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六月,驕陽似火,錦官城某巷卻人頭攢動,人越聚越多,還在不停地流動,以至於最外圍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日你先人板板咯,哪個龜兒子偷了我的錢包噻!”


    這聲音隻不過存在了一瞬間,就被人群的聲音漫過。而這時,五六米開外的人堆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興奮地檢查著錢包裏的物事。


    “……十二,十三,十四,一共才十五枚銅錢,呸,這羊牯看著肥嫩,怎麽窮成這個樣?還不如老子有錢。”


    這少年一身灰布衣,瓜子臉蛋上高挺的鼻子本來十分彰顯英武,但他顧盼之間眼神裏卻不時流出痞氣來,和長相不甚搭調。


    少年從人群裏穿梭的身法極是嫻熟,兩個唿吸的時間就迴到了那人身邊,說道:“我剛撿了個錢包,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那人拿過錢包,一嘴川話連連道謝。


    少年心想:“又不送些錢給我,說些客氣話有什麽用?”表情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大叔,這裏這麽多人,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那人不假思索:“結轟嘛!新姑娘兒出嫁咯!”


    少年心裏大喜,結婚,有彩禮可偷又有喜宴好吃,端的是好買賣!於是追問了一句:“哪個大戶人家辦喜事啊!這麽大的場麵?”


    中年人搖頭道:“怪就怪在這嘿!我也問了一摸多的人,全都不曉得噻!”


    少年辭別那人,快步爬上一個二層的酒樓,四下張望了一圈,嘀咕道:“乖乖不得了啊!這儀仗隊上上下下怎麽說也有兩百多人,不要說錦官城,就是順天府裏結婚能擺出這個陣仗的也隻有有數的那幾人,怎麽可能這麽大的喜事,大家連事主是誰都不清楚?”


    他正要下樓去做些順藤摸瓜的勾當,忽又瞥見人群停住了。凝神看去,才發現原來是有人攔在了新娘子的喜轎前。


    攔轎之人手拿折扇,衝著轎子拱手道:“在下近日黴運纏身,每賭必輸,每戰必敗,今日路過此地,有緣得見喜轎。不知是哪家的新娘,在下不揣冒昧,盼姑娘能掀開轎簾,讓喜氣衝一衝我的黴氣。”


    左首抬轎那大漢怒目圓睜,道:“大膽!”


    右首的轎夫卻沒有讓他發作,而是對著轎子說道:“小姐,既是唐家的人來了,不如就給他個麵子。”


    少年雖在樓上,但此時人群鴉雀無聲,他們的對話也是聽得真切,心下納悶:“怎地這兩個漢子,全都不是本地的腔調?”


    他一低頭,又看到轎簾被掀開了一條小縫,顯然是隻讓姓唐的一個人得見。


    隻見那唐姓中年人向轎內看了一眼之後,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語氣也恭敬了起來:“原來是錦姑娘,多謝,在下這便告辭。”


    少年在樓上,越看越覺得蹊蹺,這姓唐的走後,圍觀的人群好像瞬間縮水了五分之一,不禁暗暗琢磨:“方才走掉的人肯定都是姓唐的帶來的,姓唐的不簡單,那麽這喜事便更不簡單,不是地位極高的達官,就是聲勢正旺的豪傑,油水必不在少。”


    這時,人群再一次流動起來,少年縱目向遠處看了看,忖道:“這條巷道……似乎是出城去的?這怪轎子到底搞什麽名堂?也罷,危險越大,收獲越豐,我遠遠跟在後麵,苗頭不對就溜之大吉,不會出什麽事的。”


    拿定了主意,少年轉身就朝樓下疾奔,卻沒料到身後有人:“砰”地一聲,下巴撞到了硬物,疼的緊,正要嗬斥,對麵那人卻率先叫了起來:“熊倜,你撞死我要你償命!”


    熊倜一聽這聲音,顧不得喊疼,加速向樓下衝去。


    他還沒跑出兩步,背後已被抓住,前行不得,隻得討饒道:“小姑奶奶,你怎麽陰魂不散呢?你從洛陽開始就一直跟著我,一路上我小偷小摸實在是為了果腹,迫不得已,你也已經當眾拆穿了我四次,不如就放過我吧!”


    他口中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身材卻發育得很是火辣,眼睛極大,雖不施脂粉卻更顯清秀,靈氣逼人。.tw[棉花糖小說網]


    “不可能!”那小姑娘一手抓著熊倜,一手撫著被撞疼的額頭,道:“你方才說什麽危險越大,收獲越豐,我都聽在耳中了,你又想去大偷特偷對不對?”


    熊倜心道大偷特偷算得什麽?老子還想劫你做壓寨夫人,不知你做也不做?嘴上卻在賣乖:“偷什麽偷?人家那麽多人,逮到老子還不扒光了吊起來打?”


    那女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著你,看你要做什麽惡事。”


    熊倜暗想你抓到我五次,又有幾次能追的上老子?迴應道:“一言為定,你先放開我,反正你會勞什子的輕功,我也跑不掉。”


    那女子臉一紅,其實她武功不高,輕功更差,就是追不會武動的熊倜也要費一番力氣,不過熊倜在她眼皮底下跑掉的概率極小,於是她鬆開手,瀟灑地道:“我倒要看看你去哪裏。”


    熊倜索性放開了,悠哉地走著,等他到得樓下,人群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熊倜緩步跟了上去。


    事實果然不出熊倜所料,那儀仗隊一路直行,絕不轉彎,看這方向定然是出城去無疑了。圍觀群眾雖然愛熱鬧,但是怕麻煩,不願跟隨出城,所以未到城門之前,圍觀者十去其九,隻有十餘人還懶懶散散地跟著。


    捉住熊倜那女子也是個性跳脫之人,見到熱鬧不再,萌生退意,說道:“熊倜,都沒人了,又要出城,不如咱們也別去了吧。”


    可是空氣中一片寂靜,竟無人迴應她。


    那女子環顧一圈,跺腳道:“熊倜,再讓我捉到你非把你綁起來不可!”


    熊倜此刻正低著頭混在四散的人群中,心道:“甩開你簡直太容易,不過今天晌午的飯錢還沒著落,方才想順藤摸瓜不成,現在要渾水摸魚總是可以的。”


    一念及此,右手反手一勾一拽,又是一個錢袋到手。


    “你爸爸的大西瓜,還是銅錢,銀兩都沒有,怎地錦官城這麽多窮人?”熊倜心中不滿,但還是把錢袋還給了人家。講義氣,不欺貧,是他行走江湖的準則。


    熊倜心中焦急,再不得手,人群就徹底散開了,這時他餘光一撇,終究還是發現了一隻肥羊。


    那人衣著雖不光鮮,但是衣服材料看得出來很考究,手裏搖著一把折扇,這打扮跟方才那姓唐的有八分相像。


    熊倜心道:“這種人不偷白不偷,麵子看得比錢大,肯定不敢聲張。”


    走得近些,熊倜更是高興,他已看見那人腰間的錢袋並非剛才兩度得手的麻布錢袋,而是金線織就,袋上還繡著花紋圖案。


    熊倜繞了一大圈,繞到那人身後,準備假意撞那人一下,順手扯下錢袋,爾後一個迴身,從右邊的小胡同逃之夭夭。


    可他尚未行動,衣服後頸又被人抓住了。


    熊倜不想也知道是誰,歎氣道:“親娘咧,你這招‘怨鬼纏身’我已經中了七八次,求你高抬貴手,行俠仗義也不能光針對我一個人吧?”


    那姑娘直把他拖進了小胡同,才低聲道:“行走江湖最重要是眼光,你可知道你要偷的人是誰?”


    熊倜道:“你胡說,我看完了熱鬧,正要找個地方睡覺,什麽偷不偷的?”


    姑娘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那是唐門外三房中奪魄房的副總管,唐峰。”


    熊倜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雖不認識唐門中人,但是唐門的名頭他是聽說了的,因為蜀地的江湖人士無人不知成都府大巴山的唐門,門中人人都一身的暗器,談笑間殺人,很是了得。


    那姑娘接著道:“唐門在整個武林的地位如何,我不便評說。但在此地絕對是地頭蛇,其它門派來川之前,多少都要知會唐門一聲。”


    熊倜問道:“要是沒知會呢?”


    姑娘道:“唐門是個亦正亦邪的門派,來的若是大風堂這樣的大門派,可能稍稍警示下就好,若是小門派,應該便走不出這蜀地了。如你這般的慣偷嘛,至少也要剁成肉醬,用你的血來淬毒。”


    熊倜暗暗心驚:這姑娘自然是沒見到姓唐的那人攔轎的場麵,姓唐的既然要攔轎見人,自然是唐門不知曉那群人的身份,可是姓唐的隻往轎中看了一眼,語氣便恭敬了起來,更不要提教訓雲雲,直接便帶著唐門的人散開了,難道這奪魄房的人便是膿包麽?


    定是轎中人身份非比尋常,那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門派裏有頭臉的人物!


    熊倜嘀咕道:“我一定得見一見,我遍訪各地,目的之一便是要加入一個大門派,學習絕頂的武功。”


    姑娘道:“你說什麽呢?”


    熊倜道:“我問你叫什麽。”


    姑娘不解:“呸,你一個小偷,也配來問我的名姓了?”


    熊倜道:“惡婆娘,你看不起老子,老子卻不是不講義氣的人,你救了我一迴,怎麽說我也得救迴來,這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那姑娘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偷盜之事便不怕有報應麽?我才不願和你結識!”


    熊倜道:“這樣也好,你不願和我結識,我也不想與你為伍,咱們就此別過,臨近晌午了,我午飯錢還沒有著落,就先走了。”


    姑娘嗔道:“你又要去偷?”


    熊倜反問:“不偷便餓死,你偷不偷?我一不偷好人,二不偷窮人,隻是求點盤纏錢而已,有什麽過分了?”


    姑娘臉色稍緩,道:“偷盜豈是大丈夫所為,我一個小女子都知道替天行道,你既然隻為吃飯,我便請你一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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