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14


    嘉興不大,卻也不小,小橋流水,雕梁畫棟。


    江南的美,正是這種婉約卻驕傲的美。


    美得得天獨厚,美得沁人心脾。


    嘉興有座清鋒齋,清鋒齋裏有個呂刀子。


    誰都知道,卻很少有人得緣相見。


    清鋒齋遠遠坐落在城邊上,某個不打眼的地方,深掩於密柳白霧間。


    癡迷鍛刀的呂刀子,向來不願身在江湖。


    可惜的是,一個鍛造大刀的人,怎麽能夠遊離在江湖之外呢?


    更何況,他還造了把飛白刀。


    呂刀子愛刀,卻隻是愛鍛造刀而已。


    就好像,廚子未必愛吃自己做出的名菜一樣。


    呂刀子不會用刀。


    呂刀子也不殺人。


    呂刀子平生隻愛兩樣,鍛造刀的過程,鍛造刀的法子。


    呂刀子把飛白刀給了薛飄,因為薛飄給了他一頁紙,當然不是普通的一頁紙。


    那是從《刀訣》上撕下來的一頁。


    《刀訣》不是練刀法的武功秘籍,卻是一本失傳已久的鍛造之法。


    據說,是昔日裏,名動江湖的鍛造大師馮飄搖,親手寫下的一本鍛造玄機。


    馮飄搖雖然寫了很多鍛造之法在書中,但寫得最多的,卻是鍛刀的方法。


    據傳,馮飄搖愛刀成癡。


    他認為,任何兵器都沒有刀耍起來那麽剛柔並濟,虎虎生威。


    刀,就像是真的猛士,最是酣暢淋漓真性情。


    《刀訣》已經失傳了,但是薛飄有幸得到了這一頁。


    據說,那本鍛造之法中,詳細記述了如何造出最有韌性也最有彈性的刀子,是呂刀子心馳神往的聖典。薛飄給他的那頁上,正好詳述了淬火的時間和技巧。


    呂刀子躲在在房中,不吃不喝數月研習。


    有一日,他突然一拍腦門,得了心法,竄到清鋒齋的小冶煉坊裏,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居然造出了一把又剛又薄,又韌又鋒,不長不短,不輕不重,據說百年內再無第二把的飛白刀。


    取名“飛白”,是因為它就像書法中的“飛白”筆法一樣,輕靈自在,變化無常,來時如同閃電,走時如同遊龍。


    同樣的好刀手,拿著飛白刀的那一個,已經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那把刀,淬火及時,用力正好。


    實在是一把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神兵。


    呂刀子造出了這把奇刀,他卻不用刀。


    於是他贈刀薛飄。


    一是答謝那一頁神來《刀訣》,二是寶劍贈英雄。


    大雪幫俠義耿直,薛飄蓋世英雄。


    總算沒有辜負飛白刀。


    他自己也許從未想過,一把飛白刀,橫空出世,居然攪亂了一池江湖水,整整二十載。


    王遮山和丘羽羽趕到清鋒齋的時候,剛剛烏金西沉。


    天地間,飛蕩著一片紅霞,透過茂密柳林,金紅錯落,澄黃飄搖,落在清鋒齋大門外那一泓綠水中,變幻出千萬種色彩,又靈動,又魅惑。


    清鋒齋三個字,金燦燦閃耀在夕陽裏,一對烏青大門,兩隻澄黃銅環,一圈雪白的圍牆,蓋著魚鱗一般致密的青瓦。


    清鋒齋看起來很像任何一座江南常見的花園官邸。


    可是,這座宅子,實在是太安靜了。


    這確實不妙。


    它大門緊閉,仿佛深藏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王遮山把丘羽羽藏在身後,自己先上去拍了拍門,他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安。那種不安,被水邊突然飛起的雀鳥驚了一下,像一個幽靈,“唿”飛出了他的身體。


    門突然開了。


    探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書生打扮,窄肩,細腰,很俊。


    “我們……”王遮剛開口。


    “老爺出遠門了。”書生卻冷冷打斷他道,警覺的雙眼中突然閃過一陣不安。


    “出遠門?”王遮山心裏一沉。.tw[]


    “正是。”書生沒有開門,大半個身子縮在烏青大門裏,他的眼中,一陣焦急。


    不妙,實在不妙,王遮山心中湧出不祥之感。


    “去哪了?”他心中突然一個“咕咚”,抬手,仿佛就要推門進去。


    書生一驚,急忙關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肩寬體闊的王遮山,已經一腳踩在門裏,鐵一般的雙手徑直推開兩扇門,頂得書生向後一個趔趄。


    “嗆”書生急眼,陡然從背後拔出一把大刀,明晃晃,寒淒淒,刀背上四個銅環“嘩嘩”直響,白光一閃,驚了王遮山和丘羽羽一跳。


    “啊!”丘羽羽驚叫一聲,後退了好幾步。


    王遮山一斂眉,甩她在身後,自己急忙趕上前去,反手一震,“轟”就徹底搡開了兩扇大門,轉眼間,已順手從腰間抽出一把黑刀,“噌”一聲,像一隻深潭黑龍,突然直衝出來,撕裂昏暗,冷光陣陣。


    那書生往後退了幾步,大門已開,他反手舉刀,兩腳發力,“嗖”一下,旋轉著身體,騰空就衝了過來,手中白刀,抖成了一片刀影,像一片開放的蓮花,朵朵花瓣,慘白閃亮,不辨虛實,難測真假。王遮山確實吃了一驚,誰都不容易看出來,這樣一個孱弱清秀的書生,能“嘩啦啦”甩起一把大刀片,還甩得如此淩厲奪命。他慌忙跳到一邊,總算躲開,書生用刀急勁,腕子上的功夫不弱,隻可惜用刀不快。


    用刀不快的人,就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


    不是妙法。


    書生一連劈了十幾刀,從不同方向,變幻著身體的方向,也變幻著手腕發力出刀的方向,兩種變幻交織在一起,實在是莫測駭人。


    他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每一刀都直直劈向王遮山的要害之處,可是卻沒有一刀能夠擊中,他心中也暗暗吃了一驚,不由歎服對方靈敏的身體和尖銳的眼睛。


    王遮山一邊躲開,一邊笑道:“你的刀狠,卻太慢了,這麽慢的速度,誰會躲不開!”說著,淩空一躍,躲過來斬下盤的白刀,又輕盈彈開,翩然飛開,同時揚起自己手中冷淒淒的黑刀,“唰”就劈了過去。


    那一劈,非常快,書生瞪大一雙秀目,蹙額辨別,卻隻覺眼前昏亂,黑光接成了一片黑霧,不見了刀鋒,他轉身淩空一跳,如同雀鳥一般靈巧,翻身躲過了,兩個急勁翻身,反手一推,白刀已至,“呯”甩在黑刀鋒刃上。


    兩把刀,一黑一白,像一對雙生的龍,一明一暗,一軟一剛。黑刀很軟,卻很靈,刀鋒卷曲,變成一條鐵鞭,突然牢牢卷住白刀。白刀很剛,卻略顯緩慢,白刃一挺,正卷進黑刀變成的鐵鞭中。書生使渾身力氣,大力一拔,“咯吱”幾聲,白刀脫身,電光火石間,“茲茲”拉起一條火花。他反手一彈,火花陡然散開,一片耀眼繽紛,跳躍飛揚在兩人之間。


    塵煙起,電光滅,兩人都翻身向後退了好幾步,“嘩啦”收刀,伺機再發。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兩人都再一次握緊了刀把,躬腰,側身,旋轉,死死盯著對方的眼睛。


    兩人腳步變幻,不覺已經對峙著走了一圈。


    書生再也耐不住了,他突然上前,如同閃電般飛快,兩袖陡然生出一陣勁風,白刀一閃,刀光凜冽,猶如一道白虹,從天而降。他人隨刀動,轉動著,飛舞著,“哧”地又劈來,這次他用力非常剛猛,手腕也比先前靈活,刀人一體,淩厲而至。


    隻是王遮山更快,他不但手快,。他的洞察力,一向非常敏銳。隻要對方出手,一瞬所指,他立刻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何況,這書生出手實在不快。


    隻聽,“噌”一聲,黑刀伸展,拉成直挺挺一條,像一條精悍黑龍,人已經飛起,側身翻空,鬼魅般輕盈,一腳輕點,無聲無息間,已經落在了書生身後。


    這一係列動作,居然隻用了眨眼功夫。


    快,準,輕,狠,仿佛倏忽而至,書生來不及迴頭,就感到脖子上一陣寒氣,炎炎夏日,卻像冰一樣寒冷。


    一把黑刀,幽光陣陣,正頂在他的咽喉上。


    王遮山正站在他的背後,右手緊緊握著黑刀,刀鋒離書生的咽喉,不到半寸。


    “啊!”丘羽羽和書生,幾乎同時發出了驚歎。


    “呂刀子呢!”王遮山沉聲問道,他的眼睛放出兩道懾人的寒光,書生臉一白,“嘩啦”垂手,刀尖落在地上,鏟起一陣塵土。


    任王遮山怎麽問,書生都垂頭不語,仿佛是打定了主意絕不開口。


    王遮山隻好點了他的穴,還好他很瘦,不算重,他隻要一手就能扛起來。


    王遮山將他放在白牆根子上,讓丘羽羽也躲在白牆根子上,就站在那書生邊上。


    他自己,提了黑刀,提起一口氣,輕輕往門裏去了。


    院子裏很安靜,連一絲風的聲音都沒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突然暗了,最後一抹夕陽,正慢慢沉入地平線。


    他的腳步很輕,警覺顧盼,卻不見有人。


    院子四麵是一圈首尾相連的長廊,烏漆的廊柱,烏漆的欄杆,白牆上偶爾安著精美的小窗,鏤空出精美的圖案,小窗之間,幾步之間,就見墨寶丹青,王遮山雖專注武學,讀書不多,卻也認得上麵落印的大家。


    其中不乏當代名家之作。


    居然是直接畫在白牆上,王遮山不由驚歎,呂刀子還真是交友甚廣,其中不乏文人雅士。


    小院中間,一方暮色微垂天空下,種著幾叢翠竹,身子搖曳,如泣如訴,翠竹中間圍著個小小的池塘,碧綠澄澈,裏麵遊著兩位小小的紅魚。


    這裏實在很美,實在是個修身養性的世外桃源。


    他躲在廊柱後。久久凝望著,卻絲毫不敢妄動。他的眼睛,就好像一隻貓,靈巧轉動,四下環顧,卻不見一個人。


    周圍安靜極了,就像是一座空宅。


    他輕輕提起刀,黑刀在緩緩暗沉的天色中,像一道若隱若現的電光,不十分亮,卻反射了一道幽幽青光,正落在王遮山警覺的臉上。


    他側身穿過前院圓形的拱門。


    拱門上描著兩個青字,竹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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