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聲,露毓的刀被盧雲笙攔在半路,飛濺一陣白光,驚得眾人紛紛躲開。


    露毓被盧雲笙厚重綿長的內力衝了一個趔趄,猛地向後滑了幾尺,白刀一橫,方才立定,她麵色蒼白,雙目凝霜,斥道:“盧雲笙!”


    “露毓!”王霜已經騰空而起,穩穩落在露毓身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沉聲道:“不可胡鬧!”


    盧雲笙被露毓滾燙內力一震,人幾乎落在丈外,白刀在手,紅纓震顫起舞,雖麵沉如水,心中卻暗暗吃了一驚。露毓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盧雲笙極少與她見麵,即便見麵也是頷首微笑,匆匆而過。至於這位屠風揚唯一收進莊內的關門女弟子那據說詭譎無常的功夫,他更是沒機會親見。此刻,不過是與她簡單過了一招,他便頓時訝然於對方那與年紀身形均不相符的駭人內力。


    那是多麽令人驚歎的內力,轟然而至,催得一把大刀仿佛帶了急勁猛電,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令人幾乎不能招架。盧雲笙行走江湖幾十載,見識了無數的內力猛烈的高手,卻多是廣闊深厚,像露毓這般充滿電光煞氣,潮鳴電掣的卻甚是少見。


    王霜緊緊攥著露毓的手腕,朗聲道:“都冷靜點!”


    “依我看,三少爺一時半會還好不了!”柳仙仙收了短刀,婀娜而去,重新坐下,撇嘴笑道。


    “柳仙仙!”露毓手腕一震,幾乎就要掙脫王霜,嘶聲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煽風點火,是怕大雪山莊不散夥麽!”


    “妹子這話嚴重了!”柳仙仙斜睨了一眼露毓發青的臉,淡笑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你瞧三少爺這傷,什麽時候能好呢!”


    “調養一段時間!”盧雲笙搶著說道,迴頭望了露毓一眼,眼神充滿安撫。他迴頭又瞧見柳仙仙挑眉而視模樣,朗聲道:“三少爺年輕力壯,個把月便能恢複!況且我看,三少爺皮肉傷不重,萎頓這般,多半是為了莊主傷心!”


    “正是!”馬小決向眾人抱了抱拳道:“三少爺吃的都是外傷……”


    “三少爺如此頹廢!”常生已經大步來到眾人之間,神色凝重道:“如何帶領我等走出泥潭,重振雄風?”


    “不錯!”柳仙仙接道:“雖然莊主一直沒說,但是誰不知道,這次的梁子是三少爺結下的?”


    “柳仙仙!”露毓拍案怒道:“你說什麽!王遮山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大雪山莊?”


    “啊喲!”柳仙仙挑眉嬌笑,笑了一陣,突然臉色一沉,朗聲道:“我也沒說不是啊!我隻是說,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怕是心中也不好受,因此便不願暫代這莊主之位,也不一定!妹子,你又不是三少爺,怎麽知道他到底怎麽想?這大半天了,你聽三少爺說過一句話麽?他自己怕是也不願意開口了罷!”


    “你!”露毓手中亮出白刀,麵色鐵青。(..tw無彈窗廣告)


    “柳堂主這話不對!”左雨詩立在窗邊,擰眉道:“不管結下了什麽梁子,也都是為了咱們大雪山莊,同仇敵愾,一向是莊中訓誡,柳堂主不會忘了罷?”


    “正是!”馬小決朗聲道:“什麽愧不愧的!一致對外,柳堂主不懂麽?這梁子既然結下了,咱們誰也沒打算躲著!你說是不是,龍堂主?”他說完,用肩膀輕輕碰了下麵容困頓的龍菜菜。


    “是!”龍菜菜歎氣道:“三少爺受傷是真的,需要調養也是真的,隻是這莊主之位,由誰暫代,都是為了大雪山莊罷!”


    “你們都別說了!”王霜臉孔結霜,沉重鐵青,掃視眾人,心中填滿憤懣。


    這時候,董文竹方才慢悠悠站了出來,和氣笑道:“各位都別爭了,老朽無意暫代莊主之位,願在三少爺身邊,鞍前馬後!”


    “董堂主!”常生卻大步來到董文竹身邊,大笑道:“董堂主深明大義,我等佩服!”他說著,慷慨抱拳,接道:“隻是,三少爺如今光景,到底不能令眾人放心……”


    “老朽在旁,盡力輔佐便是!”董文竹卻眉一斂,打斷常生,沉聲道。他麵沉如水,風骨奇絕,自帶一股飄渺傲氣。


    此時,一直插不上話的歐弘書終於著急了,他大喝一聲,跳進人群,厲聲道:“吵什麽吵!我看就讓董堂主先管著,等三少爺好了再說!”


    “正是!”常生淡淡一笑,高聲道:“如今三少爺需要休養,不如就先由董堂主暫代,等少爺恢複身子,再議不遲!”


    露毓盯著常生暗暗得意的臉,早已猜出了他的小九九。董文竹雖向來是一副仙風道骨,置身事外的清高模樣,此刻嘴角卻也不易覺察地微微牽動了一下。露毓心中冷笑,不由感慨人心深似海,遂苦澀一笑道:“等三少爺迴來,董堂主還肯讓位麽?”她出言直率,一語中的。


    董文竹但笑不語,撚著銀白的胡須。


    歐弘書大笑一聲,道:“自然肯!”


    常生咳嗽一聲,將歐弘書拉到身後,向前邁了一步,麵對眾人,淡淡笑道:“自然!”


    王霜卻清晰聽出了“自然”二字中包含的玄機。


    董文竹早年便跟隨屠風揚拚搏鹽幫,不光為大雪山莊立足立下了汗馬功勞,也在鹽路上為自己闖出了一番天地。如今,他常年遠在西北鹽路,天高皇帝遠,早就悄然做大,盤踞一方了。從前,他或許還會顧惜著與屠風揚風裏來雨裏去的情分,也顧及著尊卑有序的位分,從不貿然僭越。然而到了此刻,群龍無首的非常時刻,他的僭越之意,早已是司馬昭之心。隻是董文竹到底見過世麵,是以終究一言不發,冷眼旁觀,讓常生前前後後地煽風點火。


    王霜早已看透玄機。他擰眉沉思片刻,深知沒有屠風揚留下的隻字片語,想要越過董文竹這個元老以及眾多的功臣,讓王遮山直接坐在莊主的位置上,實在是難上加難。然而,若是就此將大雪山莊交到董文竹手中,那這大雪山莊,便算作徹底換了主子。


    表麵上素來風平浪靜的大雪山莊,卻悄悄傳說著關於董文竹與屠風揚意見相左的小道消息,由來已久。


    當年在鹽路上叱吒風雲、豪情萬丈,與屠風揚一同開創霸業的元老們,如今隻剩了董文竹一人。


    任何人,都不能輕易撼動他幾十年如一日在鹽幫中奮戰,積累起的深厚力量與廣泛人脈。


    任何人,想要輕易將他納入麾下,更是難中之難。董文竹一向是心高氣傲,自認功高蓋主,與屠風揚尚可平起平坐,更何況後輩。


    這些年來,王遮山少年英雄,在鹽幫中漸漸有了名聲,他小小年紀,卻已經攪動了董文竹的清淨,一直為莊中子弟所津津樂道。他先是重罰了私藏鹽鐵的常生,掀起軒然大波。眾所周知,常生向來是董文竹的親信,這一巴掌,便相當於結結實實,直接打在了董文竹臉上;後來,他又以勾結東海之罪,懲處了董文竹的次子董青鬆;這一來二往,董文竹與王遮山之間的嫌隙,越來越重。隻因屠風揚端立莊中,一向無人膽敢擅自挑釁,董文竹也不好越俎代庖,動王遮山分毫。現在,屠風揚突遭變故,董文竹可謂暗暗地吐了一口氣,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大刀闊斧剪除王遮山黨羽的機會。


    王霜管理大雪山莊內務幾十載,對其間盤根錯節的利害衝突最是撚熟於心。此時此刻,他見董文竹一直沉默不語,便明白這位老堂主實際上是暗藏殺機,隻待出手。


    想到這裏,王霜心中不禁替王遮山捏了把汗。


    韜光養晦!


    他心中陡然浮現四個字。


    於動蕩之中,這四個字便是至理名言。


    時不我待,王霜突然起身,朗聲道:“各位稍安勿躁!今日在場的都是見證!莊主之位,煩勞董堂主暫代!等三少爺傷養好了……”


    “還是王管家識大局!”柳仙仙嬌笑道。


    董文竹沉吟不語。


    “等三少爺養好身子再說!”常生朗聲接道。


    “什麽叫再說!”露毓厲聲道:“等王遮山養好了,自然要董堂主交出莊主之位!”


    “正是!”盧雲笙笑道,這才將紅線刀“噌”地插入銀光閃閃的刀鞘,接道:“董堂主辛苦了!”


    董文竹動了動眉毛,笑了笑,銀須飄起,淡淡道:“老朽不才,愧領了!願三少爺早日康複……”


    “董堂主!”露毓白刀入鞘,朗聲道:“一言為定!”


    王霜微微一笑,這樣當眾立下誓言,也算是對董文竹的一種約束。


    然而,王霜更加清楚的是,董文竹向來老謀深算,絕不會輕易就範。


    “那是自然!”董文竹依然淡淡一笑,神色悠然,恍若置身塵世之外。


    盧雲笙走到王霜身邊,低聲道:“那就請三少爺在我合誌堂養傷罷!”


    “不必!”露毓卻已經走了過來,亦低聲道:“我要帶王遮山迴嘉興!”


    她此言一出,盧雲笙吃了一驚,瞪眼道:“為何還要迴去!”


    “淩虛教一向恩怨分明!”露毓沉聲道:“絕不會再為難大雪山莊了!況且,我在嘉興,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我也一同迴去!”王霜歎了一口氣道:“屠夫人與內眷還在嘉興,由柳堂主照拂著,山莊內也有些東西需要我親自整理!”


    盧雲笙凝神不語,片刻方才低低在王霜耳畔道:“董文竹的心思,王管家看出來了罷!”


    王霜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迴道:“所以,我希望你跟好他!”


    盧雲笙訝然,卻也旋即明白了王霜對自己的信任與托付,遂沉聲道:“定當不負重托!”


    “盧堂主!”王霜又湊近一步,聲音極低道:“馬小決與左雨詩可以信任,龍菜菜卻不好說!其他人……”


    “都是那邊的人!”盧雲笙淡淡一笑,低聲道:“請管家放心,盧某定當竭盡全力!”


    王霜凝神望著他,眼中掠過一陣感激與欣慰,遂轉身對眾人道:“那就這樣罷!願各位為大雪山莊盡忠,老爺定會早日康複!”


    眾人聽到“莊主”二字,均不由黯然傷神。


    暖風流過杯盞狼藉的花廳,原來蟬兒已在窗外緊緊叫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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