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數日,王遮山和凝蝶終於望見了藍瑛穀。


    那神態奇絕,仿佛人間仙境的神醫之穀。


    二人於穀口翻身跳下馬背,牽著馬韁,仔細端詳著“藍瑛穀”三個靛青大字,俊逸落在一塊姿態奇美的巨石之上,於淡紫落英間閃耀著玄妙光華。


    穀口有一玉麵童子,白衣獵獵,端立於滿地淡紫落花之間,驚為天人。


    “來者何人?”那白衣童子上前問道。


    “王遮山,前來拜見孟穀主!”王遮山鬆開馬韁,抱拳道。


    站在藍瑛穀口,眼前隻有兩種顏色,湛藍的是天,瑩紫的是花。


    恍若人間之外,奇美妙境。


    王遮山不由暗自讚歎,一旁的凝蝶早已看得癡了。


    她早就聽說過,藍瑛穀種滿了紫霜花,漫天盡是落雪般的淺紫飛花。


    然而此刻,麵對著真正的藍瑛穀,她還是不由看呆了。


    這是何等壯觀的人間佳境,飛雪般的紫霜花,自參天古樹頂端紛紛落下,彌漫於整個蒼穹之間,仿佛來自天際深處。


    “原來是王公子!”白衣童子嘻嘻笑道。


    “怎麽,你知道我?”王遮山微微一驚。


    “正是師父,命我等在此等候公子到來!”白衣童子玉琢般的麵孔,露出彬彬有禮的笑容。


    “穀主怎麽知道我要來?”王遮山驚訝道。


    白衣童子微微一笑,道:“露毓姑娘已經捎信來了。”


    “哦。”王遮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千裏之外,忽然想起露毓,不免感到悵然。


    哪怕是離開了,亦活在露毓的關切中,如同往昔。


    他不由歎了口氣。


    白衣童子見他歎氣,隻道他旅途勞頓,旋即道:“我這就去稟報,由大師兄帶二位前往紫州!”


    “紫州?”王遮山不解道。


    “正是。”白衣童子微笑道:“師父住在紫州!”


    “哦。”王遮山感激笑道:“你是孟穀主的徒弟?”


    “在下飛羽,是穀主的四徒弟。(..tw)”白衣童子笑道:“玄闕是大師兄!”


    “有勞了!”王遮山再次抱拳謝道。


    白衣童子微微一笑,飄然而去,身後落英繽紛,淺紫迷蒙人眼。


    “真美啊!”凝蝶望著飄落繁花,不禁讚歎道。


    “這是什麽花!”王遮山抬頭,紫色花瓣紛紛落在他的臉上,淡淡花香,甜而不膩,蕩漾著令人迷醉的美好滋味。


    這種花的香味,能令你想起人生中所有美好的片段。


    “紫霜花……”凝蝶喃喃道,兀自沉靜於美好的迴憶中。


    小時候,苗寨邊上也有這樣一片紫霜花樹林,她與紫雪最喜歡穿梭其間捉迷藏。


    那是一段何等美好的迴憶啊!


    她揚起美麗的臉,緩緩閉上眼睛,任落英輕輕拂麵,任花香包裹萬千思緒。


    這種花,名叫紫霜花,長在大樹上,常年綻放,亦是一種奇妙的藥。


    “紫霜花……”王遮山默念著,微笑道:“好美的名字!”


    “世界上最美的花!”凝蝶微微一笑道:“也是救命的花!”


    “救命……的花?”王遮山訝然。


    “是啊!”凝蝶笑道:“花可入藥!”


    “哦……”王遮山笑道:“我又忘了,你是個郎中!”


    “怎麽,不像麽?”凝蝶笑問。


    “像……”王遮山盯著她清秀年少的臉,忽的大笑道:“不像……”


    “你!”凝蝶一時語塞,斂眉捶打他寬闊的肩膀,佯怒道:“誰說不像!”


    “真不像……”王遮山笑得前仰後合道:“怎麽看都像個繡花姑娘!”


    “你!”凝蝶皺眉,轉臉不再理他。


    這時候,自落英深處,迎麵而來一個白衣飄飄的男子,正緩緩勒著一匹雪白的駿馬。


    他越走越近,白袍勝雪,衣袂於落英中飄動,隨著白馬的步伐輕搖。


    他從容來到王遮山與凝蝶麵前,翻身下馬,抱拳溫和道:“玄闕在此恭候多時了!”


    蒼白如玉的麵孔上,刀裁般的劍眉下閃爍著一雙溫情如水的眼睛。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眼睛,凝蝶不禁想。


    當真是君子溫潤如玉,王遮山亦不由於內心深處驚歎。


    “多謝!”王遮山抱拳謝過,問道:“穀主和夫人可好?”


    “一向不錯。”玄闕道,安靜的眼神在一片淺紫顏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卻又非常溫柔。


    “……我師父……還好麽?”猶豫了一下,王遮山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他很想知道屠風揚的情況,然而,他又害怕知道。


    玄闕望了他一眼,溫和笑道:“身體一向很好,雖然……”他微微斂眉,道:“雖然還是沒有意識……”


    王遮山的眼睛暗了下來,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冰冷的刀把。


    那是飛白刀,驚天地泣鬼神的飛白刀,也是屠風揚朝思暮想的那把飛白刀。


    就算不是本來那把,他也還是帶來了,將這半真半假的飛白刀,帶到了師父的身邊。


    “不過……”玄闕略微沉吟,寬慰他道:“師父正在製一味新藥,或許有效……想來不過是時間問題……”他忽的轉過臉,瞧見了凝蝶凝望著他的臉,接道:“假以時日,總會見效。”


    “正是……”凝蝶忽然接道:“所謂‘金誠所至,金石為開’!醫術也藏著如此玄機!”


    “姑娘也是……”玄闕明亮的眸子掠過一絲驚訝,微笑道。


    “郎中……”凝蝶笑道:“怎麽,不像?”


    玄闕微微一笑,俊朗的麵孔閃爍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光芒。


    這個男人,隻要一笑,縱然是站在飛霜間,也能將風雪融化。


    “他可是說我不像呢!”凝蝶指了指王遮山,撅嘴皺眉道。


    玄闕依然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卻覺得姑娘很像……”


    凝蝶忽的臉一紅,故作輕鬆哈哈一笑,道:“還是你有眼光啊!”迴頭瞪了王遮山一眼,佯怒道:“有眼無珠啊!”


    王遮山本是愁腸百結,見眼前情境,卻也不由咧嘴一笑,歎道:“我還真有眼不識泰山啊!”


    三人同時笑了。


    王遮山笑得爽快,天地清朗。


    玄闕笑得溫和,一片暖陽。


    凝蝶的笑,充滿了這世上最美的純淨。


    “請隨我來!”玄闕做了個“請”的動作,等王遮山和凝蝶上馬之後,自己方才翻身上馬。


    袍裾飛展,落花靜美。


    白衣童子飛羽,於三人身後靜靜恭送。


    三人拜別飛羽,並排沿著那鋪滿紫霜花的模糊大道,一路往穀內去了。


    一路上,盡是紫花飛舞。盈盈碧草間輾轉著潺潺流水,澄澈如鏡,倒影著穀內湛藍的青空。四麵是青蔥高山,山頂上卻覆滿皚皚白雪,險峻奇絕,如同天然的屏障,封存穀內安寧。


    絕美仙境中,有數不清的奇妙鳥類,五彩羽翼,時而飛上高天,時而又穿梭林間;草地上,奔跑著靈巧的小鹿和白兔,雪豹於深林間出沒,於紫色繽紛落英間若隱若現,雙目閃爍著奪目的光彩;高山霜雪中,時時傳來雪鷹的嘶叫之聲,空靈遙遠,仿佛是蒼穹之下最深沉的唿喚。


    王遮山與凝蝶,均是四麵觀看,目不暇接,完全被眼前的奇景震撼了。


    玄闕微微笑著,靜靜羈馬前行,與二人並排。他深知這二人為穀內奇景所感,便索性閉口不言,不去打擾他們雅興。


    走了許久,穿過幾道白玉拱橋,漫天落英依然如泣如訴,未曾停歇。


    二人在玄闕的帶領下,在靜如天鏡般的湖邊下馬,於青草蔥蔥的岸邊登上蘭舟,往水中央的小島劃去。


    那方小島,端立於清澈見底的湖中央,亦是覆滿紫霜花,遠遠瞧著,是一座淺紫的孤島,因此得名“紫州”,是孟慶豐夫婦的宅邸。


    王遮山立在船頭,遙望遠方,彼端青空已被漫天撕裂飛揚的紅霞染透,金色夕陽正在緩慢下沉,天就要黑了。


    凝蝶安靜坐著,怔怔望著自己落入水中的倒影。漣漪陣陣,自前行的船邊飛散開去,將她苦澀的倒影打亂,聚合,再打亂,周而複始。


    那倒影,忽然變得非常模糊。


    玄闕握著船槳,靜靜往湖心劃去。他的目光,隱藏在漸漸暗淡的天色中,默默注視著凝蝶孤寂的側影。


    這是個心裏藏著重重苦楚的女子。


    他心中暗道,透過那宛若輕快的神色,他隻讀出了深深的憂傷。


    是什麽,讓你如此憂傷?


    他不由自主於心底深處關切問道。


    王遮山收迴目光,湖中央安靜的小島,已經越來越近,露出了重疊院落的白牆青瓦。哪怕是到了紅雪關外,青夫人對江南的愛戀,也體現在每一個細節中。


    這座院落,分明就是江南的縮影,那是青夫人對江南的眷戀。


    王遮山不禁苦澀地想,青夫人留戀江南,師父又何嚐不是?


    此刻,他和屠風揚,仿佛隻隔了最短的一段水路,千山萬水的跋涉,仿佛終於到了盡頭。


    他不由握緊了刀把,那冰冷的感覺,與從前每一次並沒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是,他感到了一種震顫。


    不知道是他在震顫,還是刀在震顫,他們仿佛同時失控,動容不已。


    凝蝶似乎是感到了他的不安,忽然起身到他身後,低聲道:“你……”


    王遮山驀然迴身,堅毅而淡漠的雙眼,居然閃著泫然淚光,凝蝶不由微微一驚。


    遠天早已沉默,暗影撲麵而來。


    最後的金紅霞影,蕩蕩消散空曠的天地之間,暗藍蒼穹,忽然綻放燦爛星海。


    映滿星光的泠泠湖水,閃耀著奇妙的點點藍光,反照著三人表情各異的臉。


    星光璀璨。


    王遮山不由歎自己,總在特別的時刻,被一片星瀚包圍。


    這到底是的他的宿命,還是他的奇遇?


    蘭舟已經靠岸,落花正在腳邊微微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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