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燈時分,葳香樓中已是熱鬧非凡,綴在簷角廊上的花燈齊亮,五彩斑斕煞是好看。廳中各處燃著取暖的火塘、火盆,暖融融的甚是舒適。


    三大世家門主出了雅閣,向軒廳走去。夏侯彰落後半步,低聲問向儒道:“少主還未迴來嗎?”


    “這……”向儒的一對眼珠子在眼眶裏亂轉,就是沒對上過主子的。


    夏侯彰哪裏還不明白?一甩大袖,哼了一聲:“胡鬧!”


    向儒嚇得一激靈:“弟子這就去找!”


    聞聲,皇甫一鳴迴過頭來:“誰又給夏侯兄置氣了?”


    夏侯彰歎息一聲:“還不是我那不肖子?竟還拉著卓賢侄一起。”


    皇甫一鳴捋了捋胡須,嗬嗬一笑:“卓兒一貫穩妥,此時不迴定有道理。”


    “可不要出什麽事才好。”夏侯彰憂心忡忡。


    聞言,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的紫衣青年搶上一步,拱手說道:“二位門主請暫寬心,晚輩這便去尋迴二位少主。”此人隆準朗目,輪廓分明,身長七尺,神態溫謙持重,正是一年裏聲名鵲起的薑承。


    夏侯彰笑道:“這如何使得?賢侄少年有為、屢建奇功,滿席豪傑無不望一睹風采。若是拂了眾人的意,瑾軒的罪過可就大了。”


    此言一出,薑承立時低下了頭,訥訥不知如何應對。


    皇甫一鳴也道:“可不是嗎?再說,他們都是大人了,隨他們去吧。”


    言及此,夏侯彰不禁又是一聲歎息:“幸好有賢侄陪同,不然以瑾軒那三腳貓的功夫,我還當真放心不下。瑾軒要是有卓兒一半出色,我不知要多高興。”


    皇甫一鳴麵有得色地應道:“嗬嗬,夏侯兄言重了。”


    說話間,兩人追上歐陽英,待來到軒廳,眾人一番寒暄引薦、敘輩遜讓,終於一一坐定。


    暮菖蘭見勢一拍手,四大世家的仆役們魚貫送菜肴上桌,一時水陸八珍,饌果醇醪,樣樣別致,倒還當真別具匠心。


    三人起身,親自將首桌每人麵前的酒盅斟滿,齊齊舉盅,皇甫一鳴代為敬道:“諸位英雄,歐陽、夏侯、皇甫三家承諸公垂顧,今日齊聚於此,不勝感激。自神州陸沉,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失所,不勝其苦。解民於倒懸,救民於水火,乃我輩中人當為之事。有諸位英雄共襄盛舉,又何愁大事不成?我們三家忝為東道,便先滿飲此杯,眾位請。”說罷一飲而盡,頓覺滿口生香、神氣酣暢,不枉夏侯家不遠千裏帶來。


    眾人各自還禮,皆一飲而盡。


    舉目望去,三四十席竟無幾處虛席,然細看之下,卻似涇渭分明一般。穿著體麵的世家名門,無論錦衣公子還是耄耋耆宿,都是儀態端方、舉止得宜,身後還立著隨侍的小廝或後輩弟子。再看另一邊就沒那麽講究了,吃相粗獷、喝法豪放,菜一上桌當即一掃而空,不多時便是滿桌狼藉。(.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雙方各自推杯換盞好不親切,雙方之間卻似對方不存在一般,連視線都少有交匯之機。倒還有些散座的賓客,他們既不想著巴結逢迎世家名門,又不想著加入那一團鬧熱,便隻默默地吃著喝著,靜靜地聽著看著。老江湖都知道,這些個獨行俠,卻往往是大有能耐卻也脾氣古怪的奇人異士,最是怠慢不得。


    三大世家忝為東道,自然不能忽略了任意一方,而這先後次序,那也是大有講究,弄不好不是被嗤失禮於貴客,就是被說瞧不起綠林好漢。幸好東道有三家,大大地省了麻煩。


    此時,皇甫一鳴正按著資曆輩分沿著世家名門一一敬去,歐陽英則爽快地與眾豪傑幹了一碗又一碗,而夏侯彰則仔細小心地應對著一位位散席客。


    門邊上一桌擠滿了膀大腰圓的壯實漢子,雙臂纏著綁手,個個坐得身板挺直,悶不吭聲地吃著菜,中間卻夾了一位嬌俏玲瓏的小姑娘,嬌柔婉轉的聲音說個不停,和坐在身側的漢子神態親昵,不時傳來格格嬌笑。待夏侯彰走近,立刻停了話頭,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滴溜溜地睨著他,水嫩的紅唇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她身側的漢子隻轉過頭來瞟了一眼,冷冷淡淡的,藏著一股子淩厲,幹了杯中酒往桌上一放便算了事。


    夏侯彰心中還在想著剛才那一桌人,腳步卻已踱到下一桌旁。這桌上隻坐了兩位女客,年紀輕輕的看不出來曆,兩人眉目肖似,各著同款式的青衣與藍衣,似道非道,想是同門弟子。


    夏侯彰略一打量,正待舉杯,兩人已起身離席,拱手一禮:“蜀山弟子淩波、淩音,拜見夏侯門主。”


    音量不大,但周圍聽得見的全都靜了下來,連處變不驚的夏侯彰都不禁挑起眉,朗聲道:“蜀山高徒垂顧,失敬,失敬。”蜀山二字一出,滿座寂然。


    自前朝幾百年來,黃老之道盛行於世,蜀山更為玄門之首,傳聞能窺息天理命數,在朝在野都地位卓然。但素來超然世外,若逢太平盛世向來蹤跡杳無,隻於亂世之中才會顯露一鱗半甲,是以名號傳說流傳雖廣,有機會一窺仙緣者卻屈指可數。前朝嚐派大將領十萬軍入川尋找,仍無功而返,不久更暴斃家中。從此蜀山聲名甚囂塵上,無人敢再造次。


    無怪乎眾人一愣過後,皆咬起了舌根,有道“莫怪有此般出色風貌”,有道“派這般年紀的弟子也太輕慢了些”,有迴“你又怎知不是返老還童的得道仙姑?”莫衷一是。


    在一片竊竊私語中,麵前兩位妙齡女子泰然自若,清澈明亮的雙眸坦然地直視著自己,夏侯彰心中不由暗暗點頭,正待說話,身後一作漁人打扮的瘦削老者尖酸刻薄地哼道:“就派這麽兩個女娃娃,蜀山的老道士們光忙著養鶴煉丹不成?”


    淩波並未對答,隻抱拳行了一禮,又轉頭對淩音說:“阿音,這位是常山常老前輩,以手中一柄煙袋鍋自創十八式,招招有多種變化。其實這套功夫脫胎於紫宵觀無常鞭法,實因老前輩二十餘年前被奸人所害,隻得隱姓埋名,怕牽連師門,這才改弦更張。前輩說話雖不中聽,卻是古道熱腸,有不少事跡收錄在咱們藏經閣江湖誌的荊南卷中。”


    淩音點點頭,乖巧地抱拳說道:“淩音見過前輩。”


    被人說破了隱秘事,又一番先抑後揚,那常山的臉色青白變換,一籃子冷嘲熱諷全憋在肚裏再也發作不得。


    夏侯彰笑道:“不愧是蜀山,跳出紅塵外,卻能坐擁天下事。”


    淩波抱拳道:“門主過譽。”


    歐陽英喜出望外,忙上前舉杯:“有蜀山襄助,北複中原、驅除賊寇,大事必成!”語畢一口飲盡杯中酒。


    眾人皆想起蜀山傳說中最有名的一項,但凡蜀山支持的人,不論一方霸主、一國之君、還是一派宗師,總是最後的勝者。


    淩波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歐陽英,鄭重答道:“蜀山既求天道,亦護蒼生。”


    話音剛落,門邊響起幾聲清脆的巴掌聲,那玲瓏少女格格嬌笑,脆生生地說道:“說的好,說的真好!那便護一個讓我我看看呀!”一邊說,手中一邊把玩著一枚羊脂白玉佩。


    夏侯彰神色一變:“你這玉佩從何而來?”


    這隻羊脂白玉蟬,分明是愛子隨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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