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日落總比平地早些,仿佛隻一個眨眼,紅日就已經落入了群山的懷抱,隻有時而熾烈如火、時而輕柔似煙的晚霞掛在空中,沒過多久,就連晚霞也漸漸淡去。


    當龍溟踏入折劍山莊時,天邊已升起了幾顆星子。他穿過中庭,正要跨過月洞門走入後院,影壁之後卻傳來了兩名巡夜弟子的說話聲,慢悠悠地由遠及近。


    此時山莊內靜悄悄的,兩個人的聲音便格外清晰。“大師兄可真是洪福齊天呐,今天師父別提多高興了。咱們倒好,這幾天東北西跑的,力氣沒少出,風光卻一點沾不上。唉,你說當初要是能跟著大師兄多好。”語畢,還長長地歎了口氣。


    聞言,龍溟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暗暗想到,大長老這麽快就行動了?看來夏侯瑾軒和薑承那邊,逼他逼得夠緊啊――再不先下手為強、禍水東引,出簍子的可就是大長老那邊了。


    另一人也跟著歎氣:“咱們是夠倒黴的,總感覺抓到了點什麽,可每次都晚了一步。”


    “我說,咱們幹脆也投到大師兄那邊……”


    “你可千萬別這麽想。”另一個人連忙打斷,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看大師兄現在風光,裏外裏算起來,還是跟著四師兄有前途。”


    那人驚訝非常:“你燒糊塗了吧?現在人人都搶著去大師兄那裏拜碼頭!”


    另一人嘖嘖嘴:“這你就不懂了。大師兄本事再大、支持者再多,最後拍板的也不是他呀!”


    “你的意思是……師父?”


    “可不是!”那人一激動也忘了壓低嗓音,“師父心裏向著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咱們折劍山莊,最後還得是四師兄的。”


    此言過後,那邊一時沉默。龍溟墨色沉沉的眼睛幽深而又明亮,帶著冷冷的笑意。如今一山二虎的局麵已經形成,接下來就算他什麽也不做,局勢也會自行向著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另一人顯然沒有這種敏銳度,遲疑道:“這……不見得吧?”


    “肯定沒錯,信不信由你。”那人信誓旦旦,“你知道我今早撞見了什麽?我看見師父天沒亮就在演武堂給四師兄開小灶!師父現在這麽忙,你看見他搭理過誰?”


    龍溟一挑眉,這消息有用處,如果歐陽英傳的是劍法就更妙了,他得“保證”蕭長風能知道才行。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了,龍溟才重新邁開腳步。眼看自己的目標已達成在望,他的心情不能說不好,嘴角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


    後院有三條小徑,各通向東、西、北三處院落。他住的廂房在東院,院中有一座小亭,亭中一張石桌、幾把石椅,亭邊種著幾叢修竹,在月色中輕輕搖曳。


    淩波坐在亭中,微微蹙著眉,看到他來,起身相迎:“上官公子。”


    龍溟有些訝異:“這麽晚了,你怎麽……山中夜涼,還是早些迴房吧。”


    淩波嗯了一聲:“我隻是……出來走走。這就迴去。”她看龍溟久久未歸,有些擔心,現在他既然迴來了,她自然沒必要再等。


    龍溟打量著她的神色,問道:“有心事?”隨即往亭中一坐,一副可以長談的架勢。


    淩波的臉色微微泛紅,幸好在月色的掩護下並不明顯,瞟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然而這稍縱即逝的一眼,卻讓龍溟一個閃神,竟忘了原本想要說什麽。


    他不說話,淩波也沒有說話。她迴蜀山不過三五天光景,再次與他相見,卻似有了久別重逢的心境,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好像什麽也不需說。


    惟有月色如許溫柔。


    半晌,還是龍溟繼續了話題:“你在擔心折劍山莊,對嗎?”


    淩波一怔:“你也聽到了。”說著,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龍溟點點頭,淩波如果一直坐在這裏,剛才的對話,恐怕想不聽到也難。其實沒聽到又如何?折劍山莊兩端分化的形勢如此明顯,若不是外敵壓境,恐怕早就衝出表麵了。


    淩波幽幽歎息:“記得公子曾說,‘最強的敵人總在蕭牆之內’,果然如此。如今邊患未靖,卻自啟禍端……”


    龍溟冷冷一哂:“‘人必自侮,然後人侮;家必自毀,然後人毀;國必自伐,然後人伐。’長此以往,必有亂事。”


    淩波抿唇不語,娥眉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龍溟不禁安慰道:“人各有誌,嫌隙總是難免,可一旦有了共同誌向,再多分歧也能放下。待外敵大軍壓境之時,眾人一定可以同心協力。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淩波無奈苦笑:“可夜叉遲遲沒有動靜,我怕在那之前,就……”她沒有說下去,認真的神情已經說明了她並不認為自己在杞人憂天,她轉頭看向龍溟,不自覺地帶上了點依賴和信任,仿佛他一定能有辦法似的。


    麵對這樣的期待目光,龍溟的心中閃過一絲心虛,也有一些感慨,她所擔心的,卻恰恰是他所期望的,永遠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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