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強烈的誘惑……


    對習慣了牧養法這種捷徑的艾華斯來說,它本應是無法拒絕的。


    ——連生命都願意付出,隻是會稍微偏離本心、失去自我這種程度的代價而已……


    可不知為何,當艾華斯認真思考是否接受這份強大的力量時,卻莫名感受到了一種反胃感、以及被什麽東西注視著的朦朧感。


    那種感覺,就像是深夜一人獨行於無光之巷。


    陰冷而潮濕的風透胸穿過,總感覺黑暗之中有人在注視著自己——那種程度的不安。


    絕對的捷徑……也有可能是絕對的陷阱。


    雖然這種程度的多疑讓艾華斯感覺自己都有些可笑……但這正是因為心中的強烈厭惡,讓他選擇了拒絕。


    “……不,我還是拒絕。”


    艾華斯認真思考了許久,還是笑了笑,認真且禮貌的拒絕了誘惑:“我寧可付出的代價是血肉、生命,甚至是能級……但這個代價對我來說太重了。所以……謝謝,但是不必了。


    “我還是希望……就讓這把劍的傳說停留至此吧。梅林是對的,這把劍還是太魔性了一些。能夠悄無聲息的永久改寫一個人的心智……這種程度的詛咒,就連我也沒有底氣將其駕馭。


    “……如果相信梅林的話,認為它是一隻活著的野獸的話。‘加拉哈德能夠正常使用這把劍而不會墮落’的事實,或許正是它本身所布置的一種陷阱也說不定呢。放走一個獵物,來欺騙更多獵物落入陷阱……這種程度的聰明野獸還是有的。”


    一旦做出了選擇,艾華斯就突然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雖然有些遺憾……但已經做出的決定,艾華斯就不會反悔。


    若是在艾華斯“分離又重聚”之前,尚未認清本心的艾華斯或許會接受它。


    但如今的艾華斯已經不會了。


    他如今的人格中任何一絲的構成,都來自於自己已經曆的過往、來自於身邊的親人朋友。


    他如今抵達第五能級的犧牲與超越之情,都來自於阿萊斯特的犧牲、伊莎貝爾的愛……來自於大哥的親情、夏洛克的友誼……甚至來自於養父的期許,以及他所認識的每一個或好或壞的人。他的成長並非是一蹴而就,而是從一個又一個事件中得到了淬煉。


    他不想再像是過去的“教皇艾華斯”一樣,陷入那樣的神性的虛無;也不想像是“野獸般的阿萊斯特”一樣,有著那樣不羈的欲望。


    如今的人格,每一分一毫都是他親自獲得,不想失去的過去。


    平白出現的任何一絲偏斜,都有可能意味著某段經曆失去意義。


    ——就像是在玩單機遊戲的時候,艾華斯也不太喜歡開作弊器一樣。能夠省略無意義的“刷取道具”的時間和精力當然很好……可如果隻是手指輕輕一點,就能夠獲得數百個小時也無法得到的、用不完的資源和道具,那先前刷取道具的時光不就白費了嗎


    艾華斯突然心中浮現出了童年時的一段記憶:


    在他的家庭還完好之時,他曾經喜歡用模擬器玩寶可夢遊戲。盡管那是無法聯機對戰的單機盜版遊戲,甚至連翻譯漢化都有些問題……但他也仍舊樂此不疲。


    不斷在草叢裏遇到新的寶可夢,不斷和npc對戰來刷取金錢、種植樹果、培育孵蛋……即使培育出來的寶可夢也無法拿去與人戰鬥,可僅僅隻是收服與培育本身就充滿了樂趣。


    可有一天,他在網上找到了一種修改器。


    隻要動動手指,就能修改背包裏寶可夢的數值。無論是滿個體亦或是稀有特性,或是背包裏的金錢、等級與經驗……亦或是在新人階段就獲得大器晚成的寶可夢甚至是神獸,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當時興奮的玩了好一陣子,不斷嚐試各種新奇的開局與隊伍構成。可就在某一天,他突然感覺索然無味。


    ——他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去反複遭遇戰鬥來刷取經驗、也無法再騎著單車去孵那一背包的蛋了。如果修改器輕而易舉就能做到這種事,那麽故意將其無視來繼續浪費時間,就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過家家而已。他甚至有一瞬間會感覺,過去的快樂都隻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浪費時間……


    這樣的經曆還有許多……


    當艾華斯迴憶起這件事的時候,那些之前仿佛並不存在於艾華斯心中的記憶、也突然一個接一個的解封——


    在暗黑破壞神2中,通過修改器獲得全技能等級+7的小護身符;


    在玩rpg遊戲時,直接讓主角的團隊獲得全員神裝;


    在玩動作類遊戲時,讓操縱的角色在前期就獲得需要重複刷取副本才能解鎖的動作或是技能……


    一旦嚐試過那種事,就再也迴不了頭了。短暫的狂喜之後,就突然感覺遊戲失去了樂趣……或者說,原本緩慢獲得的樂趣,在短時間內極快的獲取並消耗殆盡了,卻並沒有留下值得緬懷的迴憶。


    使用修改器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會讓自己感覺漫長的刷取資源與道具的曾經的自己很蠢——可明明自己當初卻因為這種獲得感而感到了快樂。


    難道那種快樂也是一種愚蠢嗎


    可他明明記得它們那樣的鮮活。


    就連那閃著光的迴憶本身也變得廉價。


    “——我無法接受自我意識的憑空改變。”


    艾華斯認真的說道:“我總感覺自己曾經做過類似的錯事……這種感覺很討厭。”


    伊莎貝爾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樣,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那裏明明是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可不知為何,伊莎貝爾卻感覺那裏像是有一隻眼睛在看著他們。就像是雅妮斯在畫中窺視著她的感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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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界,聚焦點。


    顯示屏前緊緊注視著艾華斯的環天司,嘴角微微上揚。


    他的左手食指上纏繞著一縷銀絲——那是他剛剛從自己腦中取出的一團記憶。


    就在剛剛,通過艾華斯的印證,他又找到了一抹能夠被認定為真實存在的記憶——


    為了保護這份記憶、使其不被虛空之低語侵蝕,他將其送入到了艾華斯腦中。


    他已經這樣做了許多次。


    每一次都是慎之又慎。


    就像是從一台已經中毒的電腦中,努力搶救出一些沒有被病毒感染的文件、將其送到備用機裏麵去。除非確信這份記憶絕對正確,否則他絕不會將其傳遞過去。


    當然,嚴格來說……那並非是“傳遞”,而是解封。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就像是網吧中的兩台機子,都連接著同一個數據庫。而環天司屏蔽了艾華斯這個個體對“全體小艾”的記憶讀取權限,所以艾華斯的記憶才會如此模糊不清、支離破碎。


    ——他的任何一段記憶都有可能是虛構的。


    因為所謂的“迴憶”也不過就是一種念頭而已。隻有艾華斯也同時擁有的迴憶,才能確信它是真實的。


    “即使什麽都不記得,也在本能的抵抗著虛空之低語嗎……”


    不愧是我——環天司本應產生這樣的念頭。


    可他如今殘餘的感情已經無比淡漠,以至於就連這樣的讚揚都無法說出。他看著這一切,心中平靜如水。整個世界都與自己有著一層巨大的隔膜——沒有人能理解他,如同他也無法接觸任何人。


    但旋即,環天司心中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


    他就這樣一點一點,將記憶全部分離出去、交給艾華斯的話……誰才是那個本體呢


    誰才是真正的蛇誰又是那個被舍棄的蛇尾


    “囉嗦。”


    看著艾華斯在海巴夏的指導下將紅柄劍徹底摧毀,環天司稍微鬆了一口氣,平靜道:“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怎麽,急了”


    所謂銜尾之蛇……便是不分首尾之蛇。


    ——蛇首即是蛇尾,蛇尾即是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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