫了一聲,捂住下身竄了出去。隻是尚未跑出五步,便又被街邊探出的一隻腳絆倒,那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現,隻是這次換了說辭。


    “不妨事,不妨事,我這兄弟喝多了,忘了給錢!”


    “什麽?身上沒錢?沒錢來五柳巷做甚?給我往死裏打!”


    人群中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紛亂的言語中更參雜了謝觀星的控訴。


    “我是新來的捕快,你等不尊我朝律令,理應……。”


    “捕快嗎?你們誰認識?沒人認識,那還愣著做什麽?按老規矩辦!”


    ……


    五柳巷的風啊!你為何還不停歇?那傳說中的俠士啊!此刻正飽受摧殘。五柳巷的雨啊!你為何還不下下來?那苦命的謝觀星啊!他太需要一場雨洗淨這一身的汙點。


    當隻剩下一件褲頭的謝觀星,爬到了位於五柳巷正街的衙門前。當滿懷悲憤的謝觀星想要探起身去扣動大門上的銅環,謝觀星不知道,命運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頭頂的雲層已經開始旋轉,那如同利刃般的閃電,已在積蓄力量,至於最後會劈到誰的頭上,也許很快就會有答案。


    那門應聲而開,但院內卻是連個人影也無,謝觀星鐵打的身板,早已經過千錘百煉,見喊了半晌也沒有動靜,那謝觀星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將雙手抱在胸前,謝觀星一步一步向著衙門的正堂走去,他不信到了這個時日,衙門裏還會沒人。可就在他走進內堂的那一瞬間,他那同樣經過千錘百煉的鼻子,嗅到了一些從內堂方向傳來的熟悉味道。


    謝觀星恍然大悟。“我就說這人都去哪了,敢情是跑到了後院去殺豬了。”看來若是事情辦的順利,或許還能吃上一頓豬肉!


    尋著那血腥的氣味一路尋去,謝觀星突然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因為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跡,那濃稠的血汙在地麵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但仔細去看,卻是和以往見過的豬血略有不同。


    謝觀星的嗓子裏突然有些發幹,他看到了那些血跡的去向,那地上的十數道血跡,都指向了同一個去處,那口坐臥在後院的老井。


    哆哆嗦嗦的湊到井邊,謝觀星伸長脖子向井內望去,那井內的狀況卻是將謝觀星嚇得癱倒在了井邊,不過片刻,整個五柳巷都能聽到一聲尖利的嘶喊。


    “快來人啊!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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