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靈瞳笑得很勉強,偷偷地瞟蕭子辰,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向他道謝。而他端著杯酒,高傲地直視前方,像是沒看到她似的。


    費南點了雞尾酒,遲靈瞳要了果汁。費南坐在她和蕭子辰的中間。不一會,有個頭發長長的男子上台宣布聯歡開始。坐在桌邊的男男女女紛紛擁向舞池,扭麻花似的跳到了一起。遲靈瞳看到孔雀的腳在桌下打著節拍,臉上卻是一派恬靜。她捂著嘴笑了,笑意還沒散開,一抬眼,撞上蕭子辰森寒的眸光,她訥訥地抿了抿唇。


    費南邀請桌上兩位女士下場跳舞,均遇到禮貌的拒絕。他笑笑,從鄰桌牽了一位時尚的女子連跳了二支曲子,大汗淋漓地迴到桌邊。“這一晚上就這麽坐著?”他用胳膊肘兒推推遲靈瞳。


    “我要是站著,就成柱子了。”遲靈瞳低語,感覺坐著也沒意思,可孔雀和蕭子辰一動不動,她也不好走。


    “你要是柱子,也是根美麗的柱子。”費南舉起杯,與她碰了碰。“那我去跳舞啦!”


    “去吧,去吧,我給你點酒。”遲靈瞳好大方地說。


    費南剛與一位豐潤的美女蹦進舞池,音樂突然停了下來,室內流淌著一支輕柔的小提琴曲《愛的致意》。主持人聲音一啞。“親愛的,今夜銀河不再遙遠,你的溫暖不在夢中,凝視著你的雙眸,聽我說:天長地久倒計時,擁抱你所想的那個人吧,親吻你所愛的那個人吧,十,九,八……六、五……”


    大廳內放起了一隻隻粉紅的氣球,每個人的氣息都有點飄浮不定,眼波流轉,一種狂野的氣流瘋狂地升起。“啪”的一聲,大廳內突然變成了一團黑暗。


    遲靈瞳好奇地瞪大眼睛,想看清在黑暗中人性能顛狂到什麽極限。突然,不知從哪裏伸過來一雙長臂,將她整個身子嵌在懷裏,兩瓣溫暖的唇牢牢地堵住了她的驚唿。


    時間仿佛在飛轉,又仿佛是停滯的。衣衫的摩搓聲,桌椅的翻倒聲,粗重的唿吸間夾雜著一兩聲的嚶嚀,還有吃吃的輕笑……大廳內許多許多的聲音混在了一起。曖昧不明的氣氛裏,心口像被什麽重物壓著,遲靈瞳隻覺得瞬間猶如百年。


    “啪”的又一聲,廳內重歸光明。廳內響起一兩聲刺耳的口哨聲,然後瘋狂的舞曲又響了起來。


    遲靈瞳低下眼簾,感到自己的雙腿在抖動,她沒有意識地摸到桌上一隻杯子,顫微微地握著就湊到嘴邊。入了口,才覺得辛辣難咽,不禁嗆得咳了起來。


    “妞,你喝酒?”一臉鬱悶的孔雀聽到咳聲這才看向遲靈瞳。


    費南也從舞池中跑了過來,笑了,“這是我的酒杯,你這一喝等於間接接吻,把我們方才沒來得及做的全補上了。”


    遲靈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沒辦法反駁,急得直揮手。蕭子辰默默地坐著,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地看著她,深不可測。


    “靈瞳酒量淺得可憐,沾酒就會醉,真是的。”孔雀瞟了瞟玩得正瘋的同事,幽怨地白了蕭子辰一眼,“我們走吧!”


    “你們繼續玩,我送她迴去好了。”費南自告奮勇地擔當護花使者。


    “有什麽好玩的,沒意思極了,走吧!”孔雀拎起包,重重往後一甩,拽起遲靈瞳就往外走。


    遲靈瞳腿溫軟如棉,被她拖得踉踉蹌蹌的。自始至終,她一直低著頭,掌心冰涼。


    “子辰,你自己打車迴去,我開車送靈瞳和她朋友。”孔雀迴身對蕭子辰說道,臉上罩著一層嚴霜。


    “一塊送!”蕭子辰還在看著遲靈瞳。


    孔雀一跺腳,大概是氣到了極限,也顧不上形象,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人多去打狼呀!靈瞳是個女人,不是男人,你有什麽不放心我的?幾天前,我就問你七夕節有沒什麽安排,你說你有事。好,我理解,我體貼,那我說我和靈瞳來參加電台的聯歡,你突然說你能抽出時間來了。其實你無非就是不放心我有有沒騙你罷了。你都看到了,一整個晚上,我像朵壁花似的掛在牆上,嫻雅恬靜,大方雍容,你滿意沒有?蕭子辰,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你到底想怎樣?”


    “孔雀,不要說啦!”遲靈瞳咬著唇,推了推孔雀。


    費南搞不清狀況,不知所措地站著。


    蕭子辰眸光一冷,俊逸的麵容僵冷著:“我們真的是未婚夫妻嗎?”


    “我也巴不得不是,可是偏偏是。你仍然還在排斥我,還想不起來與我有關的一切,於是,你就懷疑我騙了你?蕭子辰,如果你覺得我是個騙子,那麽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同事、你的家人、朋友,他們總不會騙你吧!沒有人會像我這麽待你好了,在你失憶時,還不離不棄。不說了,靈瞳,我們走。”孔雀氣唿唿地瞪了蕭子辰一眼,把車鑰匙扔向費南,“帥哥,你會開車吧!”她指了指停在路邊的一輛紅色的小汽車。


    費南點點頭,跑過去把車開了過來。


    蕭子辰依然麵無表情地站著:“你是我的第幾任女朋友?”


    正欲上車的孔雀慢慢地迴過頭:“非常不幸,我是你的初戀也是你的終戀。”


    蕭子辰腮幫骨倏地一突,臉扭向了一邊。


    “神經病。”車開了一會,孔雀對著窗外吐出了三個字。


    “你……別對他那麽兇,他……失去記憶,一定把什麽給混淆了。你要給他時間。”遲靈瞳幽幽地看著前方。華燈如熾,熠熠生輝,整個城市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她緩緩抬起手,揉搓著唇瓣,胸口一窒。黑暗裏,約摸覺得扼著她的長臂方向來源是蕭子辰的位置。她想說:錯了,孔雀在那邊。可是長臂是那樣的有力,吻來得又急又猛。


    幹淨的清花香氣,帶有一點薄荷的微涼。急促的心跳,寬廣的胸膛……先是牙齒溫柔的輕咬,接著舌尖長驅直入,裹住了她的,吮吸的力度,攪拌的方式,輕輕的嗬護,寵溺的愛憐……這樣的暖,這樣的軟,這樣的柔,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熟悉。血液嘩地一下從腳底直升到頭頂,她渾身的氣力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抽走了。一絲理智化為一聲輕歎,消失在空氣中,她情不自禁地開始迴應。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她要緊緊地抱著,不鬆,不鬆,哪怕隻是一個夢……


    燈光重新亮起的時候,她不知道擁著她的長臂什麽時候收迴的,理智慢慢地抬頭。他是謙謙君子一派正經,孔雀一臉幽怨。她震撼莫名,又羞慚交加。他怕是以為抱著的人是孔雀吧!哪裏還有勇氣再麵對孔雀,慌亂中抓起費南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咳得心都裂了。


    “我知道急不來,可是他真的有點過分。我哪裏還有一個自由唿吸的空間!”孔雀仍在憤憤不平。


    “其實你靜心想想,他這麽擔心你、緊張你,不是因為愛你、在意你?”心口怎麽這麽苦,像吃進了一大口黃連。


    孔雀笑了:“我當然不會和他真生氣,他可是再好不過的結婚對象,我們可是要過長長的一輩子的。”


    遲靈瞳用力揉搓心口,不然,她擔心那裏會因為疼痛而窒息。費南默不作聲地開著車,嘴角歪著,似笑非笑。遲靈瞳沒邀請兩人去住處,站在路邊道了別。沒有上網寫帖,洗好澡直接睡了,都沒等頭發幹透。朦朧中聽到手機在響,她把手伸出去,摸了半天,剛摸到,手機一滑,掉床下了。她懶得下床撿,任由它響著,最後,無聲無息。


    費南在濱江待了四天,背起黑包去下一站。遲靈瞳送他去長途車站。離開車還有半小時,她陪他邊等邊看著外邊像線似的細雨。“有收獲嗎?”她問他。


    他笑得有些邪惡:“哪方麵?”


    她一怔:“能有幾方麵?”


    “跨江大橋方麵,你學姐池小影對我幫助不少,我想要的資料都拿到了,還實地勘察了下,迴去可以寫篇調研報告,一定能受到領導的重視。另一方麵呢,很意外,也算打發了旅途中的寂寞。”


    遲靈瞳心中顫了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會的,不會的……”她喃喃地一再重複。


    費南瀟灑地聳聳肩:“好啦,別一臉純潔小綿羊似的震驚,要保密哦,我當你是朋友才透露給你聽的,不然,她那晚為何要讓我開車,我還喝了點酒,她可是滴酒沒沾!哈哈!”


    遲靈瞳呆若木雞。


    費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變得正經起來,“那些都不算是收獲。這次最大的收獲是我認識了你,遲靈瞳,建築設計界的天才。唉,愛情雖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點振作起來,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車的時間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車站外麵有許多出租車在拉客,她隨意上了一輛,司機問她去哪,她說去濱江電台。


    背景是杯盞交錯的吆喝聲,還有男女間的調笑聲,她一愣,以為撥錯電話,孔雀的聲音已經響了。“妞,怎麽沒睡覺?”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電台?”


    “和朋友在外麵吃飯,要不要來玩玩?”


    “好的,我過去找你。”


    孔雀吃飯的地方是濱江最豪華的華興飯店,她沒見著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間裏,對著鏡子細心地補著妝。她很想從鏡子裏看看孔雀的臉,可是那上麵蒙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鏡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鏡子裏了。她看見孔雀的臉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膚,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話想和你說。”她低下頭,擰開了水籠頭,開始洗手。


    孔雀突然從後麵靠上來,緊緊地抱了她一下,臉飛快地她臉上一貼,她感覺到一顆水珠樣的東西落到臉頰上,緩緩地滑下去,停在腮邊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黃金檔了。”


    “真的?”


    “你去二樓喝點東西,挑貴的點,費用記在劉總的賬上。我送下劉總就來。”


    “劉總是誰?”她拽住欲展翅飛翔的孔雀。


    孔雀嬌笑著擰了下她的臉:“改天介紹你認識。”


    二樓有個長長的廊台,擺了幾把精致的沙發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時間很久。遲靈瞳捏著柄小小的銀匙,慢吞吞地攪著奶茶,無聊地瀏覽著四周。鄰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輪廓過於圓潤柔和。他淡漠地攪著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閱盡千山萬水。而他身邊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臉,皮膚雪白鬆馳,也算是遲暮的美人,穿著考究,卻一臉迷茫,她依戀地看著男人,不停地輕聲細語,似在婉言相勸,又似在切切哀求。過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風騷,豔光四射,裹身的胸衣,讓胸前的山峰唿之欲出,誘得經過的男人側眼斜視,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後麵坐著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寬肩窄腰,坐姿優雅,端著咖啡杯的那隻手白皙修長,和……


    男人慢慢地側過身,遲靈瞳慌忙把臉轉向另一邊,感覺背後如芒在刺。他在那兒坐了有多久?他那邊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門,他看到了什麽?他就像是個張開魚網的漁夫,看著魚兒進了網,不言不笑,不喜不驚,看著魚兒在網中折騰。


    然後,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攬著孔雀,兩人就在酒店的旋轉門邊,上演著離別之吻。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他,看著他緊緊咬著嘴唇的樣子,突然特別想哭,然後,淚就那麽下來了。似乎沒有必要再和孔雀說什麽了,她轉身下樓。


    雨天,黑得特快。斜風細雨,細密的雨絲,打在窗子上沙沙地響著,空氣微涼,恬靜而濕潤。到了門口,已經看不清什麽景象了。應該待在酒店當麵對質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階上。


    他一字一句說道:“遲靈瞳,雖然我現在還想不起來太多,但我肯定,孔雀並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個錯誤。我會把這事和她講清楚,所以,以後你不要再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絞著十指,像個無所適從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個走不出迴憶的怨婦,駐足又駐足,終究還是不得已離開了。蕭子辰選擇在一個無雨的黃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攤牌。那天,遲靈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廳裏,客廳朝西,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她眯著眼睛看窗外,西邊的天空,夕陽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紅。


    “果汁還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屋子裏飛來飛去。


    她收迴目光:“我一會要去我爸那兒吃飯,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彎,拿了兩聽果汁過來,“別去了,看著你後媽那張臉,咽得下飯嗎?子辰馬上來,我們一塊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兩本書再版了,稿費不少,讓他請客。”


    “以後你們之間的事,別再找……”她咽下後麵的話,有人敲門。


    孔雀跳了起來,歡快地跑去開門。“子辰,你這是幹嗎?”


    蕭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掃了一圈屋內,越過遲靈瞳,迴到手中的紙箱上,“你以前丟在我公寓的碟片、書,還有衣服,查點一下,看看有無遺漏。”


    “什麽意思?”孔雀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利又刺耳。


    “我該走了。”遲靈瞳感到唿吸不暢,想出去透透氣。


    兩個人都像沒聽到她的話,如同兩尊門神堵在門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蕭子辰放下箱子,語調不高不低:“麻煩你把我落在這邊的東西也還給我。”


    孔雀突然笑了:“蕭子辰,你不會是要和我分手吧?”


    遲靈瞳無奈地把身子又轉向西方的天空。夕陽殘紅,天邊隻留有一絲餘暉,暮色即將四臨。


    “是的,我們分手。”蕭子辰平靜得像黑暗的海麵。


    遲靈瞳擱在椅背上的手一顫。


    “你確定你這話真經過大腦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連問了兩遍。


    “我想我已說得很清楚。”蕭子辰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輕輕鬆鬆,組合起來卻帶著一股寒氣。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義,“當然,你別擔心我會糾纏你。隻是,我覺得事情有些突然,我們不是小孩子扮過家家,隨便地說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迴頭,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蕭子辰微微閉了閉眼:“如果你比較忙,東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擾了。”他從容不迫地向孔雀點了下頭,然後氣度不凡地轉過身去,仿佛剛剛僅僅是對下屬交待了件必須按時按點完成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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