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感到有些遺憾。


    這次她難得帶了艾華斯和莉莉一起來……但或許是來的有點早的緣故,食堂裏的學生還不算多。大多數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公主殿下來了。


    而且就算是少數看到他們的學生,也隻是有些好奇的看過來一眼。


    最多最多,也就是有些驚奇的跟朋友們遠遠的指指點點、聊上兩句。


    沒有人反應特別大,也根本沒有人過來找自己或是艾華斯搭訕。


    和上次根本不一樣。


    這次伊莎貝爾已經悄悄在心裏提前準備了針對各種問題的迴答。結果卻完全沒用上。


    一直到他們吃飽並離開,都沒有哪怕一個人坐在他們身邊或是找他們搭話。


    這讓伊莎貝爾一時有些恍惚。


    “……原來這麽簡單嗎?”


    “本來就不困難。”


    吃飽之後有些犯困的艾華斯眯著眼睛躺在輪椅上曬著太陽,以有些困倦的輕飄飄語氣輕聲答道:“隻是你在自己嚇唬自己而已。


    “況且你獨自一人的情況下有人來搭訕、和你身邊陪著人的情況下再來搭訕,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而且就算有人來問話,伱也完全可以不理會他。


    “你這麽想——如果有平民給女王陛下寄了一封信,難道女王陛下就會迴信嗎?”


    “……奶奶她好像真的會。”


    伊莎貝爾小聲答道。


    艾華斯有些訝異,直起身體睜開眼睛看向伊莎貝爾:“真的?”


    那老太太也太忙了吧?這平時得迴多少信啊?


    伊莎貝爾連忙補充道:“但不是所有信都會迴……”


    “啊,那也是一樣的。”


    艾華斯順著話講下去:“你就當那些搭訕的人,是女王陛下也不想迴複的信不就好了?如果陛下她迴複所有的信,那麽她根本什麽事都做不了。會有無數人不斷給她寄信……那樣女王豈不是就成為了迴信機器?”


    伊莎貝爾想想也是。


    但她還是有些拿不準度:“那我是應該禮貌一些好言相勸,還是直接嗬斥迴去?”


    “那就要看,你從他身上感知到的是善意還是惡意了。要是善意的話,他問你什麽大大方方直接答便是,不用怕。人說錯了話,是不會死的。”


    艾華斯幽幽道:“當然,哪怕對方並沒有惡意,但隻要跟他講不通道理、或者單純的討厭他,你也可以直接嗬斥他。


    “就算你沒有威權道途的適應性,難道他就敢有超越道途的適應性嗎?


    “所以說啊。從最開始,你就不需要有威權之力。因為阿瓦隆的規則已經確定了,你隻要沿用下去就可以了。你終究是王女,有誰敢對你不敬、那就是對王室不敬;連大臣們都不敢做的事,那些無禮之徒難道比大臣們還狂妄嗎?”


    他如狐狸般循循善誘:“你要學會任性一點,伊莎貝爾。女王陛下隻會為此而高興的。就算那些威權之道上的人想要認可你、想要輔佐你,你也總要給他們一個目標吧?你什麽都不讓他們做,那他們自然會感到迷茫。


    “他們不怕要恭維你,他們怕的是想恭維都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我大概明白了,”伊莎貝爾思索了很久,“但我還是有些拿不準度。我不知道什麽程度的‘任性’是正確的、什麽樣的程度又會讓人厭煩、什麽樣又會遭人憎恨。”


    “這種事,慢慢就有經驗了。”艾華斯隨口答道。


    “那我可以來問你嗎?”


    伊莎貝爾突然說道:“你來幫我決定,我應該如何對待他們。我相信你是不會騙我的。”


    ……嗯?


    艾華斯愣了一下。


    聽到這話,他突然想到了上次進階儀式中夏洛克對他的評價。


    ——狐媚惑主。


    好家夥,我不會真要惑主了吧?


    總感覺像是什麽權臣或是大太監一樣……


    伊莎貝爾這幅太過相信自己的樣子,讓艾華斯甚至都一時有些心軟、不太好意思再欺負她了。


    與此同時,他也多少有點怕……


    畢竟他撒的謊可不少。不管是“狐狸”的身份、亦或是超越道途的適應性,之後也未必不會繼續撒謊。


    要是她篤信自己的誠實,而他的謊言被拆穿的話……


    艾華斯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些好心也有些心虛的提醒道:“最好還是不要說‘隻有你不會騙我’之類的話,這樣反而會給人增加壓力。而且,也不要百分之百的相信任何人。


    “說不定我也騙過你呢。我可是很喜歡撒謊的——倒不如說,謊言正是我的工具。它有時會與真相一樣鋒利。


    “記住,不要絕對相信任何人。無論何時,都要把最深的秘密留給自己。”


    艾華斯的話中全是誠意。


    但伊莎貝爾清晰感受到了艾華斯的善意與真誠,這讓她完全沒有“他喜歡說謊”的實感。可如果他的話是真的,那麽他又的確是個撒謊精……


    像、像是某種數學悖論……


    這種奇怪的矛盾感讓伊莎貝爾一時有些感到混亂、不知如何是好。


    可伊莎貝爾心中那隱約的推測卻變得愈發真實了。


    ……真的好像狐狸先生。


    在夢裏的時候……他抓著自己的手、指著絞刑廣場上吊著的那具隻剩半張臉的可怕屍體給自己看時,伊莎貝爾就感到了這種感覺。


    有著讓人羨慕的自由灑脫。以及並不讓人討厭的壞心眼。


    ——危險但又不致命,甚至對身體還有好處。


    這種奇異的感覺,伊莎貝爾還從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過。


    於是,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有些衝動的念頭。


    既然艾華斯叫我不要相信他,那我就偏要相信他。


    這並非是小女孩的叛逆——而是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大臣們,難道就是絕對忠誠於奶奶的嗎?難道他們就不說謊嗎?


    當然不會。


    伊莎貝爾從小到大聽過了太多的謊言、見識了太多肮髒的背叛與陰謀。或許其他的王都女孩們會執著於朋友的純淨性,但她如今已經不在乎這種小事了。


    她能感到艾華斯的心是善良的,而她也確信艾華斯所做的事在結果上是對她好的。


    ——既然“動機”與“行為”都是好的,那就足夠了。剩下的部分屬於艾華斯的秘密,她也不會去打聽。


    畢竟,她也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不希望他人知曉。哪怕是親近的人也會撒謊來隱瞞。


    ……就比如說,“狐狸先生”的存在。


    想到這裏,伊莎貝爾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明顯變得愉快了起來。


    幾人很快就迴到了了羅寧街14號。


    在莉莉準備去開門之前,伊莎貝爾卻出聲阻止了她。


    “等一下,讓我來吧!”


    伊莎貝爾露出得意的笑容,從懷中取出鑰匙。將繩圈套在右手食指上輕快的旋轉著、輕哼著歌快步從兩人身邊走到前麵去。


    “……你果然還留了一份鑰匙啊。”


    艾華斯倒也不意外。


    她故意拿出來鑰匙,這舉動看起來簡直像是炫耀一樣。


    “這畢竟是我的房子嘛。”


    伊莎貝爾打開門,笑嘻嘻的說道:“說不定哪天晚上我就會突然襲擊,看看你和莉莉小姐有沒有做什麽壞事。”


    就像是要解釋什麽一樣,她又補充道:“我是來看看,是不是會把我的床鋪弄髒之類的!”


    艾華斯挑了挑眉頭,沒有接話。隻是右手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無意識彈動了幾下。


    ——她果然還是記住了之前雅妮斯大師說的話。


    但莉莉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殿下的床鋪?”


    “……啊,其實我沒有在這裏睡過,都是幹淨的床鋪。”


    伊莎貝爾連忙對莉莉輕聲解釋道:“隻是說名義上屬於我啦……”


    作為美之道途的超凡者,伊莎貝爾肯定是有點顏控的。


    伊莎貝爾總感覺,艾華斯的這位貼身女仆似乎和自己有點像——至少那種禮貌、沉默而拘謹的感覺很接近。她感覺她們或許是同一類人,因此對溫柔又漂亮的莉莉很有好感。所以不希望讓對方對自己有所誤解。


    但伊莎貝爾其實覺得莉莉很厲害。


    她雖然經常安安靜靜站在艾華斯身後,像是個影子一般沉默……可她卻能分心注意著周圍的一切。艾華斯想要停下或者走的時候,甚至都不必特地跟她說一聲要做什麽,莉莉就能直接明白他的意思,從容不迫的執行。


    莉莉無論是體態、身材亦或是容貌都很漂亮,就和騎士家族出身的女孩沒有什麽不同。可她站在艾華斯身後時,就是容易注意不到她。


    簡直就像是輪椅自己在動一樣。


    這讓伊莎貝爾很羨慕。


    她最缺的就是這種審時度勢的能力——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對她來說這就是最難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還蠻羨慕莉莉的。


    伊莎貝爾嫻熟將客廳裏的黑膠唱機打開,讓不便行動的艾華斯留在客廳裏聽歌。隨後便以“帶你認識一下宿舍”的理由,拉著莉莉在整個房間裏逛了一圈。


    雖然王立律法大學在紅皇後區,但也並非所有建築都是紅色的——比如說這套別墅的外牆就是銀白色的。會讓人聯想到銀與錫之殿。


    這套別墅的整體色調是香檳色,搭配淺棕色的家具與淺灰色的地磚,而在臥室則是棕褐色地磚與木質色的家具。從二樓開始還有著通透的落地式玻璃窗。這種落地式玻璃窗在阿瓦隆幾乎是個大人物就有、主要是方便獅鷲接送。


    兩位少女聊著天,在這套占地麵積一百四十多平、共計有二十二個房間的三層別墅裏穿行著、時不時遠遠傳來銀鈴般的輕笑。


    艾華斯則閉上眼睛,安靜躺在輪椅上聽著悠揚的音樂休憩著、不一會就陷入了睡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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