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萊斯特離開萊比錫的第三天。


    萊比錫伯爵不由得開始思考,阿萊斯特……或者說,那位貝亞德女士真的還會迴來嗎?


    這麽不聲不響的離開,而且還偏偏卡在了彭波那齊抵達萊比錫的前一刻,甚至就連西雅爾多王子都不知道她要離開一陣子……這真不是逃走嗎?


    他總感覺這是貝亞德想要躲彭波那齊,所以在彭波那齊即將抵達的時候就匆匆離開了。


    ……這麽想來,她會不會和彭波那齊有什麽關係?所以彭波那齊才那麽執著於要見到她,但又堅持讓自己對她禮貌點……


    正在白鴿歌劇院品著紅酒,看著歌劇表演的萊比錫伯爵歎了口氣。


    他感覺自己腦子要燒掉了。


    雖然彭波那齊說過,他要是找不到貝亞德就別迴去了……但他要是一句話不說就好幾天不迴來,恐怕彭波那齊會發瘋。


    也正因如此,前天早晨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迴去了一趟,將阿萊斯特已經離開萊比錫這件事報給了彭波那齊。


    ——不知為何,彭波那齊聽到貝亞德女士前往阿瓦隆之後,心情就突然變差了。


    他直接幾腳將萊比錫伯爵踹了出去,又重申了一遍——要是找不到貝亞德就別迴去了。哪怕他已經知道貝亞德女士根本就不在萊比錫。


    但那時,萊比錫伯爵反倒是鬆了口氣。


    因為他能感覺到,彭波那齊這次是一定要見到貝亞德女士。就算在這裏浪費了些時間也無所謂……而這裏終究是萊比錫,他自己還不至於離了家就沒有地方能去了。


    於是萊比錫伯爵就安心前往了白鴿歌劇院,放下心來玩了兩天。


    反正等貝亞德女士迴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就在今天,他卻突然反應了過來。


    ——會不會有這麽一種可能,紅相是想要讓他去阿瓦隆找貝亞德女士?


    身為彭波那齊最為親近的“兒女”,萊比錫向來看不起那些麵對彭波那齊時緊張到大汗淋漓的年輕月之子。


    他隻會笑眯眯的看著他們,為他們沉不住氣的表現而感到不滿——要知道,彭波那齊在月之子裏,已經算是出了名性格溫和的類型了。


    誰都知道彭波那齊信仰宴主,凡事都是為了開心。隻要順毛捋,他比那些不說人話的貴族們好伺候多了……


    ……比瓦倫丁六世更是好說話多了。


    在萊比錫伯爵當年還不是伯爵、也不是親王的時候,他在沒有任何成就的情況下被那位女王陛下所寵愛,討人喜歡的能力可以說是一種天賦。等瓦倫丁六世死去,他再將這種天賦鍛煉出來的能力,靈活運用到彭波那齊身上時,隻感覺到如魚得水。


    ——至少當初的彭波那齊,是出了名的隻說真話。


    彭波那齊高興的時候就肉眼可見的高興,生氣的時候也能輕易看出他已經生氣了。


    雖然他的心情有時會變化很快,但至少不會像瓦倫丁六世那樣,與誇張奉承自己的小醜笑眯眯的聊著天……明明前半句看上去仿佛還很高興一樣的笑著、後半句就平靜的下令將他拖出去處死。


    直至那人被處死,萊比錫伯爵都不知道他到底說錯了什麽話、又在哪裏就已經說錯了話。


    在萊比錫伯爵伺候過的兩位主人中,瓦倫丁六世與彭波那齊的性格正好相反。


    僅從表情與語氣上,永遠猜不出那位女王陛下正在想什麽。而她也很討厭別人揣測她的思想。


    那位老女王有時會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坐在鋼琴前沉默的思考,過上很久才會慢慢按出一個鍵。她不喜歡別人在她思考的時候出聲,打斷她的思考;但又有時候會突然沒頭沒尾的發問,他還必須立刻給出一個本能的答案。


    那時連貴族都不是的“費恩”,隻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都仿佛被攫住了。他的背後大汗淋漓,卻隻能端坐著一動不動,連口水都不敢喝。


    而如今……萊比錫伯爵也漸漸開始從彭波那齊身上感受到這種壓力了。


    ……莫非人上了年紀都會這樣?


    萊比錫伯爵腹誹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彭波那齊看上去仍舊比自己還年輕,而且身為月之子也沒有人類意義上的“壽命”,每天也仍舊專心於享樂、充滿了活力……


    可是,萊比錫伯爵卻隱約能從彭波那齊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老人的臭味”。


    是錯覺嗎?


    還是說……


    “真是麻煩……”


    萊比錫伯爵歎了口氣,將自己危險的思想主動抹掉:“越來越難伺候了,已經開始不講道理了……”


    ——他總不能真去阿瓦隆吧?


    到了那些騎士們的地盤,他還能不能迴來可都是兩說……


    他現在要是能有機會見到貝亞德女士,是真想給她磕一個了。


    姑奶奶,求您了,別亂跑了……


    而在這時,他身後的房門被人從外麵敲響。而萊比錫伯爵根本懶得起身。


    他躺在躺椅之上看著歌劇表演,年輕的女孩們依偎在他身邊。在他身後有人幫他按揉頭部,而在他身前也有人正低頭為他服務。


    “艾賽德。”


    他唿喚著自己保鏢的名字。


    一位披著白色兜帽,雙手抱胸安靜靠在牆邊的男人解除了隱身,悄無聲息的走過去開了門。


    他與外麵的低聲交流了一會,隨後便關上門走了過來。


    “伯爵大人。”


    他那帶著濃鬱安息口音的聲音響起:“阿萊斯特迴來了。”


    “哦?”


    萊比錫伯爵頓時精神了,便翻身想要起來:“她在哪裏?帶我去找她!”


    “她迴來之後,直接前往了通靈塔。她騎著一頭幽靈馬,速度很快。我們的人沒攔住她。”


    白袍男人低聲說道。


    “……啊。”


    萊比錫伯爵又躺了迴去。


    通靈塔……真是麻煩。


    如非必要,他實在不想去那裏。身為月之子,他對通靈塔有著近乎本能的抗拒與抵觸,光是進入其影響範圍就會感覺到強烈的不適——黃昏之力對愛之道途有著非常明顯的壓製效果,二者可以說是水火不容。


    “……算了,還是跑一趟吧。”


    畢竟貝亞德女士也是月之子……她都願意前往通靈塔,那自己去一趟吧。


    不過,以防萬一。


    “……你去通知一下紅相大人。就說貝亞德女士迴來了,迴來就直接去了通靈塔。而我已經去找她了……”


    萊比錫伯爵謹慎的對被他稱為“艾賽德”的白袍男人如此說道。


    他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畢竟瓦倫丁七世本身是親和黃昏道途的君主。


    如今初代黑相已經從沉眠中醒來。可麵對君主的死亡,通靈塔那邊卻沒有一點動靜……這合理嗎?


    比起黃昏道途又選擇了不動如山,萊比錫伯爵更傾向於……這一切都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切異常都有可能是陰謀的一部分,貝亞德女士前往通靈塔就是這其中的一環!


    總之先搖個人,要是自己出事了至少彭波那齊還能把自己救迴來!


    而在此時,阿萊斯特已經抵達了通靈塔,重新見到了那位巫妖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


    聽聞阿萊斯特迴歸,現任黑相、通靈塔的副校長阿道夫也趕了過來。


    可當他趕到頂樓,見到馬蒂亞斯時,這裏已是空無一人。


    “……阿萊斯特小姐呢?”


    阿道夫有些疑惑:“我聽聞她已經迴來了?”


    馬蒂亞斯那空洞卻溫和的聲音響起:“她用靈界穿行的技藝離開了。阿萊斯特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她。”


    “……所以就把跟蹤者甩在了通靈塔?”


    阿道夫揉了揉額頭。


    他對此倒是毫無畏懼。有巫妖馬蒂亞斯在,通靈塔從來不怕事。


    隻是感覺有些麻煩……身為黃昏道途的超凡者,就沒有不怕麻煩的。


    “不過,導師。”


    阿道夫看向那披著破舊黑袍漂浮在空中的骨頭架子,有些期待的問道:“莫非,那位阿萊斯特小姐……”


    “她的確帶迴來了第六能級的亡靈。那是一位狂獵之王……阿瓦隆的那個赫勒欽。”


    馬蒂亞斯空洞的聲音響起:“是我小看她了。這種事居然真能做到……”


    “我還沒有見過啊!”


    阿道夫有些不滿的說道:“您怎麽也不叫我一聲啊,導師。”


    “她還會迴來。”


    馬蒂亞斯迴過頭來,骷髏眼眶之中兩團昏黃色的火焰溫和的燃燒著:“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去跟學生們說一聲吧……”


    巫妖話音未落。


    阿道夫突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就在這時,一陣無形的寒冷波動驟然拂過了他的身體——天空眨眼間便陰了下來。


    明明是三月末的正午,天空中卻突然飄起了雪花。


    並非是暴風雪……而是無比寂靜的大雪。


    天地之間,頃刻間便被這無所不在的純白雪花所覆蓋。


    那寂靜也並非隻是描述——在那雪幕之中,仿佛任何聲音都無法穿透。原本走在街道上的人們頓時陷入了混亂,可他們卻根本聽不到遠處的聲音、可視度更是隻有三米以內。


    刹那間,整個世界都被暴雪所覆蓋,化為了無形之冬。


    “糟了……”


    年輕的瓦倫丁八世站在窗前,看著天地被白雪覆蓋,嘴角恐懼到有些發白:“是黑相……來殺我了嗎?”


    他感受到了,那在天地之間迴蕩的黃昏之力。


    “不好了,陛下!”


    就在這時,有人衝了過來叫嚷著:“臥室裏的陛下……先王的屍骨不見了!”


    瓦倫丁八世頓時兩眼一黑,跌跌撞撞衝迴了臥室之中。


    那是被紅相彭波那齊安置在這裏,自己那親生父親的骸骨——路西恩雖然也想要將其安葬,但是他根本不敢觸怒彭波那齊,因此動也沒敢動。


    就算彭波那齊已經離開了獅心城,前往了萊比錫……但路西恩也隻能將那具人皮包著的恐怖骸骨就這麽擺在自己的臥室裏。


    可是如今,房間裏的那具骸骨卻隻剩下了半張人皮。


    剩下的骨頭不翼而飛。


    ——瓦倫丁八世頓時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恐懼。


    就如同清晰的意識到家裏進了一個人、自己卻找不到對方在哪一樣。


    他已經意識到,久久沒有得到安葬的父親已經被這場大雪轉化成了亡靈。


    ……那會是怨靈嗎?


    他會來複仇嗎?


    而此時,王宮之外的一處花園中。


    一個全身結冰的骨頭架子,一邊撕下自己身上殘留的人皮、一邊抬起頭來注視著從天而降的雪花。


    他抬起雙手,如同在安靜的擁抱那場雪。又像是一個越獄的犯人重獲新生。


    在通靈塔中,黑相的聲音平穩的響起:


    “去告訴學生們……通靈塔有天司庇佑了。


    “去修改教科書。從今以後,代表著亡靈的概念,不再是‘冥界’與‘安葬’的土,而是代表著‘寂靜’與‘終結’的冰。


    “——我們敬請冬天司。死寂無聲之天司,覆土新生之天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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