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儀式距離結束,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準確的說是還有二十分鍾。


    就算艾華斯能控製住鐵鉤魔、讓鐵鉤魔給他帶路,這個時間也已經來不及了。


    姑且不說帶著個這玩意坐馬車有多嚇人,甚至哪怕他能想個辦法坐馬車,也已經趕不到了。


    這個儀式的預留時間是四個小時,而在進入時小艾華斯就已經被詛咒了。


    按照製造夢境的柱神推算的“理想情況”來計算,艾華斯應該直接帶著璐璐離開大教堂並直接前往律政廣場,中間的路程是半個小時。


    在抵達時,鐵鉤魔第一次出現。在配合夏洛克將其擊退後,他們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留給他們集齊夥伴、跟隨鐵鉤魔找到兇手,並將其戰勝。這其中所需的就是夏洛克的智慧。


    這說明他的所在地沒有那麽好找。有可能需要智慧道途的推理才能找到。


    不過艾華斯覺得自己腦子也挺好用,有鐵鉤魔帶路的話應該能找到。


    艾華斯唯一的失算是,這個敵人有些頭鐵。


    詛咒師在試著攻擊過一次骨雕之後,還是不死心。還要派遣鐵鉤魔再試一次。


    但這次沒有戰勝他,卻反而讓鐵鉤魔受傷了。這說明“骨雕”也確實是很強大的超凡者,他應該是他們隊伍中的武力擔當。這直接導致艾華斯遭遇襲擊時,時間都已經快結束了。


    這原本應該是好事。意味著他隻需要躲避一下,就能耗完時間並獲勝了。


    然而艾華斯想要的,是殺迴去。


    哪怕無法得知幕後黑手,至少也要親眼看看這個詛咒師長什麽樣。


    ……那麽,現在就隻能寄希望於“可能性”了。


    他還有一次機會,能夠隻用不到二十分鍾就見到那個詛咒師。


    不是瞬間移動。因為艾華斯沒有反過來詛咒那位詛咒師的手段。


    ——而是反召喚。


    在鐵鉤魔完成任務後,它就會被詛咒師召迴。就如同它之前在襲擊璐璐失敗之後被召迴一般。


    突然出現在那位詛咒師麵前,這當然也能算得上是一種“瞬間移動”。


    主要讓艾華斯像是開膛手傑克一樣,將自己的心靈融入於鐵鉤魔就可以了。


    這次的儀式特別強調過,並不一定需要自己活下來。


    那麽,他現在正巧也可以做個實驗。


    哪怕失敗也絕對不虧的實驗……一個在現實中無法進行的實驗。


    ——以自己的完整生命作為自願獻祭的“牧養術”,究竟能有多強?


    在不使用任何輔助材料,自身也不強的情況下,高效率的自我獻祭是否能頂得上開膛手傑克的連環殺人儀式對鐵鉤魔的強化?


    總之……


    “於沉默中進食吧,我的羔羊。”


    看著瞪大了眼睛、注視自身的鐵鉤魔,艾華斯低聲說著,握緊了裁紙刀:“我為聖餐,此為恩慈。”


    他現在手頭沒有能注入法力的精油,手中也不是純銀的儀式刀、而是一把裁紙刀。


    這就像是大餐上麵缺失了用以調味的香料。也缺失了裝飾。


    但隻要食物足夠美味且量大,其本味便足以動人。


    更何況享用美餐的並非是高傲的上位惡魔,而僅僅隻是從被鐵鉤攪碎的胚胎靈魂中誕生的卑劣的鐵鉤魔。


    那是從被既定之死的仇恨中掙脫出來,為悖逆“自己不得誕生”的意願,懷著仇恨與憤怒而成為的小惡魔。


    它沒有什麽高傲可言。


    “攝食我的頸上之血,如甜酒般渴飲吧——”


    艾華斯高聲吟誦著,如拉開拉鏈般將自己打開。


    ——自左向右的,用裁紙刀堅定的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他所割破的,是鎖骨之上的動脈。


    艾華斯的意識立刻變得模糊,眼前的視界變得昏暗。


    大腦卻仿佛變得清晰,仿佛時間的流速都變慢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快速流失的感覺。但並非是生命從骨肉中抽離,沒入虛空……而是整個靈魂與火熱的法力一同,順著頸上之血一並湧出、凝為結晶。


    咚——


    “……他應該自殺了。”


    喪鍾響起之時,夏洛克沉聲道。


    璐璐有些悲傷的點了點頭。


    廢棄倉庫之中,“朱裏奧”那雙目無神的屍體,直直向後重重倒去。


    但他的鮮血卻並沒有浸過周圍的大地,而是以逆反物理常識的姿態、如同噴泉般向著高處噴射而出。


    那甚至不是液體,而是一顆又一顆的紅寶石。飛散向空中,凝固成紅色的珍珠。


    如同著急進食的小狗小貓一樣,鐵鉤魔發出了嚶嚶的聲音、臉上的那種憤怒與兇惡全然消失不見,隻剩下了最純粹的貪婪與迷戀。


    那一顆又一顆的晶瑩血珠飛向它,落在它身上。


    鐵鉤魔貪婪的進食著。


    它身上的霜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體格在逐漸膨脹。從獵犬大小變成了人類少年的體型,緊接著變成了成年人的體型。


    它身體表麵那如血般潮濕的赤紅漸漸消退。露出了潔白而光滑的皮膚,隻剩下了縫合線一般的猩紅色紋路。甚至四條胳膊上都長出了些許肌肉,而四條沾滿鮮血的生鏽鐵鉤已經消失不見。


    它的麵目猙獰而醜陋,巨大的頭顱上五官完全錯位。四條胳膊分別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六肢的大小粗細、甚至關節與方向也完全不同。它伏低在地上,像是抽象派作家畫出的支離破碎的人類。


    它那懵懂卻充滿仇恨的雙眼變得清明了些許,流露出了些許殘缺不全的人性。


    而那種憤怒與仇恨也沉澱為了更為凝實的悲痛與憎恨。


    那些血很快就被它舔舐殆盡。


    而它嗚咽著,蹲在地上、伏在艾華斯的屍體上,繼續舔食著艾華斯屍體脖頸處的血口。


    它舔著舔著,突然仰天長嘯。發出了野狼望月一般的咆哮聲


    隨後它仿佛下定決心,開始啃食著艾華斯的屍體。


    當艾華斯漸漸從那種混沌中醒來時,他看到一片猩紅的地麵上、自己的屍體已經消失不見。


    而他此刻的視角,已經變成了鐵鉤魔。


    ——或者說,是進化後的“畸肢魔”。


    那是因為天生肢體畸形、被人迫害而死的靈魂中誕生的惡魔,有著對幾乎整個“正常人”群體的深沉憎恨。


    這已經屬於是上位惡魔了。


    這是等級超過四十級的精英。比影魔隻差不到十級。


    在失去了圍繞著被詛咒者瞬間移動的能力的同時,有著近乎不死的旺盛生命力、強大的力量與速度,以及將自己的六條畸肢依自己意願、隨意臨時重塑的能力。


    以及同樣低下的智力水平。


    艾華斯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體內傳來的那種仿佛無窮無盡的生命力、以及那澎湃如海般的力量,和自己那強烈泵動的三顆心髒。


    他現在有著自信——就算此刻的“自己”被電鋸切碎、被巨石反複碾壓,也絕不會輕易死亡。


    但是,來自“畸肢魔”的狂喜、欣悅、悲傷、憎恨……也正源源不斷傳遞過來,證明它並沒有被艾華斯奪舍而死。而是自願成為了他的夥伴……


    ……與“承載者”。


    如龜般背負著艾華斯的靈魂,直到他找到機會重生。


    “原來使用牧養法將自己完整喂給惡魔後,會與惡魔暫時合二為一嗎?”


    他伏低身體,兩張嘴巴發出含糊而潮濕的低沉聲音:“其‘營養’,甚至足以讓下位惡魔直接進化成上級惡魔……”


    怪不得惡魔會追隨“牧者”。對於超越道途的惡魔來說,這確實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按照正常的進化路線,從鐵鉤魔進化為畸肢魔、按開膛手傑克的那種極端培養方式,恐怕也得養個好幾年。


    艾華斯原本想著能頂上十次儀式的成長就足夠了,卻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是遠遠低估了牧養之術與“自願犧牲的祭品”的含金量。


    不是影魔嘴饞。


    而是他確實香……


    那完全錯位、甚至有三顆眼睛的頭顱上,三顆眼睛分別望向不同的方向。適應著這與眾不同的新鮮視野,以及慢慢熟悉自己使用“畸肢”的本能。


    過了好一會,他終於聽到了自己的“主人”有些急迫的唿喚。


    “……威廉?威廉?太好了,聯係上了……順利的話就快迴來,好孩子!小心別叫太大聲,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


    伏在地麵上的猙獰惡魔,卻露出一個可怕而恐怖的笑容。


    “嗚啊——哇——”


    他模仿著曾經的鐵鉤魔,發出了如同嬰兒啼哭、幼犬嗚咽的無意義聲音作為迴應。


    對麵的詛咒師顯然沒有預料。


    “哎哎哎,別喊了。這就把你拉迴來,別亂動啊……”


    他毫無提防的發動了反召喚法術。


    周圍的空間仿佛錯位、開裂。就像是電梯上的失重感與超重感一般,隻不過那種感覺的“方向來源”是自己的後方。


    就像是自己突然被一股巨力“往後拉扯”,一下被拖曳到了後方很遠的地方。


    突然出現在艾華斯麵前的,是一個麵容棕黑、十根手指都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看上去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來微微發胖,有著圓潤的肚子和稍微佝僂的背。他那黑色的卷發有些發油,小小的眼睛黝黑而聚光,看不到多少眼白。若非是他的打扮太顯富貴,這麵容隻會讓人聯想到敦厚的鄉下人。而就算他身上的東西看起來就很昂貴,也隻是變成了有錢的鄉下富紳。


    “威廉,做得很……”


    詛咒師習慣性的想要安撫著鐵鉤魔。


    可他在看清從儀式陣中出現的、如同蜘蛛般伏低在地上的扭曲惡魔時,他的麵色便突然僵住了。


    恐懼凝固了他的麵容,全身一動也不能動。讓他變得像是啞口的石像。


    這是……


    ——畸肢魔?!


    惡魔的種族,怎麽可能突然改變?!


    或者說,它……它真的是威廉嗎?


    還是說有其他的惡魔學者,攫取並修改了威廉的契約、讓他操控的畸肢魔順著反召喚儀式傳送了過來——


    但他來不及多想。


    艾華斯操縱著畸肢魔,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從自己身上抽離出一隻扭曲錯位的畸肢。


    原本看上去還算是正常的“右手”突然被急速拉長——變得隻有兩厘米粗細,卻長到足有兩米有餘的利爪。


    猙獰如骸骨般的利爪扣住了他的臉,將他一把推到牆上、緩緩舉起。


    “你是誰……”


    畸肢魔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那是如同從噩夢中傳來的聲音。


    會說話……?


    那被恐懼凝固了麵容的詛咒師,此刻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樣。


    他雙手盡力握著畸肢魔的“右手”,讓自己不至於直接因為自重而被扯斷喉嚨。


    能讓畸肢魔說出這麽清晰的話……


    ……自己這是,遇上前輩了?


    “說出你的名字……”


    畸肢魔再度重複問道。


    它伸出的畸肢緩緩發力,如同鋼鉗般要捏碎詛咒師的頭顱。


    在劇烈的痛苦之下,詛咒師忍不住開口發出慘叫:


    “——阿齊茲!阿齊茲·本·阿卜杜勒——救救我……前輩,饒了我!”


    但畸肢魔並沒有鬆手。


    他反而加大了力度,感受著“自己手中”那逐漸變形、發出咯吱聲的顱骨。


    “你為誰工作……”畸肢魔換了種聲線,用尖銳的聲音發問。


    “——莫裏亞蒂!是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


    名為阿齊茲的詛咒師發出淒厲的慘叫,毫不猶豫的拋棄了自己的雇主:“和我沒有關係,我隻是收錢辦事——饒了我,前輩,大人,求求你,不是我……饒了我!救命——救——”


    噗嗤——


    畸肢魔伸出去的那條畸肢,輕而易舉便將詛咒師的頭顱生生捏爆。


    就如同捏碎一顆西紅柿般簡單。


    ——哪怕儀式中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艾華斯也並不打算繞過他。


    “這隻是一點利息,阿齊茲。希望你沒有死。”


    畸肢魔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記住你了……


    “我會找到你的。”


    順利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報,艾華斯覺得自己或許是應該高興的。


    沒有任何成本的確認了“牧養法”的上限,又趕在儀式結束前做完了自己要做的所有事……他更是應該放鬆慶賀。


    但此刻他有些高興不起來。


    讓艾華斯心情糟糕的,是他從詛咒師阿齊茲這裏聽到了另一個他不太想聽到……卻也算是早有預料的名字。


    ——詹姆斯·莫裏亞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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