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17


    天地間仿佛就剩下了他們三人。


    老頭貓著腰,手中白刀對著紅衫大漢和閔如堃。紅衫大漢和閔如堃的手,卻已經顫抖了,他們都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殺氣,乖戾無常,駭人心魂。


    雨還在下著,地上的中年人,突然又抽搐了幾下,掙紮著大喝道:“快走!”說話間竟搖搖晃晃站起來了。


    紅衫大漢趁勢飛躍而去,一手牢牢扶住中年人,點頭道:“走!”


    閔如堃意會,也正要騰身往馬廄跑,老頭確已一腳點地,騰空而起,白刀劈來,殺氣陣陣。


    “走!走!”中年人口湧鮮血,大喝道。


    閔如堃點頭,迴身一躍,飄然落在中年人和紅衫大漢身邊,兩口刀齊齊對著老頭,三人卻正在迅速後退。紅衫大漢突然把中年人搭在閔如堃身上,喝道:“快帶秦大爺走!”話音沒落,已經翻身舉刀,直直刺向老頭。


    閔如堃眉頭一皺,幾乎哽咽,點頭道:“你小心!”白刀插在腰間,反身一背,將奄奄一息的中年人負在背後,起身便跑。


    老頭騰空再飛,比之前飛得更高更遠,正要掠過紅衫大漢頭頂,白刀已經在握,生生向閔如堃刺去,那一道非常筆直,非常淩厲,撕開了雨簾,徑直去了。


    “哪裏走!”紅衫大漢彎曲雙膝,狠狠一發力,“噌”得騰到半空,銅環銷魂,“叮咚”幾聲響,兩口刀在空中相見,拉起一陣火花。他提起一口氣,甩起一腳,正踢在老頭的膝蓋上,隻聽“咯吱”一聲,居然將老頭踢飛開來。


    他心中也大吃一驚,沒有想到一個老頭的身子居然這麽輕,能一腳便踢飛開來。


    老頭似乎也吃了一大驚,雀鳥般從天落下,落地時竟然一個趔趄,但總算是靠著瞬間插在地上的刀尖,生生立住了。


    那一刻,閔如堃已經翻身上馬,胸前攔著四肢迎風甩動的中年人,一聲唿哨,向天柱山深處奔去。.tw[]


    雨幕細密,接地騰起的白霧,一丈外便不辨虛實。老頭眉頭緊皺,已經望不見閔如堃那匹快馬了。


    這時候,紅衫大漢也無心再做纏鬥,收了刀也往馬廄跑去。老頭自然不甘心,從地上拔起刀子,刹那間又飛起來,直直向狂奔的紅衫大漢劈去。


    紅衫大漢突感背後一陣寒氣,迴身便見那瘦小老頭從天而降。他側身躲過,老頭已經飄然落在了他的去路,麵無表情,一把白刀,徑直對著他。紅衫大漢見老頭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粘著自己,不但憤怒,還非常焦急。他隻得提了口氣,使出渾身力氣,決定以死相拚。他不再奔跑,而是側身兩個翻轉,大刀切開一束束雨柱,徑直劈去。


    生死之間的一刀,向來狗急跳牆,最拚命的一刀,殺氣才會到了頂點,能把天也捅個窟窿。


    老頭顯然也感到了這困獸一鬥的凜冽,他輕輕向後滑了數尺,冰刃一樣的冷光,不經意間掠過兩隻精銳的眼睛。


    斂眉間,老頭突然張開手掌,扔出一道白煙,非常迷蒙的白煙,比雨霧還要白,還要細密,瞬間散開,變成一片乳白色的濃霧,正迎上飛身猛劈的紅衫大漢。


    隻聽“啊”一聲,紅衫大漢突然倒地,他的喊聲十分淒厲,仿佛受到了無比的痛楚。


    紅衫大漢倒在大雨之中,卻連抽搐都沒有。老頭飄然落地,正要尋馬再追閔如堃,卻忽然見山門方向遠遠跑來一群人,一個個大喝著,聲音渾厚洪亮,幾乎壓住了響徹天際的雨聲。正是露霜閣門下,聽說了山腳鬥毆,一群人殺了下來。


    老頭眉一皺,心想寡不敵眾,便急急奔去馬廄,隨手拉起一匹黑馬,翻身上馬。那群人還沒趕到,他已經狠踹馬腹,大喝一聲,縱馬消失在一片煙雨中。


    大雨下了很久,雨停之時,天地間,突然非常明媚,非常耀眼。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黑暗的,暴雨後的明亮也是最明亮的。


    丘羽羽吃了一陣冷風暴雨,又受了驚嚇,已經昏過去很久了。她隻記得自己最後被人拉上馬帶走了。


    王遮山去了哪裏?她的耳邊“唿唿”響著淩厲風聲。


    她的頭腦突然清醒了點,隻聽見“咯噔咯噔”的馬蹄聲,正緩慢穩健地往前走。她的四肢,在冷風中搖擺,一輪耀眼的太陽,掛在蔚藍無雲的高天上,正直直曬在她臉上,刺得她睜不開眼。搖擺間,隻望見一個尖瘦的下巴,在眼前搖搖晃晃。她掙紮了一下,頓時覺得頭暈眼花。一身冷汗從背後直直衝到腦後,頓時汗如雨下。


    原來有人正攬她在懷,騎著一匹矯健大馬,慢行在羊腸山路上。


    漸漸地,她發現腳下的路非常險,一麵是峻峭的崖壁,另一麵是深壑。山澗邪風,乖戾強勁,正猛烈吹著。然後,她聽出來,是兩匹馬的聲音,交替響著,都走得很慢,卻非常穩健。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歎氣道:“大哥的血都快流幹了。”


    丘羽羽大驚,說話的正是閔如堃。她抬頭仔細辨認,攬著自己的人,卻是喜眉笑眼的店小二,隻不過他此刻不再笑了,隻是低頭陰沉地看瞪著丘羽羽,冷笑道:“醒了?不錯不錯!”言畢高聲對著閔如堃大笑道:“這丫頭總算是醒了,有了她,不信王遮山那小子不來!”


    “那時候一定將他千刀萬剮,給兄弟們報仇!”閔如堃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陰森可怖,充滿仇恨。


    “龍爺他們下山去了,希望洪師傅沒事。”小二歎了口氣,聲音非常憂傷。


    人都有陰冷狠毒的時刻,也都會有性情流露的時刻。


    所以世界上的人,也終究都是血肉之軀,有感情,也有弱點,哪怕是最冷血的殺手,最殺氣衝天的高人,也不能躲開自己的人性。


    人性是脆弱的,卻也是最光輝的,是世界不滅的根本的原因。


    就像此刻的店小二和閔如堃,勒馬慢行在崎嶇山路上,想起生死未卜的同伴和受傷死去的兄弟,心中也會生出的感慨和擔心。平日裏陰險黑暗的臉,也突然閃著人的光輝。


    “賤人!”店小二已經把對王遮山的恨全都轉移到了丘羽羽身上,低頭喝道:“要是大哥和洪師傅活不了,我拿你陪葬!”一雙眼睛看起來,充滿了怨毒和仇恨。


    丘羽羽閉眼側臉,不願去看他那張扭曲得令人作嘔的臉。此時她心中安慰了不少,因為她已經知道了,王遮山至少還活著。她伸手悄悄摸了摸腰邊,心中更是安慰,切菜刀和灰布包,一樣都沒少。


    隻因她是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所以才沒有人會想到,她身上能有什麽具有殺傷力的利器,也沒有人會去注意她藏了什麽。


    一場血戰之後,大雨驟停,小二和閔如堃也隻想著盡快趕迴露霜閣去,更沒有心思研究一個弱女子身上藏著什麽。


    馬還在山路上緩慢走著,仿佛走了很久,走了很遠,終於轉入一片開闊地。


    一片濃霧中,立著一個高高的門樓,門樓周圍,白樓錯落,竟然像一個深山裏的小鎮。


    小二和閔如堃突然喝叱一聲,縱馬飛奔而去。


    這裏就是露霜閣的門戶,陸家鎮。


    深山的最深處,濃霧的最濃處,外人,從來也找不到。


    小鎮上,也全是露霜閣的子弟,他們生活在此,與他處住民並無不同,一樣耕作勞動,一樣生意來往。小鎮上有鐵匠鋪,也有藥鋪,也與其它鎮子沒什麽區別。


    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這裏的每個人,都會殺人。


    到了鎮上,小二和閔如堃吃了點東西,隻扔給了丘羽羽一個饅頭。


    他們請郎中包紮了中年人,便雇了一輛華麗的馬車。


    小二親自趕車,閔如堃扶著中年人,靠在車廂裏柔軟的錦墩上,丘羽羽則顫抖著坐在另一側。


    車沿著略微寬闊的青石板路上,一路往更深的深山裏去了。


    中年人斜靠在閔如堃肩頭,麵色慘白,胸口綁著白紗布,隱隱透出血色。閔如堃突然陰險地笑了,饒有興趣盯著眼前如同驚弓之鳥的少女,道:“王遮山是你的情郎罷!居然丟下你,自己跑了,我看你還不如跟著我呢!”他說完,仔細打量丘羽羽的臉,那是一張白皙如玉,吹彈欲破的細致臉蛋,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嵌在一對柳葉眉下,說不出的動人和溫婉。莫說男人,就是女人見了,也會不由生出憐愛之心。


    閔如堃望著,竟有點癡了,突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丘羽羽的臉,喃喃歎道:“真是個美人!”


    “滾開!”丘羽羽大喝一聲,卻是那麽嬌弱,閔如堃冷笑了。


    “老四!”嘴唇已經青白的中年人突然微弱卻嚴厲地輕叱道:“胡鬧。”剛伸出來的手,指著閔如堃的臉,卻又無力地落迴了錦墩上。


    “大哥,我知錯了。”閔如堃態度非常恭敬,低頭道,卻抬眼惡狠狠白了丘羽羽一眼,陰笑道:“我大哥是個君子!”他咬牙,眼睛裏露出一陣兇狠的威脅之色,壓低聲音接道:“我可不是!”


    丘羽羽頓時一陣顫抖,兩手沁出冷汗,額頭也燙了起來,她隻覺頭暈目眩,兩眼一黑,就要暈過去。可是她用手背擦幹額頭的汗,掙紮著坐地更直了。


    她不能暈過去!


    她要保護自己!


    這種強大的意誌,居然讓她奇跡般清醒過來了,一個柔弱的女子,生出了無堅不摧的堅定念頭,這也正是人性的偉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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