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終於意識到,童陽已經死了。


    它蹲下身子,蜷縮在屍體旁,像條家犬般搖動著尾巴,喉中發出低聲嗚咽。


    那一刹,我竟然看到它澄澈的眸子中,湧出了晶瑩的淚水。


    那淚水溢出,順著它滿是眼屎的眼角淌下。


    我說不清,心中什麽東西被觸動了。


    很多人都說,動物是沒有感情的,它們流淚隻不過是因為生理反應。比如眼睛進蟲子或者沙子,需要分泌淚水把它們衝刷幹淨。


    可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見到動物流眼淚了!


    第一次是村裏一戶人家,要殺了耕田的老牛。那老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躲不閃,隻是想用頭去蹭它的主人。


    那個時候,它的眼中也是這樣的淚水。


    靜默而深沉。


    有的時候,動物比人深情太多。這座荒島上死了那麽多人,又有幾個人在他們死後流下過一滴眼淚?


    我長唿出一口氣,將這些思緒收斂起來。


    也正是堅定地從這種悲傷情緒走出,我才發覺了蹊蹺——童陽杵的是劍鞘,那清風落英劍呢?


    我環顧四周,竟然沒有發現蹤跡。


    我頓覺不對。難道還有狼人在他的劍下生還,帶走了他的武器嗎?


    我站起身來,查看四周的足跡。但讓我驚異的是,濕潤的泥土上,隻有一對人類的腳印一直蔓延向遠方。


    而這個腳印,從頭到尾都是赤足的人形腳印,並沒有化身為狼爪的痕跡。


    我心中一動,便要察看童陽的屍體。


    “汪!”小花俯下身子,兇狠地看著我,做出準備撲擊的樣子。


    看這架勢,八成是以為我要破壞童陽的屍體。


    “你這個白眼狼,誰特麽救的你?”我無奈開口,將它退開到一旁。


    雖然不好對它下狠手,但它要是一直這樣守著童陽的屍體,我就不得不將它打暈了。


    小花口中發出威脅的嗚咽,但或許是看到我沒什麽惡意,最終沒有撲上來。


    “師父,打擾了。”我心中默念一聲,將童陽的屍體緩緩放平,解開了殘破不堪的血腥衣物。


    這一看,我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童雪更是殺意凜冽:“是誰?!”


    童陽的胸膛上,除了幾道狼人利爪的撕裂傷口,還有劍傷。


    我和童雪麵麵相覷,心中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有人能和狼人和睦相處,不僅如此,他還參與了圍殺童陽。


    我緊皺著眉頭,用手指細細撫摸著童陽身上的劍傷。


    越是接觸,我便越是心驚,最終忍不住開口道:“是清風劍術!”


    “你說什麽?”童雪的瞳孔猛地一縮,死死盯著我。


    我覺得喉嚨有點幹澀,重重點頭。


    對這種劍術我再了解不過。他的胸膛和小腹,一共有四道劍傷。無一例外,都是砍傷,沒有刺傷——揮砍是清風劍術的核心。


    如果隻是這樣,我還不能確定。但這四道劍傷的深度都如此統一,從切口的平滑整齊來看,出劍者不僅速度很快,而且非常精準和穩定。


    除了清風劍術,我想不到別的可能!


    一個會清風劍術的人,和狼人聯手,殺死了童陽。


    這個推測,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除了我,童陽還教了誰清風劍術?”我握緊雙拳,才讓胸中的憤怒不至於澎湃而出。


    “你不認識。一個教廷曾經的天才,最有望取代我的人。”童雪聲音冰寒,默默為童陽穿上衣物。


    “你們教廷,故事還真多啊。”我苦笑一聲。


    童陽辛辛苦苦傳授他人清風劍術,卻反而死在信任之人的手下,這是何等的諷刺?


    老童的一生,從輝煌到頹廢沒落,最後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我不能接受!”我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發誓,一定要為他複仇。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要替童陽報仇,便不能不了解殺死他的生物。


    我仔細察看起狼人的屍體,觀察著這種沒有交過手的神秘生物。


    狼人的獠牙非常尖銳,渾身毛發旺盛,肌肉鼓脹,充滿了爆炸性的力感。相較於狼的容貌,它們顯得更為巨大且醜陋,手足上的利爪讓人不寒而栗。


    童雪告訴我,根據教廷記載,這種生物悍不畏死。相較於血族,他們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和自愈能力。


    我搖了搖頭,這點膚淺的了解並不夠,但也沒法更深入鑽研了。


    不對!


    我心中一動,拔出白梅落雪刀,割下狼人的獠牙、利爪,以及一塊連著毛皮的血肉。


    沒錯,我是看不出所以然,但葉雨和葉進呢?


    我撕下衣服上的布料,將它們包紮在一起,放進衣兜。


    “童陽的屍體?”我想了想,處理屍體這種事,還是要問問他親人的意見。


    “焚燒,帶走骨灰。”童雪很篤定,已經開始伐木了。


    “等等吧。”我突然開口,引來她疑惑的目光。但隨即,她便了然了,用複雜的目光看向童陽的屍體。


    我沒有說得太直白,但已經足夠讓她明白了。


    童陽像個野人一樣,瘋瘋癲癲地在島上艱難活了這麽久。不僅要養活自己,還有小花,甚至還有一大窩子的蛇。


    那麽食物呢?


    在資源貧瘠的時候,他會不會···也吃過人肉?


    我承認自己挺自私的,別人吃了人肉我一定深惡痛絕。


    但現在,我卻有些矛盾。隱隱有些期待他死而複生,卻又害怕見到那一幕的出現。


    畢竟,他是我心中的一座豐碑。我不願他就此逝去,但也害怕這盞明燈在我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我們兩人一狗,就這樣默默等待。


    但直到最後,那具屍體仍是靜靜躺在那裏,沒有絲毫詐屍的跡象。


    “他從未吃過人肉。”我長唿出一口氣,一時心緒複雜,也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童陽,你已經是個邋遢的中年人了。可你至死,仍活得像那個十八歲的教廷少年。


    我清晰地看到,童雪的眼睛有一點濕潤了。


    但她卻依舊用冰山的偽裝隱藏著內心,沉默地砍伐著樹木。


    一柄如彎刀般的紫金色蛛腿,肆意劈砍著粗大的樹木。童雪不發一言,卻在狠狠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終於,她砍不動了。


    童雪一把扔下鋒利堅韌的蛛腿,像個小女生一般蹲在原地。她雙手環住腿,將臉深深埋在了膝蓋之間。


    雖然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但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哭。


    因為童雪的身體在輕微抽搐著。抽泣這種情緒,是壓製不住的。越是壓抑,便越是反彈得厲害,像是心肺都被堵住了。


    我歎息了一聲,緩緩走向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像她這種如冰山一樣的女生,流露出這種脆弱的一麵,還真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我沒敢唐突地抱上去,隻是將手搭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坐在她身旁,盡量柔和著聲線開口:“想哭就痛快哭出來吧,不丟人。”


    那隻是我的師父,卻是她父親的兄弟,陪著她長大的長輩親人。


    童雪的身軀僵硬了一瞬,隨後猛地抬起臉來。


    我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上,已經哭得稀拉嘩啦、一塌糊塗。


    真是佩服,她居然能哭得這麽無聲。


    “你···你都不,不哭。”童雪努力抑製著抽泣,說話哽哽咽咽的。


    我被她的邏輯都搞暈了。我不哭,所以她也不能哭,覺得丟臉?


    啥子喲!


    “我不能哭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還得安慰你。”


    不知道為什麽,我這句話就像把軟刀子,插進了她的心窩。


    童雪“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肆意發泄著情緒:“我爹走了,童陽你也要走!”


    “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為自己活的,你還有個侄女!”


    我這才知道,一個冰山般的女人爆發起來,到底有多麽恐怖。


    她聲嘶力竭的,讓小花的耳朵都向後偏了起來,一副要炸毛的緊張模樣。


    但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童雪很快冷靜下來,拒絕了我用袖子為她擦眼淚。她直接撕下一片衣袖,粗暴地擦去臉上淚痕。


    隨後她用那片衣袖捂住鼻子,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就這幅架勢,什麽形象都沒了,我卻生不出一點好笑的感覺。


    童雪將滿是鼻涕眼淚的布料扔到我胸膛,威脅似地開口:“今晚的事你說出去,我就殺了你!”


    “放心。”我從她的表情中看到了認真,這不是說笑的。


    我又不是長舌婦,為什麽要把別人脆弱的一麵到處宣揚?


    童雪迅速振作起來,恢複以往的平靜和冷漠,提起紫金彎刀和我一齊砍伐著樹木。


    很快我們便砍了足夠的木柴,鑽木取火,升起了一堆熊熊大火。


    我們將童陽的屍體抬起,扔到了火堆中。熾熱的烈焰舔舐著他的屍體,很快讓它燃燒起來。


    “汪!”小花急眼了,竟然克服了動物畏火的天性,向著火堆衝去。


    畢竟,動物無法理解人類火葬的行為。


    我一把將小花死死摟住,它不斷掙紮著,竟然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向我的手臂。


    我沒得選擇,用刀鞘將它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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