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巨人心髒的效力足夠強,亦或是亞瑟自身的實力就足夠強大。


    在那一盤“銅鍋烤巨人雜碎”被吃完之前,亞瑟身上的傷勢就完全恢複了。


    ——他原本都已經碎成了冰裂紋瓷器,而如今身體已然恢複如初。


    但即使如此,亞瑟的表情卻仍舊平靜淡然。


    他拚命時沉默、衝鋒時沉默、勝利時沉默、痛苦時沉默,而如今恢複之後仍舊沉默、靜謐如冬。


    在對艾華斯的評價與建議說完之後,他便變得一言不發。


    仿佛除卻訴說教導之外,他平時並沒有什麽話要說。


    在吃完東西過後,他用右臂擦了擦沾滿油的嘴。亞瑟起身,走到窗前。


    亞瑟用他那雙冰冷的銀灰色瞳孔注視著窗外,看著那傾盆血雨如倒置的江河一般、將阿瓦隆的水體染得血紅。


    “在未來,我將守護這片大地。”


    突然,亞瑟開口說道:“但有些時候,我也在想這是否會是一件錯事。”


    他沒有迴頭看向艾華斯。


    但艾華斯就是知道,這並非是自言自語。亞瑟——或者說“銀冕之龍”的化身正是在對自己說話。


    艾華斯沒有第一時間迴應,於是亞瑟繼續說道:“已許之諾必行,已行之諾必守。權力建立在信任之上,沒有信任的權力就如同不被畏懼的力量。


    “但若是最初的方向錯誤,為王者也理應調轉方向。總有人應該負擔起扭向之責任,如同總會有人為決定方向而付出代價。”


    艾華斯仍舊保持沉默。


    而亞瑟終於迴過頭來,看向了他。


    他並非是看向赫勒欽爵士,而像是透過他、看到了裏麵的什麽東西。


    “你很不錯。”


    亞瑟說道:“可為阿瓦隆之王。”


    “……那就不必了。”


    艾華斯終於開口:“或許我的孩子有朝一日會坐上王位……但我不會。我終是她所愛的騎士。


    “須知:騎士不攫王位。”


    這是阿瓦隆的初代君主,蘭斯洛特一世曾留下過的箴言之一。


    “——亦不被王座所縛。”


    亞瑟緊接著念起了那句箴言的下半句。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艾華斯。


    那銀灰色的瞳孔會讓人聯想到下雪的冬天、結冰的湖麵、亦或是劍刃的銀灰。


    “你還有機會。”


    亞瑟開口道:“但等婚禮之後就沒有了。當你發下誓言,言語便將成為枷鎖。”


    銀冕之龍的意思很明確。


    如今艾華斯仍舊能攫奪伊莎貝爾的王位——而這一行徑甚至被他本人認可。但等艾華斯在婚禮上發誓不背叛伊莎貝爾過後,這等行徑就將被視為背誓。


    婚禮也是司燭的諸禮之一,而婚戒與婚誓則屬銀冕之龍的領域。在至少兩位柱神的見證之下,那話出口便不得反悔。


    而艾華斯卻隻是搖了搖頭:“若是真心愛她,就不必等婚禮之上司燭見證,句句言語皆是諾言。”


    “……是嗎。”


    亞瑟沉默了許久,微微搖頭:“我不懂何為愛。”


    艾華斯有些愕然的抬頭看向亞瑟,而亞瑟則隻是用淡漠的目光平靜的看了迴來。


    “人人皆是恆我,人人皆為蛇父。而我不然——我唯有蛇父的一麵,而獨失恆我。”


    “……您恆我的那一麵,是不是在另一位身上?”


    艾華斯下意識問道。


    他剛問出口,就覺得自己有點嘴賤了——


    但好在銀冕之龍果然性格淡漠、不易動怒。


    亞瑟完全沒有在意艾華斯的不敬,而是出乎預料的認真迴答道:“沒錯,無舍亦無得。


    “我可以為我的大功業奉上如此這些,你又願意舍棄些什麽呢?”


    艾華斯怔了一下,沒有立刻迴答。


    亞瑟歎了口氣:“好好想想吧。


    “——我等你迴來。”


    而下一刻,艾華斯眼前的畫麵卻突然整個消散——


    他並非是在卡斯滕寧·潘考德的潘考德聖殿的裏麵,而是在外麵!


    艾華斯仍舊騎著天馬在空中盤旋,尚未向那聖殿發起衝鋒。而那聖殿還是完好的,並且也並沒有散發出那種奇異的波紋。


    ……什麽情況?


    艾華斯一驚。


    “是幻術嗎?”


    他看向了身邊的夜魔。


    而夜魔則搖了搖頭:“不,主人。我也有那段記憶……關於亞瑟的記憶。”


    艾華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我懂了……”


    他想起在晉升儀式的開頭,鱗羽之主就說過:赫勒欽是一個天生的先知,能從夢中得到未來的些許片段。


    剛才他所見到的那個“亞瑟”,正是“赫勒欽眼中的未來”!


    或許此刻的卡斯滕寧尚且沒有死去、也或許此時住在這裏的已經是潘考德夫婦。但亞瑟顯然還沒有被抓到這裏來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陷入了預知未來的幻覺之中。


    或者說……


    這個晉升儀式並非是鱗羽之主“粗暴的縫合了兩個時代”,而是赫勒欽能以幻境的方式在現在與未來之間旅行!


    他終究是要死的。


    如同他所預見的未來一般……他終會死在阿瓦隆並被斬首,締造出“斬首穀”的曆史。


    但他的死亡卻將摧毀巨人王國阿爾克托斯。


    換言之……


    艾華斯一邊需要經曆現實中的死亡、並且完成他的晉升任務……


    另一邊,還需要在“未來”中擊敗至高天!


    這並非隻是赫勒欽個人的曆史,而是赫勒欽與圓桌騎士兩段重合在一起的曆史!


    “……這樣的話,得快點把自己這邊的任務做完才行啊。”


    艾華斯心中有了緊迫感。


    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或許是至高天被直鉤釣上來的時候,自己就沒法完成剩下的任務了。


    可就在這時,艾華斯耳朵微微一動、卻遠遠聽見了憤怒的唿喊聲。


    ——有人在戰鬥!


    艾華斯心中一動,便讓天馬跟著飛了過去。


    赫勒欽作為龍騎士,他應該是第五能級巔峰水平的超凡者。他的年紀顯然大於五百歲,因此他多半是個傳承者。


    或許就是傳承的作用,強化了他的五感。在暴雨之中,即使同樣是第五能級的超凡者、也很難在這種距離之下聽到遠處的戰鬥聲——可是赫勒欽就是有著這樣“聽到慘唿聲”的能力。


    他就是靠著這樣的力量,來拯救他人的!


    天馬掉頭就跑,很快就穿過了三公裏的距離。而此時,遠遠看到通天火光的艾華斯,才終於意識到那聲音的來源。


    那是背負著重物的蜥蜴人戰士,與渾身燃燒著烈焰的巨人的戰鬥。


    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一邊倒的虐殺。


    那蜥蜴人戰士的力量極強——他的速度比大守護者更快,迅猛而靈巧的力量為了殺戮而生。那是毫無疑問的第五能級超凡者。


    隻是有一點不同。


    大守護者手中握持有金色水平的武器,而蜥蜴人戰士手中的武器則隻能稱之為“殘餘”。


    它在巨人的滔天烈焰之下根本無法幸存,已經被燒成了連匕首都不算的殘渣。


    而巨人手中的長柄金屬巨斧卻燃燒著烈焰,他身上也燃燒著灼目的烈火。


    看起來就像是熊熊燃燒的巨大稻草人——他手中握有的長柄斧像是鐮刀般輕巧。


    而隨著他們的戰鬥,不受控製的火焰四處蔓延。在血雨之中蒸騰著帶有刺激性氣味的血霧。


    【那是奧利根,我最信任的副手】


    一個悲傷的、帶有空洞迴音的低語聲,從艾華斯心底響起。


    就在艾華斯到來的同時,那個棕紅色皮膚的蜥蜴人戰士的突襲被巨人輕易防下。


    並非是用武技——而是憑空浮現的火焰在空中凝結成了一麵熔岩盾牌,將飛來的蜥蜴人戰士的攻擊擋下。


    隨後,水平方向的熔岩火柱便噴湧而出!


    它劃過一道拋物線,將蜥蜴人戰士遠遠噴在了遠處的一座山上。


    ——熔岩反射護盾!


    艾華斯太熟悉這個機製了。在不正確的時機試圖攻擊對方的時候,隻要這次攻擊出現暴擊、就會被熔岩反射護盾直接擊飛出場外!


    這個機製、這個容貌……這正是“野火巨人”烏特迦洛奇!


    也正是洛基樞機原本的模樣!


    “小心,主人。”


    夜魔嚴肅了起來,擋在了艾華斯麵前:“他是第六能級。”


    ……居然是第六能級?


    艾華斯心中一緊,但隨後明白了過來——這也合理。以至高天的護短程度,教皇有的東西、他的牧首也應該有。


    “我先去救人。”


    艾華斯快速說道。


    之前他心中的那個旁白,語氣悲傷的像是奧利根當場嗝屁一樣……但艾華斯看得清清楚楚,這個時候奧利根可還沒死呢。


    那可是第五能級的戰士!皮糙肉厚的戰士!


    在還有“戰士”係職業的時代,這就是毫無疑問的第一主t!


    區區被熔岩直擊、飛出去兩公裏摔在山上而已……隻要搶救及時就肯定還能救迴來!


    哪怕這並非是超越道途的任務——但艾華斯就是聽不得這種隻能看人去死、而自己無能為力的語氣。


    當年尤利婭,也是被人這樣下定了死亡通知書。


    艾華斯相信……在另一個世界線中,在那個艾華斯選擇成為大主教的世界線上、他一定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走上的奉獻之路。


    與之前室內的亞瑟不同,奧利根可是被飛到山上的!


    在山裏,也就意味著這裏有樹!


    而夜魔甚至沒有做任何事,就已經拉穩了仇恨——那巨人雖然表情狂怒、目光癲狂,但似乎卻有著清晰的理智。他的目光隻從艾華斯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直接集中到了夜魔身上。


    夜魔直接飛了出去,雙手合十。無數陰影之手從她身上的虛空之中浮現出來。


    烏特迦洛奇卻並沒有直接攻過來。


    他隻是高舉雙手,用滄桑的巨人語高喊著:“偉大的至高天啊!


    “為殺死您的子民的敵人降下神罰吧——”


    沒有儀式,沒有禱詞,沒有聖器。甚至連法力都沒有消耗。


    僅僅隻是一句唿喊,那被血雨染紅的天空便突然裂開——


    就像是那夜魔喚來血雨的陰雲,突然被什麽更大的力量強行撕開一般。


    天空猛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如同“眼睛”一樣的金紅色缺口。


    它像是一抹殘陽,又像是被刀切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眼睛”的正中心,正向夜魔投來了憤怒的目光。


    下一刻,天空傳來了隆隆的巨大聲響——


    從那顆眼睛中心、投射出了無數燃燒著的巨大流星,以覆蓋整個戰場的姿態轟然降臨!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牧者密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祈十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祈十弦並收藏牧者密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