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折劍山莊不遠的崇山峻嶺之間,一條大河滾滾東流,河南岸有一處較為平緩的山坡,延伸到半空又陡然向上直衝雲霄,山頂終年雲霧繚繞。


    坡上翠竹成行,林間山鳥啾啾,水聲潺潺,此時一縷霞光穿透雲層,照耀在溪畔青石之上,連這死物都仿佛被它喚醒了一般。


    朝雲觀就若隱若現於這片樹林中,雖然沒有折劍山莊那般的一覽眾山小,卻更為雲深不知處。


    雖說是道觀,觀裏卻沒有什麽高大輝煌的建築,也沒有多少巍峨聳立的神像,和江陵城的太濟觀迥然不同,隻是就地取材地建了一棟棟竹舍竹亭,偶有幾處石桌石椅,依山勢起伏星羅棋布,幾乎完全與山林融為一體。


    各屋舍之間皆有小路相連,逢險要處則以翠竹鋪就懸道。時而曲徑通幽,時而豁然開朗,驀然迴首間,初日從遠方的層巒疊翠間冉冉升起,別有一番壯觀瑰麗。


    此情此景,就連素來對寄情山水興致缺缺的龍溟也不得不承認,千百年來文人雅客為之揮毫潑墨無限向往的歸老山林,確有幾分迷人之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不過,在他看來卻更是――“山河如此壯闊,無怪乎從古至今不計其數的英雄豪傑為之畢生求索、征戰不休。”


    淩波淡淡一笑:“江山常易主,山河永如故。人生不過百年,能做得自己的主人已是不易,何苦強求這無限江山?”


    龍溟的腳步頓了頓,感慨道:“若如道長所說,人生苦短,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什麽王侯將相,什麽一統江山,都不過一場虛妄麽……”


    片刻沉默間,視線忽然豁然開朗。龍溟停步迴首,茫茫雲海間,一輪紅日正從陡峭狹窄的山岬間穿過,帶著火一般鮮紅的顏色。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紅日一般,仿佛就在他漸漸合上的掌心中,燃燒著照耀古今的光和熱。然而隻消一瞬,紅日再度隱匿到群山之中,帶走了四周刹那突現的光明,惟剩天邊紅霞,依舊似真似幻地燃燒著。


    張開手,依然空空如也。


    半晌,龍溟搖了搖頭,既是對淩波說,也在對自己說:“江山或許不需要主人,但萬民卻未必。那些將生死榮辱托付的人,卻不是能因一句‘吾生而有涯’就能置之不理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漸轉鏗鏘,眼中再度燃起了火光,“有明主,方有太平天下、盛世榮華。”


    淩波怔怔地看著他,猛然想起初見時分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一種令人震顫的力量,隻是後來一路相處,他總是謙和地微笑著,讓她幾乎忘了初時的印象。直到那一晚,當他直麵對上罡斬師伯――那是獵人麵對獵物時步步緊逼的姿態,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強勢;直到現在,當他談起天下――那是一種“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的蓬勃生機與勃勃野心。


    師父總對她說,“世人諸多偽裝,惟有不被外物所惑,方能去偽存真,這也與《南華武經》外一篇的精要所在有異曲同工之處。”可她卻總勘不破這些真真假假的謎團。


    龍溟見她垂首不語,饒有興致地問道:“道長似乎頗有異議?我曾聽聞道門講究無為之治,‘為無為,則無不治。’那麽以道長所見,萬民是不需要什麽所謂的明主了?”


    淩波一怔,剛想點頭,遲疑了一下,又微微皺眉,臉上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按經典,多半是如此;可若是如此,她又在做什麽呢?既然天下並不需要明君賢臣,那又為何要她尋找能將天下托付之人呢?淩波想不出答案,不答反問:“聽公子話意,當是誌在天下了?”


    龍溟笑了笑,四兩撥千斤地迴道:“如今聚集在這折劍山莊的,誰人不是為了天下蒼生而來?”


    淩波笑而不言,沒有澄清也沒再追問。言語最是虛幻,人若不欲言,何必勉強?


    兩人一時無話。越往上行,霧氣越濃,道路也越險,竹徑狹窄處不及一掌寬,顫顫巍巍地嵌在山崖之上。然而兩人卻仍似在平地閑庭信步一般,隻見兩道背影沿著綠竹幽徑悠然入雲端。


    龍溟不由問道:“如此一路行來,已有許久不見行人、亦無屋舍,這路又是為何而存在?”


    一向有問必答的淩波卻賣起了關子,不答反問:“公子想一探究竟,還是就此迴返?”


    還未等龍溟迴答,兩人轉出一個山坳,眼前忽然道路斷絕,惟餘萬仞絕壁,隻在崖壁上鑿出幾處凹陷,一字向上,兩相間隔皆不下一丈,更兼之雲霧繚繞,視線不明,輕功不佳者或者勇氣不足者,隻能頓足不前,望洋興歎。


    淩波停下步子,詢問地看向龍溟。


    龍溟一挑眉,靜靜地凝視著若隱若現的絕壁頂端,良久,忽然興味盎然地一笑,帶著一絲桀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語畢,已縱身躍入雲霧之中。


    淩波似乎並不感到意外,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憂,是讚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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