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心那種東西……”


    諾艾爾下意識想要反駁。


    但她沉默了一會,還是深吸一口氣,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或許,你說得對……”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也沒有什麽意義。


    她隻是在逃避問題,或者說……她就是單純在找死而已。


    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諾艾爾並沒有繼續選擇逃避。


    “……或許我不是隻剩勇氣。”


    她低沉著聲音,言語如鋒利的手術刀般切中自己的要害:“不如說……恰恰相反,是我在通過這種手段尋找勇氣——若是連這種九死一生的危機都能渡過,我或許也能從那絕望之中堅持到曙光。畢竟鈍刀子割肉總要比利刃要更疼。”


    “哼,明白就好。”


    艾華斯看著再度振奮起來的諾艾爾,嘴角微微上揚:“但是,這可是新月儀式。事先聲明,我可不會讓你——該殺你的時候,我也會動手殺你。”


    “無妨,本應如此。但事先聲明,我也絕不會引頸受戮。”


    長公主諾艾爾抬起頭來,看向艾華斯一臉嚴肅的說道:“當你說‘我不再需要與你合作了’,我們就開戰。


    “但我可以發誓,我絕不會偷襲你……我也同樣希望你不要這樣對我。”


    “我以司燭的名義發誓。”


    艾華斯點了點頭,認真答道。


    他說罷,便迴頭看向那些賓客。


    在安德裏亞被他石化過後,那些賓客就又重新恢複了安定,隻是臉上從“樂”變成了“不樂”、也不再於舞池中舞蹈了。


    很顯然,畫像已經偏向了《不再歡笑的朋友們》,奏樂也再度恢複了最開始的悲傷與舒緩。


    而這種程度的異常,本身就是一種提示——


    如果說讓宴會照常進行下去,完成【慶賀與狂歡】就對應了《歡笑的朋友們》或者《無盡狂宴》,也就是將這個故事確定為“大家一同狂歡,慶賀宴主升為使徒”;而如果將所有人全部殺完,完成【瘋狂與殺戮】的任務就對應了《不再歡笑的朋友們》,也就是“在匝格瑞俄斯死後,殺死他的、或者來慶賀的這些賓客都被吸引來並全部殺戮殆盡”……


    ——那麽【葬禮與祭祀】又對應了什麽呢?


    “等等,祭祀……”


    艾華斯突然看向了那純白色的司燭半身像,瞳孔微微收縮。


    他意識到了,那個選擇究竟是什麽——


    如果說,該隱是假的、薩沙是假的,但是他們又同時出現在這場宴會中……除了這是一個“引誘所有人來並殺死他們的騙局”之外,還有另一種相反的解釋。


    薩沙的長相也與薩沙修女不同……可以理解為,她的的確確就不是薩沙,而是“薩沙修女的扮演者”!


    那麽順著這個思路,也就能解釋為什麽該隱會如此弱小了。


    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場盛大的儀式。


    超越道途的神秘技藝——儀式之術的本質,就是以弱替強。


    通過低位的“象征物”,在某個特定領域內混淆二者的情報,從而在隻看資訊的夢界起到替代高位之物的作用!


    【——模仿他者之所為,直至他者如你所為,而旁人不可分辨二者】


    艾華斯還記得,這是記載於《普通儀式學》扉頁的基本原理。


    他雖然早就能使用大儀式了、而且大罪學者本身還有對儀式的增幅能力,但艾華斯實際上很少有使用儀式的機會。基本上他開的儀式,要麽是晉升儀式、要麽是封印幻魔的輔助儀式。


    因為他並沒有那種“以弱勝強”的需求。如果真有的話,靠著他所封印的幻魔也足以對抗他們,從而讓自己成為“更強的那一方”。


    如今艾華斯的腦中,迴憶起了儀式學的諸多知識。


    葬禮——本身正是一種神聖儀式。


    通過這種方式,可以讓無比強大的靈魂安息。即使是第五能級甚至第六能級的死者,也能通過完成葬禮來將其送葬。


    那麽問題來了……能在物質界影響第六能級的儀式,它是在模仿什麽?又在混淆什麽?


    用來防止亡靈誕生的安眠儀式,又是從何起源?


    第一個被埋葬的死者是誰?它的靈魂為何安眠?大地為何能封存它的靈魂。


    “……琥珀。”


    艾華斯喃喃道。


    ——第一個被埋葬於大地的,正是“禁忌”。


    所謂能讓靈魂安息的大地,便是【琥珀】!


    如果這麽說來的話……那個蜷縮在琥珀晶石中沉睡的有翼者小女孩,極有可能並不是琥珀。


    而是【禁忌】!!


    包裹在她外麵的那層殼,才是琥珀!


    連禁忌被埋葬之時都沉默不言,凡間的靈魂自然也無法抗拒這自然之理。


    既然“葬禮”的神聖性足以涉及到柱神的領域……甚至本身就是柱神之事的重演。那也就是說,關於葬禮的儀式本身就可以涉及到柱神……


    想到這裏,艾華斯再度看了一眼那純白色的、露出詭異微笑的司燭半身像。


    “我明白了……”


    艾華斯深吸一口氣,一時之間為這場晉升儀式有些心悸。


    他突然踏前幾步,站在司燭雕像之下,對著那些沉默不言的賓客們開口道:


    “主持人已死……現在我來代為主持葬禮。”


    年輕的教皇如此沉聲說道。


    聞言,賓客們臉上再度盛開笑顏。


    艾華斯看向長公主諾艾爾:“請給我一把銀質的刀。”


    “儀式刀嗎?好的……”


    諾艾爾雖然不太明白“太陽”先生要做什麽,但她還是摸向了桌上的銀色餐盤。


    她的瞳孔閃耀著明黃色的光芒,而銀色餐盤在她手中融化成了一把銀質的鋒銳儀式刀。


    艾華斯左右查看了一下,隨後便用它割開了自己的雙手手腕。


    賓客們見狀,卻興奮了起來。


    他們聚集到艾華斯身邊,而諾艾爾則完全不懂這是發生了什麽。


    但下一刻,她突然惶恐的驚叫出聲——


    ——隻見艾華斯猛然將儀式刀插入自己眼眶中,把自己的雙眼直接挖了出來!


    “我為宴主,獻上慈悲之目……”


    艾華斯的聲音變得悲憫而空靈。


    他的右眼突然鑽出了枝條,開了一朵白色的花。


    “而我等,為宴主獻上血肉。”


    人們異口同聲著:“前往那無盡狂宴!”


    有人跪在艾華斯麵前,引導著目盲的艾華斯、將他的手放到自己脖頸上。


    下一刻,艾華斯一刀便抹掉了他的脖子。


    他的鮮血沒有落地,反倒是有一絲金色的神血逆流飛起——被抽出並撒在了那白色的司燭半身像之上!


    司燭聖像被沾染了一星半點的血跡,卻散發出了光輝。


    這絕非是凡人之血所能做到的。


    諾艾爾瞳孔巨震:“這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吃了宴主的血肉。”


    艾華斯一邊機械的不斷抽刀斬首、一邊抽空低聲答道:“如今是償還之時。”


    這是司燭的儀式。


    “宴主想要前往夢界,於是便大發慈悲召開了人生中最後一次宴會——將自己的血肉分給諸賓客。”


    艾華斯答道,同時也是在講述他對這幅畫的理解:“他召開了一次屠龍盛典,力戰而亡。他的血肉按照生前的遺願,被屠龍英雄們進食。那就是龍族的……‘英雄宴’。


    “他們與宴主並沒有仇恨,反倒是敬佩他的豪爽。因此在薩沙修女完成自我獻祭,並升入夢界之後,這些昔日品嚐過龍血龍肉的朋友們便聚集在一起。


    “為了讓彼此之間能一同升入夢界、並且參加宴主所召開的‘無盡狂宴’,他們準備了一個儀式——模仿並重現薩沙修女的儀式。


    “一場神聖的葬禮……一場奉獻自己的獻祭。


    “而既然是模仿薩沙修女的儀式,就總要有人來當這個盲目的主持人。


    “她不是來主持舞會,而是為了將賓客們的靈魂引入宴會……”


    如此一來,宴主也將變得再度完整。


    昔日所奉獻的血肉皆已歸還,祂也將變得比昔日更加神聖。


    隻是唯有一處不同。


    宴主的一塊肝髒被其中一位賓客偷偷藏匿,因此祂才始終沒有圓滿。


    ——那並非是“愚者之肝”,而是“宴主之肝”!


    “這並非是細節有錯的畫,而確確實實是發生過的‘曆史’……是我太傲慢了啊。”


    當所有的賓客都被殺死之時,司燭仍然沒有被全部血塗滿。


    安德莉亞所殺死的那些賓客,確實對艾華斯造成了影響——沒有那一擊的話,應該是剛剛好的。


    艾華斯歎了口氣。


    他將沾滿鮮血的儀式刀遞給了已經有些嚇傻了的長公主,心平氣和的說道:“剝過皮嗎?幫我個忙。”


    “……沒、沒有……”


    “沒關係,不難的。砍掉我的雙手,砍掉我的雙腳,將我背部的皮膚剝下一塊,再將我殺死——剩下的血應該就能湊夠了。我的神聖性,應該足以滿足這個儀式了。”


    艾華斯溫和的說道:“放心吧,這不是你的背刺……這是我自己的要求。”


    “……你、你要準備複活了嗎?”


    長公主握緊儀式刀,雙手顫抖不止:“殺死我來……複活?”


    她殘餘不多的理智,讓她無法理解艾華斯的瘋狂舉動:“你就……這麽想贏嗎?”


    “不抱著一定要贏的決心,你又如何直麵這世間的一切艱難呢?”


    艾華斯反問道。


    他露出鼓勵的笑容:“如果不想讓我從你的屍體裏爬起來的話,那就努力活下去不就好了。


    “——如果我無法醒來,我也會在夢界為你祝福,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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