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伊莎貝爾看到索菲亞女王的時候,她發自內心的感到了開心。


    並非是覺得“這次儀式能很輕鬆的渡過”這種功利的想法……而僅僅隻是覺得,她能有機會重新見到了已經去世的祖母,這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就像是看到熟人或者同學上了報紙,自己也會因此而感到很高興。


    而且伊莎貝爾注意到,這次的導入劇情說過這是“宣告阿瓦隆王國的破滅”,並且就發生在不久之後的未來。那麽它多少是會有一些參考價值的……以伊莎貝爾阿瓦隆女王的身份,她無論如何都必須重視這次晉升儀式。


    說不定,她就能從中得到一些情報、來使真正的阿瓦隆躲開這項未來。


    可很快,伊莎貝爾就看到了自己那幅怯懦而軟弱的模樣。


    她情不自禁的感到一陣尷尬,恨不得把她扒下來讓自己上。她也是第一次從旁觀者的視角,看清自己當初有多麽的不成熟。


    可在那之後,伊莎貝爾在意識到索菲亞女王要給“自己”安排聯姻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我是你們能得到的?


    憤怒與抗拒之心頓時在伊莎貝爾的心底萌芽,她對星銻王後與王子的敵意瞬間拉滿。


    伊莎貝爾當時打定主意,哪怕是在夢中她也不會就這麽扮演下去。


    可緊接著,她就看到了祖母被德羅斯特大臣毒殺、自己被栽贓冤枉,看到了來自星銻的惡毒女人那副輕蔑的嘴臉、看到了圓桌廳的騎士們互相殘殺……


    當伊莎貝爾醒來之時,她便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全身都忍不住的顫抖。


    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伊莎貝爾的脾氣算是很好的那一類,她出生到現在、就從來沒有發過火。更沒有發自內心的感受到憤怒,如此的討厭甚至憎恨某個人。


    可是這次,她第一次品嚐到了何為“憤怒”。


    那是一種仿佛對著一盆燃燒著的炭火猛烈唿吸般的感覺——心肺感受到灼燒的熱流、頭顱一陣陣的發脹,眼底有著一種令人眼酸的灼熱,眼睛都因此而發酸、眼淚險些直接流了出來。


    她並不害怕、也不悲傷,隻是淚水就仿佛受到刺激般流個不停、胸口不斷起伏著,顫抖著吸著氣。


    伊莎貝爾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腦似乎向著脊骨流著某種清涼的液體,被沙菲雅抱在懷中的身體像是發熱般打著擺子、像是要重新變成胎兒般愈發用力的蜷縮著身體,像是貓一樣盡力壓縮著自己的身體。


    來自美之道途的力量,不斷放大著她激蕩的情緒、激發著她的靈感。伊莎貝爾的瞳孔燃燒起了青綠色的火焰,來自心靈的力量如水波般迴蕩在空氣中、讓她周圍的空氣顯得模糊。


    ——若是此刻她有一個威力卓絕的大炸彈,伊莎貝爾簡直恨不得抱著衝迴銀與錫之殿、和他們一塊爆了!


    而很快她又想到,自己還有阿瓦隆要守護、還有艾華斯也在等著自己……


    伊莎貝爾漸漸重迴理性。


    “……別害怕,伊莎貝爾。他們應該追不上來了。”


    就在這時,沙菲雅突然開口,低聲安慰道:“總會有辦法的……我會保護好你的。”


    說著,她將抱在懷裏的伊莎貝爾放到地上,伸手給她抿去了眼中積蓄著的淚水。


    ……原來導入已經結束了嗎?


    伊莎貝爾怔怔不說話,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這一點。


    這裏是紅皇後區最大的鍾樓之上,也就是雅妮斯離開時俯瞰整個玻璃島的地方。


    伊莎貝爾站在與當時一模一樣的地方,看著烏雲從銀與錫之殿逐漸向外擴散、耳邊仿佛響起了廝殺與咒罵的幻聽。


    被冤枉的伊莎貝爾並沒有委屈的嗚咽、也沒有因恐懼與迷茫而變得歇斯底裏,這讓沙菲雅稍微欣慰了一些。她隻是雙手抱胸、縮成一團,沉默而倔強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瞳孔空洞的注視著前方、像是在看著什麽殘留在眼前的虛像……唯有臉上的淚水默默流個不停。


    那真切而激蕩的情緒極具感染力,讓見證這一切的沙菲雅都為她感到委屈與悲傷、想想就忍不住鼻子發酸。


    ……小伊莎真是好孩子,也真是不容易。


    可自己又能怎麽辦呢……


    沙菲雅暗自歎了口氣,對局勢感覺到絕望,隻能微微皺著眉頭、不斷溫柔的擦去伊莎貝爾臉上的淚水。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這樣恐怕不行,便幹脆抱住了伊莎貝爾、讓她趴在自己懷裏哭。


    她並沒有說些什麽。


    因為沙菲雅覺得,就算自己現在說了很多、伊莎貝爾多半也理解不了。


    根據她對小公主的認知與了解……伊莎貝爾此刻的大腦,大約已經變成一片空白了。


    自己唯一的親人、長輩,阿瓦隆的君主,被自己與祖母都很信任的德羅斯特大臣毒殺,而那些對她溫和友善的騎士長輩們毫不留手的自相殘殺,歡聲笑語的宴會廳瞬間被鮮血與死亡覆蓋。甚至還有人從她身上奪走了“伊莎貝爾”的名字與存在,讓她變成了謀殺祖母的刺客……


    一切都隻發生在刹那之間,從毒酒下肚到她們逃離現場、整個過程甚至不到一分鍾。


    哪怕不是膽小的伊莎貝爾,而是換成其他人……在見到這一連串如同多米諾骨牌般連鎖發生、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的絲滑連招時,恐怕腦子都會宕機一瞬間。


    她必須留在這裏保護好伊莎貝爾。


    沙菲雅心中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既然女王去世、又出現了冒牌的伊莎貝爾,恐怕王權也會落在星銻人手裏。那麽阿瓦隆就很危險了……鳶尾花人完全信不過,永霜帝國的生存環境太惡劣,更不可能與狡詐危險的地精合作,因此他們隻剩下了一條路,那就是投奔教國的精靈。


    雖然當前教國還處於動蕩狀態,但她們也沒得選。


    必須要將伊莎貝爾護送到教國才行。


    她絕對能輕易做到這件事——雖然她是律法師出身、不懂騎術。但隻要找到一隻純血獅鷲,她就能騎著獅鷲、帶上伊莎貝爾安全跑路。


    嚴格來說,其實以獅鷲的腳程,光是獅鷲帶著伊莎貝爾、就能直接把她自己帶去教國。但那樣沙菲雅肯定是放心不下的。


    伊莎貝爾從未離開過玻璃島、甚至從未離開過紅白皇後區。身為阿瓦隆王室唯一的公主,她根本就沒有自己生活過、光是和阿瓦隆人交流就害羞到磕磕巴巴的,她的精靈語也沒有流利到能正常交流的程度。如果直接送到還處於混亂狀態的教國,她恐怕會把自己弄丟了……或者被地精拐走也是有可能的。


    更不用說,星銻敢這麽大膽的出手、可能他們的軍隊已經在路上了。如果放任伊莎貝爾自己離開,那與謀殺無異。


    如果沙菲雅全程跟著,就可以解決伊莎貝爾的安全問題。


    ……可如果這樣的話,索菲亞女王的屍體就搶不到了。


    若是死亡太久,屍體的血液就要變質了。一旦血液開始腐敗,它就失去了作為儀式素材的可能——而“阿瓦隆之影”儀式,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了。


    阿爾伯特王子疑似已經去世,目前杜·拉克家族的血脈就隻剩下了約翰與伊莎貝爾。而他們加起來才不過二十歲剛出頭,誰都不能犧牲去激活儀式。


    她必須複活蘭斯洛特。


    不然光靠伊莎貝爾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將阿瓦隆從那夥人手中奪迴來。星銻人甚至準備了與伊莎貝爾一模一樣的替身……鬼知道它是不是那些死靈法師與煉金術師們的把戲,說不定她還有杜·拉克之血呢!


    反正伊莎貝爾也是美之道途的超凡者,本來就激活不了阿瓦隆權杖。


    不管她是真的還是假的,阿瓦隆君主的諸多特權都無法行使。而那些背叛了阿瓦隆,對同僚刀刃相向的叛徒們,更肯定是死也不會迴頭的——反正他們迴頭也是死,還不如就這麽站到死。


    雅妮斯已經離開了阿瓦隆,作為王國支柱的梅格去世、大司法阿裏烏斯也已經衰老。


    隻靠她和喬治兩個,就什麽都做不到。


    甚至叛徒裏還有立國者的後代們,說不定他們的守護精靈也參與了這場政變……畢竟教皇給他們的命令隻是維持這些使徒家係不滅亡,沒說一定要他們站在杜·拉克這邊。


    假如隻是把伊莎貝爾保下來,後續也奪不迴來阿瓦隆。那也是一種失敗……說不定未來還需要伊莎貝爾用自己的生命來完成儀式。那此刻的拯救仿佛就等於沒救。


    因此如果想要從那些可惡的星銻人手中奪迴阿瓦隆,就必須盡早得到索菲亞的血。


    星銻人必然不知道“阿瓦隆之影”這個大儀式的存在,因此他們不會太看重索菲亞的屍體。


    隻要自己能偷偷接觸屍體……


    ……可那樣的話,伊莎貝爾又不能就這麽放在這裏不管。


    雖然那夥叛徒手中沒有“阿瓦隆之眼”,不可能直接鎖定伊莎貝爾。那姑且不提,自己存在沒法活著迴來的可能……如果伊莎貝爾不被送到教國,她就始終是危險的。要殺她的不隻是星銻人,而是整個圓桌廳的幸存者。


    ——也就是說,是整個阿瓦隆。


    隻要伊莎貝爾死了,那個假貨的身份就徹底坐實了。到那時,她就是唯一的杜·拉克,阿瓦隆的女王。騎士們對她忠誠、服從她的命令也就變得合理了……而整個阿瓦隆就被攥在了星銻人的手裏。


    “啊,怎麽辦……”


    沙菲雅感覺異常頭痛,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拉拽撕扯著。


    她焦慮到頭皮都要爆炸了。


    拯救阿瓦隆、保存杜·拉克家族的雙重壓力,完全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而她如今才剛生完孩子幾個月……她自己的女兒此刻都還在家中等著她!


    她還不會說話,她都還在喝奶。


    不容延遲。不容暴露。不容失敗。不容死亡。


    沙菲雅猛然倒吸一口涼氣,將懷中的伊莎貝爾抱得更緊、似乎也想要從這位公主殿下身上汲取些許安心與勇氣。


    ——可她隻感覺到眼前一陣陣的發花。


    絕望如蛇,焦慮如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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