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華斯沉浸於悲傷與憤怒之時,他突然聽到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一個有著精靈腔的蒼老聲音,悠然而清晰的從書房門口傳來:“艾華斯少爺,有客人找您。”


    那聲音對艾華斯來說是如此的熟悉……如今卻因為長久未聽,而顯得有些陌生。


    那正是從小看顧艾華斯長大的精靈管家,奧斯瓦爾德。


    自從他前去教國追尋老詹姆斯的蹤跡,就再也沒有迴阿瓦隆。


    奧斯瓦爾德當初離開的時候,艾華斯還是會被第二能級的惡魔學者威脅到生命、出行必須坐輪椅的柔弱少年。他還很擔心艾華斯會被高貴之紅的人暗算。


    而如今,艾華斯已經是阿瓦隆一人之下的權臣……甚至連整個高貴之紅都被艾華斯拆了個幹幹淨淨。就連高貴之紅的首領都被艾華斯親自殺死、摧毀至形神俱滅。


    這一瞬間,讓艾華斯有些懷念起了奧斯瓦爾德。


    他拿起毛巾擦幹淨了臉,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他的眼圈仍然還有些發紅,然而精神卻再度穩定了下來。


    艾華斯打開書房的門,禮貌點頭:“奧斯瓦爾德先生。”


    出現在他麵前的,正是那位枯瘦如狼的老管家。


    接近兩米高的身高以純血精靈的標準來說,其實還算是偏矮小的一類。但對於人類來說,卻像是瘦長鬼影般充滿壓迫感。


    奧斯瓦爾德雙手背在身後,臉上深深的皺紋如樹皮般深刻。即使老邁至此,他的脊背也沒有絲毫佝僂的痕跡。他的脊背正如他的驕傲般挺拔不屈。


    他那銳利如狼的目光,第一時間便看向了艾華斯的眼睛。


    老管家輕而易舉就意識到了艾華斯剛剛哭過。


    但他卻並沒有對此過問,反倒是非常平靜的移開了視線、就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一樣。


    他對著艾華斯微微低頭示意,隨後便背著手慢悠悠走向門口。


    身著紅色主教長袍的艾華斯雙手抄在一起,跟在了老精靈的背後。他的目光下意識在家中掃視……理所當然的,少了那個溫柔而靜默的身影。


    ——莉莉已經不在了。


    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艾華斯輕咬了一下空氣。像是在緩慢的咀嚼著什麽東西一般,腮幫的肌肉刹時間鼓起又撫平。


    而走到客廳處時,艾華斯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灰色的瞳孔,深邃的眼眶,瘦削的麵頰以及那高聳的顴骨。再加上那整齊向後梳理、卻已經謝頂了一大半的花白頭發……


    那正是許久未見的養父詹姆斯。


    不知為何,他並沒有去參加銀與錫之殿的午宴……卻也沒有在家中吃午飯。而是戴上了掛有兩條銀鏈的眼鏡,悠然坐在客廳中,喝著茶看著報紙。


    “您先在這裏等候,我去將客人帶來。”


    奧斯瓦爾德迴頭示意。


    艾華斯禮貌的點頭應道:“好的,奧斯瓦爾德先生。”


    看著艾華斯出來並坐在自己對麵,詹姆斯抬起頭來溫和的打趣道:“怎麽,找到你要的書了嗎?爸爸能迴書房了嗎?”


    這位彬彬有禮的老紳士,此刻並沒有穿著正裝。而僅僅隻是簡單穿著棕黃色的毛織馬甲、以及裏麵的白色襯衣。


    雖然看起來,老詹姆斯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溫和文雅而又瘦弱的學者、但如今卻能從他身上看到清晰的肌肉痕跡——至少他的肩膀能將襯衣結結實實的撐滿。他安安穩穩坐在沙發上,給人一種不動如山般的踏實感。


    看著許久未見的養父,艾華斯下意識怔了一下。


    他的眼中流淌著複雜與懷念的神色,隨後將其驅散、露出從容的微笑:“已經找到了,父親。”


    這就是艾華斯與老詹姆斯之間的相處模式。


    老詹姆斯在孩子們麵前都會自稱“爸爸”,但實際上隻有尤利婭會叫他爸爸。艾華斯與愛德華都會用更正式的語法來稱唿他“父親”。


    這並不說明他們父子之間關係太生疏,而僅僅隻是互相迎合、雙向奔赴——老詹姆斯希望孩子們能與自己更親近,而艾華斯與愛德華都希望自己能早日獨當一麵、成為靠譜而又值得信賴的成年人。


    如果換個人扮演“我”的話,光是奧斯瓦爾德與父親這兩道關卡都過不去。


    艾華斯心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因為艾華斯與尤利婭都很懂事。雖然奧斯瓦爾德隻是他們的管家,但他們都會尊敬的稱唿對方為“奧斯瓦爾德先生”、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以“您”這種規格的稱唿來稱唿對方。


    假如在奧斯瓦爾德與老詹姆斯這兩個地方都想當然的叫錯了人,恐怕瞬間就會被兩人懷疑身份。一旦被他們識破“這個艾華斯是個晉升者、而他們所處的是夢境”這件事,那麽艾華斯就會立刻淘汰並死亡。甚至淘汰之後,其他人耳邊還會出現譏諷的笑聲。


    艾華斯不禁感到後怕。


    而在這時,奧斯瓦爾德便從會客廳那邊將客人請了過來。


    艾華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根據奧斯瓦爾德的習慣,應該是艾華斯被他領到安置好客人的會客廳……就像是當初哈伊娜第二天早晨來早了的時候一樣。


    而他卻特地讓艾華斯坐在了老詹姆斯對麵……


    這很顯然。


    就是奧斯瓦爾德不希望艾華斯單獨會麵這個客人,因此希望在兩人談話時老詹姆斯也能在場。他有兩個可能的動機,其一是對老詹姆斯的忠誠、其二是對艾華斯的憂慮。


    當客人出現在艾華斯麵前時,艾華斯就立刻確信——這必然是後麵那種可能。


    因為那位訪客艾華斯也同樣認識。


    那是一位看上去大約比奧斯瓦爾德年輕二十多歲,有著國字臉、麵容嚴肅,頭發相對也要茂密許多的精靈管家。如果說奧斯瓦爾德是七八十歲的老人,那麽這人就更像是那種尚未退休的領導。


    ——他正是德羅斯特家族的守護精靈。


    “……迪奧米德斯先生。”


    艾華斯起身,微微點頭示意。


    而被稱唿為迪奧米德斯的精靈,也是微微躬身、並用右手在胸前畫了個三角:“願司燭庇佑您,莫裏亞蒂主教。”


    “您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艾華斯禮貌的問詢道。


    而迪奧米德斯隻是保持著微笑,流暢的答道:“是家主想邀請您來一趟銀與錫之殿……您的導師馬瑟斯主教有事未至,但這樣的大場麵還是需要一位身份崇高的主教做個見證。


    “我想整個阿瓦隆,除卻馬瑟斯主教之外,都沒有比您更加虔誠、更為神聖的主教了。還請您給個麵子,隨我走一趟。”


    聽到迪奧米德斯這話,艾華斯眉頭微微挑了挑。


    他這就明白了。


    ——要麽是被活捉的夏洛克吃了言靈,把他給供出來了;要麽就是他寄給伊莎貝爾的信被攔截了。也有可能兩者都是。


    赫爾墨斯家族不是立國者家族,而且這個世界線的夏洛克必定沒有與家人和解。因此他的失蹤不會驚動任何人。


    但如果將得知真相的艾華斯就這麽晾在外麵,很有可能讓德羅斯特大臣的陰謀產生不必要的變數。所以德羅斯特大臣就派遣了迪奧米德斯,想要將艾華斯“請過去”。


    假如艾華斯就是死活不出門、什麽都不做,那麽有奧斯瓦爾德的庇護、他就肯定是安全的——至少可以安全存活到儀式結束。


    那些來自星銻的第五能級超凡者,顯然不願意為了德羅斯特的利益而直接襲擊立國者家族……畢竟無論德羅斯特的陰謀有沒有暴露,都與星銻的計劃無關。無非就是德羅斯特會不會倒黴而已。


    所以,德羅斯特就隻能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這件事。他或許不敢殺艾華斯,也或許敢殺……但無論如何,他都至少要先將艾華斯控製起來,以免他出去搖人。


    假如艾華斯沒有分析出這一層,而是天真的認為“跟著迪奧米德斯出去就能觸發劇情了”……那麽他開局就要直接被關起來、甚至要被人趁亂殺掉了。


    這毫無疑問,又是一個致命的陷阱。


    這兩個連著的下馬威,頓時讓艾華斯心中一凜、提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於是艾華斯直接笑著婉拒道:“我就不去了,畢竟我隻是個年輕人。比我有資格的人多了去了,我去了隻會被人們說是不嚴肅。”


    但迪奧米德斯搖了搖頭,堅定道:“隻有您才行。先生特地囑咐過,若是這次宴會少了您、那將會是非常大的遺憾……”


    “——他不想去,那就不去。”


    而就在這時,正在看報紙的詹姆斯卻隻是淡然道:“他要是想去,我也攔不住。但他不想去,那你也不能拉著他走。”


    他將報紙放下,那灰色的瞳孔注視著迪奧米德斯:“明白我的意思嗎,迪奧米德斯?”


    “如您所願,莫裏亞蒂教授。”


    迪奧米德斯沒有繼續努力帶走艾華斯,而是毫不猶豫的立刻放棄了自己的計劃,並對詹姆斯禮貌的低頭致敬。


    他看上去沒有絲毫不甘,甚至反而像是鬆了口氣。


    他鬆得這口氣,艾華斯看著無比熟悉。


    ——莉莉曾經對他講過,在迪奧米德斯被迫放棄對莉莉的刺殺時,也是這樣“鬆了一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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