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更大了,盧雲笙的血,拖著長而駭人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門外。


    王遮山兀自端立在寒風催人的門口,任冷霧濡濕他染滿鮮血的衣衫。


    露毓默默來到他的身旁,望著眼前密不透風的人群,皺起了眉頭。


    眾人聽說望賢閣出了事,均一路小跑,不一會便都趕到了門口。


    王霜瞧見王遮山呆若木雞站著,心中一酸。他一向知道王遮山對盧雲笙的特別感情,忙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左雨詩最後趕到,雪風吹紅了她的臉。


    她盯著腳下血痕,嘶聲道:“這是怎麽了?”


    一個小廝忽的悲泣道:“今天,我們堂主宴請三少爺。具體怎麽了,小的們也不知道,隻聽見打起來了!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三少爺和露毓小姐都在,人全死了。”他一邊說一邊哭,仿佛是經曆了極可怕的事情。


    露毓不由憤怒,擰眉喝道:“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小廝!你們堂主怎麽死的,你沒看到麽!分明是他自己拿起三少爺的刀子自盡的!”


    “怎麽可能!”小廝分辯道:“我們堂主好端端的,為何要自盡?分明是三少爺逼死他的!”


    “誰教你這麽說的!”露毓大步上前,冷光陣陣的刀尖,正指著那小廝的喉嚨。


    小廝似是嚇了一跳,雙膝跪地,大哭道:“我沒有胡說!”


    “你!”露毓大怒,白光一冷,便要刺過去。


    “露毓!”王霜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沉聲道:“不要莽撞!”


    “你好好說!”露毓被王霜拉著,卻還是用刀尖指著小廝,冷冷道:“誰叫你們一個個憋著勁地陷害三少爺的!”


    “我沒有胡說啊!”小廝伏地痛哭道:“今日,堂主隻見了三少爺啊!”


    “露毓小姐!”常生已經迴到望賢閣,麵色鐵青。


    他大步踏出人群,抱拳悲切道:“盧堂主橫遭殺生之禍,露毓小姐竟無半天悲天憫人之心,在這裏為難一個下人!”


    “今日,這望賢閣內隻他二人!”歐弘書憤慨道:“三少爺難辭其咎!”


    “歐弘書!”王霜大喝一聲道:“你且退下,休要煽風點火!事情還沒弄清楚,嚷嚷什麽!”


    “王管家!”人群中忽的傳來一個冷淡從容的聲音。


    董文竹緩緩出現的人群之中,身披著夜黑的裘皮大氅,於風雪中袍裾招展,須眉起舞。


    他靜靜來到王遮山麵前,咫尺之間,盯著王遮山的眼睛,淡淡道:“讓三少爺自己說罷!”


    王遮山失魂的雙目,瞧見董文竹的瞬間,陡然射出兩道冷光,寒氣陣陣,直射進董文竹波瀾不興的兩眼,冷冷道:“董堂主要我說什麽?”


    董文竹但笑不語,安靜地望著王遮山。


    尺寸之間,他二人之間的眼神交流,他人是絲毫不能覺察。


    然而,他們卻早已洞穿了彼此的思緒。


    董文竹啊董文竹,王遮山冷冷提起嘴角,苦澀一笑。


    董文竹依然微微笑著,瞧著王遮山。


    “沒錯!”常生朗聲道:“讓三少爺自己說!到底怎麽迴事!”


    王遮山沒有說話。


    一陣風雪咆哮而過,搖動了院中堆雪的白梅。


    忽然,龍菜菜站出人群,顫聲道:“我知道!”


    “龍堂主?”身旁的馬小決顯然吃了一驚,低聲問龍菜菜道:“你知道?”


    “我知道!”龍菜菜走出人群,抱拳道:“盧堂主宴請三少爺前與我交代過!”


    “哦?”董文竹淡淡笑道,瞧了眼龍菜菜。


    “你知道什麽!”王霜擰眉,沉聲道:“說實話!”


    “休要聽他胡言亂語!”柳邦華忽的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顯然方才趕到,他氣喘籲籲,皺眉道:“龍菜菜,你和常生的交易,當我不知道麽!”


    龍菜菜心中一凜,臉色一白,嘶聲道:“你說什麽,我不懂。”


    “早上,我在窗外聽到你與常生說話,被你們發現,喊出一群家丁將我團團圍住!忘了麽?”柳邦華冷笑道:“不過,那些人的身手可不怎麽樣!沒打死我!”


    “柳堂主!”常生怒喝道:“你不要妖言惑眾!我們都知道你是三少爺的心腹,你的話,怎能服眾?”


    “柳堂主!”董文竹忽的淡淡笑道:“大雪山莊的地麵,誰敢這麽做,老朽第一個不答應!”


    “董堂主!”柳邦華冷笑道:“看來這件事你不知情啊!”


    “老朽確實不知。”董文竹淡淡道,和顏悅色,麵目平靜。


    柳邦華恨得牙癢癢,卻無言以對。


    露毓掙脫王霜的手,搖動王遮山的肩膀道:“王遮山!你說,今天到底是什麽迴事!分明是有人擺了鴻門宴,殺你不成,便反咬一口!”


    “露毓小姐!”龍菜菜咬了咬牙,皺緊眉頭,朗聲道:“盧堂主赴宴前,確實囑托過我,說三少爺若不肯放過他,他的身後事,要我幫忙料理。”


    他低著頭說完這句,躲避了眾人驚詫的目光。


    馬小決訝然瞧著身旁這個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摯友,滿臉錯愕,驚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龍菜菜默默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馬小決失望地瞧了他一眼,扭過了頭。


    “胡說!”露毓大喝道:“三少爺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露毓小姐!”常生將龍菜菜推到身後,朗聲道:“顯然,三少爺和盧堂主是有私怨啊!”


    “即便有私怨!”歐弘書怒道:“不能放在台麵上,讓眾人定奪麽?三少爺自持身份貴重,如此看輕咱們堂主的一條命!當真令我等心寒!”


    “正是!”常生緊緊接道:“我等效力大雪山莊十幾載,三少爺竟如此對待一個堂主!這樣的大雪山莊,我等豈敢久留!”


    “常堂主!”董文竹淡淡斥道:“稍安勿躁,這其中或許真有誤會,不如還是先讓三少爺說罷。”


    他言畢,直直瞧進了王遮山冷得凝霜的幽黑雙眸,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在他嘴角牽動,仿佛在說:王遮山啊王遮山,看你這次如何脫身?


    王遮山冷冷一笑,深知此情此景,自己當真是百口莫辯。


    董文竹精心布置了這一場戲,不過是為了那莊主之位。


    如今的大雪山莊,若王遮山真的登上莊主之位,董文竹將第一個遭到重創。


    權利麵前,他怎肯坐以待斃?


    王遮山深諳此理。


    他與董文竹之間的矛盾,早已是積重難返,無可化解。


    如今,不過是一山不容二虎,非要一較高下不可。


    他閃著寒光的眸子,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事已至此,唯一的退路,或許就是“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王遮山想起這句,忽的淡淡瞧了眼董文竹道:“我還是那句,其中確有誤會!”


    “什麽誤會!”常生朗聲問道。


    “那就解釋清楚!”歐弘書大喝道:“好歹讓列位堂主心知肚明!”


    左雨詩擰了眉頭,走上前道:“三少爺一向敬愛盧堂主,這其中必有誤會,還請諸位稍安勿躁,聽聽罷!”


    “三少爺!”柳邦華急道:“你快說啊!盧雲笙……”


    “柳堂主!”王霜一揮手,麵色凝重道:“你我均不在現場,不可妄言,讓三少爺和露毓小姐說罷!”


    露毓握著刀的手早已頹然落地,冰冷的刀尖沒入了暗紅的繡花地毯裏。


    她擰眉不語,心中非常清楚,這件事,恐怕是再也說不清了。


    雖然盧雲笙已經告訴她屋內埋伏的都是董文竹的人,然而,那些人都死了,沒有旁證,又如何說得清?


    想到這裏,她眉頭擰得更緊,恨自己出手莽撞,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我不相信三少爺會殺盧堂主!”馬小決朗聲道:“三少爺從小就和盧堂主親近,怎麽會殺他?”


    龍菜菜悄悄拉了下馬小決的衣袖,低聲道:“別說了!”


    馬小決吃驚地望著龍菜菜,見他臉色蒼白,顯是內心驚恐,不由氣地嘶聲道:“誰逼迫你了?”


    “別說了!”龍菜菜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了。


    “三少爺!”常生已經朗聲道:“那你就說吧!好歹給大家一個交代!”


    “常生!”露毓怒道:“你不要逼人太甚!如今這屋裏已經沒了活口,我們說什麽都沒用!”


    “我倒是奇怪了!”歐弘書忽的挑眉笑道:“盧堂主請的是三少爺,怎的這露毓小姐也在這裏,難道是你和三少爺商量好的?”


    “你!”露毓臉色鐵青,被王霜牢牢抓住,方才沒有出手。


    “啊!”那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廝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道:“我們堂主把三少爺迎進來的時候,露毓小姐不在啊!”


    “那倒真的是有趣了!”常生望著露毓青白的臉,打斷她幾乎就要出口的話,接道:“不請自來,是什麽好緣由?”


    “我看就是埋伏好了要取盧堂主性命!”歐弘書忽的泣道:“盧堂主一向和氣,想不到還是惹上了殺身之禍!”


    “都別說了!”王霜一揮手道,轉身望著王遮山神色悲戚的麵孔,內心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怕是說不清了!王霜心中憤懣地想。


    露毓的雙手更加冰冷,比門外風霜還要寒冷,她亦心中明白,此刻是百口莫辯。


    “還是讓三少爺自己說罷。”董文竹忽的淡淡道,依然望著王遮山鐵一樣的麵孔。


    “我看……”常生方要繼續。


    “沒什麽好說的了!”王遮山忽的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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