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叛徒,”鷲巢堡騎士聲稱,“我是托曼國王的忠仆,我是您的人。”


    他說話時披風上的融雪“噠、噠、噠”地滴到地上,在腳邊形成一汪小水潭。昨晚君臨的雪幾乎下了一夜,門外積雪已沒過腳踝。凱馮·蘭尼斯特爵士緊了緊披風,“空口無憑,爵士,言語就像風。”


    “那就讓我用雙手去證明,”火炬光在羅蘭·克林頓長長的火紅須發上閃耀,“讓我討伐我伯伯,我會把他和那條偽龍的人頭獻上。”


    穿紅袍戴獅半盔的蘭尼斯特槍兵在王座廳西牆下站隊,綠袍的提利爾衛士麵對他們在東牆下站隊。廳內寒氣逼人。瑟曦太後和瑪格麗王後雖沒到場,卻如盛宴上不散的幽魂,擾亂了氣氛。


    禦前會議的五名重臣坐在議事桌邊,鐵王座猶如黝黑的巨獸盤踞於後,無數尖刺、利刃和倒鉤在陰影中若隱若現。凱馮·蘭尼斯特感到身後王座的重量,他可以想象老王伊裏斯坐在上麵、渾身割傷流血時是什麽心情。今天鐵王座空空如也,他沒讓托曼出席。就讓孩子多陪陪母親,七神知道那對母子還剩多少時間——在瑟曦的審判之前……或在她被處決之前。


    梅斯·提利爾發話:“我們會適時處理你伯伯和他扶持的傀儡。”新任國王之手坐在手形橡木寶座上,凱馮爵士把提利爾垂涎已久的首相職位授予他的當天,他便打造了這麽個荒唐玩意。“我們進軍之前,你不得離開紅堡。之後你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忠誠。”


    凱馮爵士不反對這樣的處置。“送羅蘭爵士迴房。”言下之意是:將他軟禁起來。鷲巢堡騎士嘴上說得漂亮,但難以洗脫嫌疑,據說在南方登陸的傭兵都是他親戚統領的。


    克林頓腳步聲的迴響在大廳消散後,派席爾大學士沉重地搖頭。“他伯伯當年就站在他現在站的地方,向伊裏斯國王保證會把勞勃·拜拉席恩的人頭獻上。”


    人活到派席爾那麽老就會變成這樣,分不清過去和現在。“羅蘭爵士在城裏有多少兵?”凱馮爵士問。


    “二十人,”藍道·塔利伯爵迴答,“多為格雷果·克裏岡的舊部。你侄子詹姆把這幫家夥打包送給克林頓,我敢打賭,他是想趁機擺脫他們。到女泉城不滿一天,其中一個無賴就殺了人,另一個犯下強奸罪。我吊死了前一個,閹了後一個。依我之見,該把克林頓連同這幫家夥一起扔給守夜人。廢物人渣都該送去長城。”


    “這幫賤狗跟他們的主人一個德行。”梅斯·提利爾宣稱,“我同意將他們送去長城,不能允許他們到都城守備隊混飯吃。”都城守備隊中剛剛加入一百名高庭的親兵,而新任首相顯然不打算在隊裏跟西境人尋求平衡。


    溝壑難平,貪得無厭。凱馮·蘭尼斯特開始理解瑟曦為何如此厭惡提利爾了。然而眼下不是翻臉的時候。藍道·塔利和梅斯·提利爾各帶一支軍隊返迴都城,蘭尼斯特的主力卻遠在河間地,之前還解散了不少士兵。“魔山的舊部很能打,”他用安撫的語氣說,“眼下要抵禦傭兵入侵,正是用人之際。若科本的探子所言屬實,若這真是黃金團——”


    “你叫他們什麽都行,”藍道·塔利道,“不過是群冒險家而已。”


    “或許如此,”凱馮爵士道,“但若我們不管不理,這群冒險家的實力就會與日俱增。先讓我們看看地圖,以便對入侵規模有個初步了解。派席爾國師?”


    地圖由學士在上好的牛皮紙上手繪而成,異常精美,覆蓋了整張議事桌。“這裏,”派席爾用斑駁的手指指點,老人的長袍袖子抬起來,前臂下一片蒼白贅肉晃悠悠的,“還有這裏跟這裏。整片海岸和沿岸島嶼,到處傳來警報:塔斯島、石階列島,乃至伊斯蒙島。最新報告更聲稱克林頓已向風息堡進軍。”


    “如果那真是瓊恩·克林頓。”藍道·塔利表示。


    “風息堡,”梅斯·提利爾公爵哼了一聲,“他不可能攻下風息堡,征服者伊耿轉世也做不到。況且就算他攻下又怎樣?那地方現在是史坦尼斯的地盤,從一個叛徒手中轉到另一個叛徒手中,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反正等證明我女兒的清白後,我會親自奪迴它。”


    奪迴它?你從來沒有征服過它。“我理解您的考慮,大人,可是——”


    提利爾不讓他說完。“針對我女兒的指控是最肮髒的謊言。我不得不再次請教:有必要讓這出鬧劇進行下去嗎?爵士,何不直接讓托曼國王宣布我女兒的清白,此時此刻就終止所有胡鬧?”


    那樣的話,瑪格麗一生都會被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糾纏。“沒人懷疑您女兒的清白,大人,”凱馮撒謊,“隻是總主教大人堅持要進行審判。”


    藍道伯爵嗤之以鼻。“什麽道理,國王和諸侯得跟著嘰嘰喳喳的麻雀來跳舞?”


    “我們樹敵過多,塔利大人,”凱馮爵士提醒對方,“北有史坦尼斯,西有鐵民,南有這夥傭兵,要再開罪總主教,隻怕君臨城中也會血流成河。更不利的是,若我們公然挑釁神權,將讓那些虔誠的人投向篡奪者們的懷抱。”


    梅斯·提利爾不以為然。“隻等派克斯特·雷德溫掃清海上的鐵民,我兒子們就會奪迴盾牌列島。大雪會埋葬史坦尼斯,再不濟波頓也能辦到。至於說克林頓……”


    “如果那真是他。”藍道伯爵再度強調。


    “……至於說克林頓,”提利爾續道,“他打過什麽勝仗?我們有什麽可擔心?他本該在石堂鎮終結勞勃的叛亂,結果卻一敗塗地,而這個黃金團也是屢戰屢敗。是有些傻瓜會蠢到加入他們,但有什麽打緊?反正這個國家多的是傻瓜。”


    凱馮爵士要是有公爵這麽自信就好了。他見過瓊恩·克林頓幾麵——印象中那是個驕傲的青年,是雷加·坦格利安王子身邊那幫爭相邀寵的年輕貴族中最自以為是的一位。他固然驕傲,卻也活力四射,頗有才識。瘋王伊裏斯正是看中他的能力和武藝,才任命他為首相。當年,老瑪瑞魏斯首相的無所作為讓叛亂蔓延生根,伊裏斯希望找個跟勞勃一樣年富力強的將領來統率大軍。“克林頓爬得太快,”國王的命令傳到凱岩城時,泰溫·蘭尼斯特公爵評論,“他太年輕太莽撞,過分渴求榮耀。”


    鳴鍾之役證明了泰溫的判斷。凱馮爵士以為此役後伊裏斯別無他法,隻能召迴泰溫……誰料瘋王竟選擇切斯特伯爵和羅薩特,並為之葬送了生命和祖宗基業。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如果這真是瓊恩·克林頓,那他跟從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年長的他會變得更頑強,更有經驗……更危險。“克林頓手中的牌可能不止黃金團一張,據說他握有坦格利安家的繼承人。”


    “冒牌貨。”藍道·塔利斷定。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當年在這個大廳,泰溫將雷加王子的兒女用紅鬥篷裹住、放在鐵王座下時,凱馮也在場。他認出女孩確是雷妮絲公主,但男孩……臉砸得稀爛,骨頭、腦漿和鮮血混成一團,連著幾縷白發,模樣實在恐怖,沒法仔細查看。泰溫說那是伊耿王子,大家便無異議。“此外,另一個坦格利安的故事不斷從東方傳來,風暴降生丹妮莉絲的血統是無可置疑的。”


    “她跟她爹一樣瘋狂。”梅斯·提利爾公爵自信地說。


    你是指那個高庭和提利爾家族千辛萬苦扶持到底的爹嗎?“她可能是個瘋子,”凱馮爵士承認,“但濃煙飄到西方,說明東方真有火勢。”


    派席爾大學士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龍啊。龍的故事傳遍了舊鎮,人們眾口一詞,不可能是假的。銀發女王擁有三條魔龍。”


    “她遠在世界盡頭,”梅斯·提利爾說,“作了奴隸灣的女王。沒錯,她待在那裏就好了。”


    “這點我們都同意。”凱馮爵士道,“但那女孩身上畢竟流著征服者伊耿的血,我不相信她會滿足於彌林那彈丸之地。若她遠渡重洋,跟克林頓大人攜手合作,跟這個說不清來頭的王子……不,我們必須立刻摧毀克林頓和他的傀儡,搶在風暴降生丹妮莉絲西進之前。”


    梅斯·提利爾環抱胳膊。“我也想出兵啊,爵士,但得等審判結束。”


    “傭兵打仗都是為錢,”派席爾大學士宣稱,“何不重金策反黃金團,讓他們交出克林頓和他手頭的坦格利安傀儡?”


    “呃,有錢當然好辦事。”哈瑞斯·史威佛爵士道,“很抱歉,諸位大人,國庫目前隻剩蟑螂和老鼠。我已再三寫信給密爾的銀行家們,如果他們最終同意替我們償還拖欠布拉佛斯人的款子,並貸出一筆新款的話,我們或許不必增稅。否則——”


    “潘托斯的總督們向來樂於放款,”凱馮爵士說,“你也去那邊試試。”事實上,潘托斯人比密爾的錢幣兌換商更保守,但試試總沒錯。若實在開辟不了財路,也無法勸說鐵金庫減免債務,他將不得不動用蘭尼斯特本家的金子來替王國還債。至於增稅,他想都不用想,太平時期一半的領主尚且把增稅當成暴政的同義詞,現在七大王國動蕩不安的關頭,這幫人哪怕為一個銅板,也會投靠最近的篡奪者。“如果這些方法都不管用,你就得親自前往布拉佛斯,跟鐵金庫當麵談判。”


    哈瑞斯爵士聽了一縮。“我必須去嗎?”


    “你可是財政大臣!”塔利伯爵尖銳地指出。


    “我是財政大臣,”史威佛臉上的短小白須出於激憤顫抖著,“可我提醒諸位大人,禍不是我闖的!而且,在女泉城和龍石島搶到的財寶沒有上交國庫。”


    “你的暗示純屬無稽之談,史威佛,”梅斯·提利爾火冒三丈,“我跟大家擔保,龍石島上沒有財寶。我兒子的部下在那個鳥不生蛋的濕冷荒島上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一顆寶石、一枚金幣。傳說中島上貯藏的龍蛋更是沒譜的事。”


    凱馮·蘭尼斯特去過龍石島,他非常懷疑洛拉斯·提利爾能在那座古堡“掘地三尺”。要塞是瓦雷利亞人的作品,而瓦雷利亞人的作品都散發著巫術的臭味。洛拉斯爵士還年輕,年輕人總是急於下判斷,更別提他在攻城時身負重傷。但要在提利爾麵前否定他最疼愛的小兒子,無疑極不明智。“如果龍石島上有財寶,史坦尼斯早挖出來了。”他安撫道,“讓我們談談別的話題,大人們。正如大家所知,王後和太後如今都受到叛國罪的指控。我侄女通知我,她接受比武審判,並選擇勞勃·斯壯爵士為其代理騎士。”


    “沉默的巨人。”塔利伯爵做個鬼臉。


    “告訴我,爵士,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梅斯·提利爾質問,“為何我們沒聽說過他?他不說話也不露臉,甚至不願脫盔甲。我們能確定他是騎士嗎?”


    我們甚至不能確定他是活人。馬林·特蘭說斯壯不吃不喝,柏洛斯·布勞恩聲稱那人連廁所都不用上。上廁所?死人不拉屎。那身閃亮白甲下的“勞勃爵士”究竟是誰,凱馮·蘭尼斯特覺得自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想必梅斯·提利爾和藍道·塔利也是心照不宣。無論頭盔後的臉成了什麽樣,都必須牢牢掩飾,因為這個沉默的巨人是他侄女唯一的希望。希望他打起來也那麽駭人吧。


    梅斯·提利爾隻關心自己的女兒。“國王陛下親自提名勞勃爵士為禦林鐵衛,”凱馮爵士不得不提醒對方,“科本也為此人作保。大人們,情勢所迫,我們不得不指望他獲勝。如果我侄女被證明有罪,意味著她的子孫後代的合法地位也將受到質疑。托曼的王冠若不保,瑪格麗的後冠也將同時失效。”他讓提利爾仔細消化一會兒。“無論瑟曦做過什麽,她都是凱岩城的女兒,跟我流著同樣的血。我不能容忍她以叛國罪被處死,但我向你們保證會好好管束她。我已遣散她身邊所有衛士,更換成我的人;她的侍女也全被趕走,她現在由總主教挑選的一名修女和三名見習修女照料。在朝政和托曼的教育問題上,她不再有發言權。審判結束後,我就送她迴凱岩城,加以軟禁。我認為這樣的處置是恰當的。”


    有些話他沒說出口:瑟曦業已聲名掃地,不可能迴到權力中心。從跳蚤窩到臭水灣,君臨城裏每個乞丐、每個妓女、每個麵包師學徒、每個製革匠都看過她的裸體,羞辱過她。他們饑渴的眼睛在她的奶子、肚皮和私處上爬來爬去。有過這番恥辱經曆的太後不可能再母儀天下。絲綢、黃金和祖母綠裝點的瑟曦高高在上,近乎女神;但赤身裸體的她隻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肚皮有生孩子留下的妊娠紋,乳房開始下垂……街市裏的潑婦把她身上每個部位都興高采烈地指給丈夫和情人們觀賞。恥辱地活著總比驕傲地死掉強,凱馮爵士提醒自己。“我侄女將不再有機會興風作浪,”他向梅斯·提利爾承諾,“我以我的名譽向您擔保,大人。”


    提利爾勉強點頭。“如您所言。我的瑪格麗寧願接受教會審判,讓全國上下見證她的清白。”


    如果你的女兒像你宣稱的那樣清白,你何苦按兵不動呢?凱馮爵士想追問。“祝您一切順利,”他以此迴複對方,隨後轉向大學士派席爾,“還有事務嗎?”


    大學士翻了翻桌上文件。“羅斯比家的繼承問題亟待解決,目前已有六方提出要求——”


    “羅斯比的事先放一放。還有嗎?”


    “我們要準備迎接彌賽菈公主。”


    “跟多恩人打交道就是麻煩,”梅斯·提利爾道,“不能為這孩子找個更好的對象?”


    比如你兒子維拉斯,嗯?女方被多恩人毀容,男方被多恩人弄殘,好一對璧人。“您說的是,”凱馮爵士道,“但我們有燃眉之急,不宜現在就開罪多恩人。試想,若道朗·馬泰爾聯合克林頓一同發難,支持偽龍的話,局勢可大大不妙。”


    “何不勸促我們的多恩朋友去對付克林頓大人呢?”哈瑞斯·史威佛爵士發出討厭的傻笑聲,“既省錢又省力。”


    “沒錯,”凱馮爵士疲憊地應道。他不想再囉唆了。“感謝諸位大人,我們五天之後——瑟曦的審判之後——再開會。”


    “如您所願。願戰士賜予勞勃爵士力量。”梅斯·提利爾這番話說得敷衍,他也隻朝攝政王微微頷首。但這畢竟意味著遵從,凱馮·蘭尼斯特爵士對此感到滿意。


    藍道·塔利和他的封君一道離開,隨行帶走所有綠袍槍兵。真正危險的是塔利,凱馮目送他們離開時心想,此人心胸狹窄,但意誌堅定、手段狠辣,舞槍弄劍的本事也是河灣軍人中的翹楚。我該如何把他爭取過來?


    “提利爾大人對我有成見。”首相離開後,派席爾國師沮喪地吐露,“月茶的事……我做不了主,太後她非要我這麽說!方便的話,還請攝政王閣下為我加派守衛,我才睡得安穩。”


    “提利爾大人很可能認為這是冒犯。”


    哈瑞斯·史威佛爵士也扯了扯短胡子。“我也需要加派守衛,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確實是非常時期,凱馮·蘭尼斯特心想,首相大人想撤換的重臣不止派席爾。梅斯·提利爾提出由他叔叔、高庭總管“粗胖的”加爾斯接任國庫經理。無論如何不能讓另一位提利爾鑽進禦前會議了。他現在已經勢單力薄,哈瑞斯爵士是他嶽父,派席爾跟蘭尼斯特家族算老交情;與之相對,塔利與此刻不在場的派克斯特·雷德溫——海軍上將和海政大臣——卻是宣誓效忠高庭的封臣。雷德溫正統率艦隊繞過多恩領去討伐攸倫·葛雷喬伊的鐵民。等他返迴君臨,禦前會議裏正好是三對三,蘭尼斯特和提利爾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第七個席位留給護送彌賽菈迴家的多恩女人。娜梅小姐。不,哪怕科本的報告隻有一半屬實,她也根本不是什麽小姐。作為紅毒蛇的私生女,她跟她父親一樣惡名昭彰,且一心想要占據奧柏倫親王短暫擁有過的重臣席位。此事凱馮爵士尚未知會梅斯·提利爾,他知道首相定會大發雷霆。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小指頭,培提爾·貝裏席有憑空變出金龍的本事。


    “你們去招攬魔山的舊部吧,”凱馮爵士提議,“反正紅羅蘭不需要他們了。”他認為梅斯·提利爾不會莽撞到直接謀害派席爾或史威佛,但加派守衛能讓他們安心,也沒什麽壞處。


    三位重臣結伴離開王座廳,大雪還在外庭唿嘯,仿如急著出籠的咆哮野獸。“有這麽冷的時候嗎?”哈瑞斯爵士問。


    “說到冷,”派席爾國師道,“可不可以別站在這裏說。”他說罷便拖著緩慢的步子穿越外庭迴房去。


    剩下的兩位在王座廳外的台階上逗留了一會兒。“密爾的銀行家恐怕靠不住,”凱馮爵士告訴嶽父,“你做好去布拉佛斯的準備。”


    哈瑞斯爵士不太樂意。“如果必須的話。我再次聲明,這不是我闖的禍。”


    “你說得對。拒絕償還鐵金庫債務的是瑟曦,你要我派她去布拉佛斯嗎?”


    哈瑞斯爵士眨眨眼。“太後陛下……她……那個……”


    凱馮爵士受夠了他。“隻是個玩笑,一個糟糕的玩笑。你還是去找個溫暖的房間待著吧,我該迴去了。”攝政王大人戴上手套,大步邁過庭院,披風在身後迎風飛舞、獵獵作響。


    圍繞梅葛樓的幹涸護城河已有三尺積雪,河中鐵刺冰霜閃爍。進出梅葛樓唯一的通路是河上的吊橋,吊橋對麵始終有一名禦林鐵衛守護,今晚站崗的是馬林·特蘭爵士。七鐵衛中的巴隆·史文遠赴多恩追捕流亡騎士暗黑之星,洛拉斯·提利爾在龍石島上身負重傷,詹姆於河間地行蹤成謎,君臨城內隻剩四位白騎士。在瑟曦承認與凱特布萊克兄弟通奸的當天,凱馮爵士就把奧斯蒙·凱特布萊克(和他弟弟奧斯佛利)扔進地牢,現下隻有特蘭、廢物柏洛斯·布勞恩和科本舉薦的啞巴怪物勞勃·斯壯可茲保護小國王和王室。


    我得重建禦林鐵衛。托曼需要七名好騎士的保護。禦林鐵衛素來是終身職,直到喬佛裏為提拔自己的狗桑鐸·克裏岡,驅逐了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先例既開,就可為凱馮所用。我要讓藍賽爾披上白袍,他心想,他在戰士之子中不可能獲得更大的榮譽。


    凱馮·蘭尼斯特把被雪浸濕的披風掛在書房牆上,脫掉靴子烤火,並命仆人取些新柴。“外加一杯溫過的葡萄酒,”他坐到壁爐邊補充,“別忘了。”


    爐火很快讓他暖和起來,葡萄酒更是暖胃——也令他昏昏欲睡,所以他沒要第二杯。這一天遠遠沒有結束,他還有很多報告要讀,很多信件要寫。他還要與瑟曦和國王共進晚餐。謝天謝地,侄女自那次裸行羞辱後變得溫順服帖了。服侍她的見習修女說,她醒著的時間三分之一陪兒子,三分之一用於祈禱,另有三分之一是在澡盆裏度過。她一天洗四五次澡,每次都用馬毛刷和烈性堿皂擦身,勁大得像要擦掉一層皮。


    無論怎麽用勁,她永遠也洗不去身上的汙漬了。凱馮爵士記得從前那個小女孩,調皮又充滿活力。當她有了月事,噢噢噢……世上有過這般甜美的少女嗎?如果伊裏斯應允她與雷加的婚事,多少人的生命將完全不同?瑟曦本可為王子產下他夢寐以求的佳兒,紫眼銀發的雄獅……得妻如此,雷加又怎會多看萊安娜·史塔克一眼?他記得北方女孩有種野性的美,但火炬之光不能與初升朝陽相提並論。


    沉溺於往事和遺憾中毫無意義,臆想屬於遲暮的老人。雷加畢竟娶了多恩的伊莉亞,萊安娜·史塔克香消玉殞,此後勞勃·拜拉席恩迎娶瑟曦,一路演變至今。今晚他的任務就是去侄女的房間,麵對瑟曦。


    我不該有罪惡感,凱馮告訴自己,泰溫若是在世,一定會理解。讓家族蒙羞的是他女兒,不是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蘭尼斯特家族。


    他哥哥做過同樣的事。父親在位的最後幾年,在他們母親去世以後,父親把一個蠟燭匠的標致女兒討來當情婦。鰥寡的貴族找平民女孩暖床本不新鮮……但泰陀斯公爵很快讓那女人在大廳裏坐在自己身旁,賜予她各種榮譽和禮物,甚至連處置家族產業也征求她的意見。一年後,她已有權遣散仆人,指使家中騎士,甚至在公爵身體不適期間代為發令。隨著她權勢日隆,蘭尼斯港中風傳想要情願上達封君的人,最好先跪在她膝邊大聲懇求……因為泰陀斯·蘭尼斯特的耳朵長在他情婦的雙腿間。


    她最終戴上了他們母親的珠寶。


    而這一切,在他們的父親大人攀登去她臥室的陡峭樓梯時心髒病發作身亡那天告終。泰溫即位後立刻命人脫光她的衣服,逼她在蘭尼斯港的街道和碼頭上遊行示眾,猶如懲罰尋常妓女。那些拚命巴結她、自命為她朋友的人刹那間沒了影蹤,她沒受任何肉體傷害,但那次遊行卻徹底剝奪了她的權勢。


    泰溫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黃金女兒將遭到同樣的報應。


    “我必須這麽做。”凱馮爵士幹了杯中酒,喃喃自語。他必須對總主教大人讓步,托曼才能在未來的戰爭中獲得教會的支持。至於瑟曦……那個金燦燦的孩子長成了一個貪婪、愚蠢而虛榮的女人。若任由她胡作非為,她將像縱容喬佛裏一樣把托曼也給毀了。


    外麵寒風越吹越猛,猶如野獸刮擦著窄窗。凱馮爵士立定決心站起身,到母獅的巢穴去會母獅。我們拔掉了她的爪子,但她弟弟詹姆……不,一次解決一個問題。


    他特意換了件穿得很舊的緊身上衣,以防侄女又朝他潑酒。他把劍帶留在座位靠背上,托曼身邊隻許禦林鐵衛的騎士佩劍。


    凱馮爵士踏入王家居所時,負責保衛小國王及其母親的是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布勞恩身穿瓷釉鱗甲、雪白披風和半盔,看起來氣色很差。近來柏洛斯的肚皮和臉頰都胖了一大圈,他靠在牆上,好似雙腿支撐不住體重。


    晚餐由三位見習修女服務。這三位都是好人家的女兒,衣著整潔,年齡介於十二歲到十六歲之間。她們身穿柔軟潔白的羊毛裙,看起來一個比一個聖潔純真——但總主教特別強調,不許任何女孩在太後身邊服侍超過一周,以防被瑟曦腐化。她們打理太後的衣櫥,幫太後洗澡,為太後倒酒,還在每天早晨換下她的睡衣。每晚都有一名見習修女與太後同床,以杜絕太後有其他床伴的可能;其他兩名見習修女與指揮她們的修女一道睡在隔壁房間,隨叫隨到。


    一位滿臉雀斑、高高瘦瘦的見習修女把他領到太後麵前,瑟曦站起來,輕輕吻他的臉頰。“親愛的叔叔,你肯與我們共進晚餐,實在太好了。”太後的衣著與尋常婦人無異,暗棕色裙服的紐扣一路扣到喉頭,綠色兜帽鬥篷遮住了她的光頭。在那場遊行之前,她會把金冠戴在光頭上炫耀。“快坐下,”她說,“喝葡萄酒嗎?”


    “一杯就好。”他坐下時仍保持警惕。


    雀斑見習修女為他們倒上加熱的香料葡萄酒。“托曼告訴我,提利爾大人有意重建首相塔。”瑟曦說。


    凱馮爵士點頭。“他發誓新塔將有被你焚燒的那個兩倍高。”


    瑟曦沙啞地笑笑。“長槍、高塔……提利爾大人是在暗示什麽嗎?”


    他也跟著笑了。很好,她還懂得開玩笑。他問她需要什麽,太後答道:“服侍我的人都很好,都是些甜美的女孩,而那位好修女會監督我完成祈禱。但一旦證明我的清白,我還是希望讓坦妮婭·瑪瑞魏斯迴到我身邊。她可以把她兒子帶進宮,托曼需要孩子們的陪伴,需要跟其他貴族子弟交往。”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凱馮爵士沒理由拒絕。他可以收養瑪瑞魏斯家的男孩,讓坦妮婭夫人陪瑟曦迴凱岩城。“審判結束我就召她進宮。”他保證。


    晚餐的第一道菜是牛肉大麥湯,接著是一串烤鵪鶉和一條近三尺長、就著蕪菁與蘑菇烤的梭子魚,此外還有豐盛的熱麵包及黃油。每道菜獻給國王前,柏洛斯爵士都會先嚐一口,對禦林鐵衛來說這是個恥辱的任務,但興許是布勞恩唯一能做的事……托曼的哥哥被毒死之後,這也未嚐不是明智之舉。


    國王比凱馮·蘭尼斯特記憶中歡快多了。整個晚餐期間,從飯前肉湯到飯後甜點,托曼一直在絮叨他養的那群小貓,還用自己的盤子喂貓咪們魚骨頭吃。“昨晚那隻壞貓跑到我窗外,”他告訴凱馮,“突擊爵士朝它嘶叫,嚇得它從屋頂逃走了。”


    “壞貓?”凱馮爵士打趣地問。多可愛的孩子啊。


    “被扯掉一邊耳朵的老黑公貓,”瑟曦解釋,“髒兮兮的,脾氣卻大得很,它抓傷過小喬的手。”她做個鬼臉,“我知道,城堡裏養貓防鼠,可那隻貓……它甚至會襲擊鴉巢裏的烏鴉。”


    “我會吩咐捕鼠人設陷阱抓它。”凱馮爵士不曾見侄女如此安靜、如此溫順、如此端莊過。這些都是好改變,但同時也讓他傷感。她內心的火焰燒得那麽熾烈,如今卻奄奄一息。“你還沒問過你弟弟。”等待奶油蛋糕時他說,奶油蛋糕向來是國王的最愛。


    瑟曦抬起下巴,一雙碧眼在燭光中閃爍。“詹姆?你有他的消息?”


    “始終杳無音信。瑟曦,恐怕你得做好心理準——”


    “如果他死了,我會知道的。叔叔,我們一同來到這世上,他決不會棄我而獨去。”她喝了一口酒,“至於提利昂,他死活都不關我事。我猜,你也沒他的消息吧?”


    “是的,再沒有人上門出售侏儒的腦袋。”


    她點點頭。“叔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便。”


    “你夫人……你打算召她進宮?”


    “不。”多娜生性溫和,隻願在家中與朋友親族一起生活,對政治毫無興趣。她把孩子們教導得很好,並成天夢想著抱孫子。她一天禱告七次,熱衷於針線女紅和插花藝術。讓她來君臨,好比把托曼的小貓扔進毒蛇窩。“我夫人不喜長途跋涉,就讓她留在蘭尼斯港吧。”


    “她是個知道自己位置的睿智女人。”


    他不喜歡她的語氣。“你把話說清楚。”


    “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瑟曦舉起酒杯,讓雀斑女孩滿上。奶油蛋糕此時端來,席間氛圍變得輕鬆。等柏洛斯爵士護送托曼和他的小貓們迴房後,他們才開始討論即將來臨的審判。


    “奧斯尼的兄弟們決不會眼睜睜看著他送命。”瑟曦警告他。


    “我也這麽想,所以把他倆預先逮捕了。”


    這話似乎讓她吃驚。“以什麽罪名?”


    “與太後通奸。總主教大人說你承認與他們兩人都上過床——難道你忘了嗎?”


    她臉一紅。“不。那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他們認罪的話,發配長城了事;如果他們拒絕,就去跟勞勃爵士決鬥。那種人本不配提拔到如此地位。”


    瑟曦低下頭。“我……我識人不明。”


    “我看你識人的眼光大有問題。”


    他正待多斥責幾句,但一位黑發圓臉的見習修女進門通報:“殿下、陛下,很抱歉打擾你們。下麵有個男孩求見,說是派席爾國師懇請立刻與攝政王殿下會晤。”


    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凱馮心想。莫非風息堡已告淪陷?莫非北方的波頓家有敗報傳來?


    “可能是詹姆。”太後提示。


    看了才知道。凱馮立刻起身。“請原諒。”他離開前單膝下跪,吻了侄女的手。若那沉默的巨人辜負她的信任,這可能是她今生接受的最後一個吻了。


    送信的男孩隻有八九歲,裹在毛皮大衣裏活像頭小熊。特蘭讓他在吊橋上等,沒放進梅葛樓。“去烤烤火吧,孩子,”凱馮爵士掏出一枚銅分幣塞進男孩掌心,“我認得去鴉巢的路。”


    雪總算停了。參差不齊的烏雲外,一輪滿月好似圓圓的大雪球,繁星冰冷又疏遠。凱馮走過內庭時,覺得自己幾乎不認得這座城堡,每個堡壘、每座塔樓都長出冰霜利齒,每道熟悉的路徑都被白色地毯覆蓋。一根長矛那麽長的冰柱摔在他腳邊。秋末的君臨已然這般模樣,他思忖,長城該是何等光景?


    一位穿著過於寬鬆的皮袍的清瘦女侍為他開門,凱馮爵士跺掉腳上的雪,脫下披風扔給她。“大學士有要事相商。”他宣稱。女侍嚴肅地點點頭,一言不發伸手指指台階。


    派席爾的房間就在鴉巢下,十分寬敞,諸多貨架上堆滿各種草藥、藥膏、藥劑,還有幾架子書籍卷軸。凱馮爵士素來覺得這裏很熱,但今晚不一樣。今晚他剛進門,就覺得門內寒氣森森。壁爐中隻剩黑灰和將熄餘燼,幾根稀稀拉拉的蠟燭灑出幾個昏暗的小光圈。


    其餘一切被陰影籠罩……除了那扇敞開的窗,月光在微風拂動的冰晶上閃爍。有隻大烏鴉在窗邊座位上閑逛,羽毛全打濕淩亂了。這是凱馮·蘭尼斯特畢生所見最大的烏鴉,甚至比凱岩城中任何一隻獵鷹的個頭都大,比西境最大的貓頭鷹還大。雪花在它身邊起舞,月亮將它鍍成銀色。


    不,它本非銀色,它是白鴉。


    學城的白鴉和它們黑色的表親不同,本身不攜帶消息,它們從舊鎮飛出隻有一個使命:宣告季節變換。


    “冬天到了。”凱馮說。這句話在空氣裏凝成白霧。他從窗邊迴過頭。


    有東西如巨人的拳頭砸在他肋骨間,把胸中空氣都擠了出去,令他踉蹌後退。白鴉展翅騰空,慘白的翅膀拍打著他的頭。凱馮爵士軟綿綿地倒進窗邊座位。怎麽……是誰……一支箭插進了胸口,幾乎直沒至羽。不,不,我哥就是這樣死的。鮮血很快浸上箭杆。“派席爾,”他迷惑不已地低聲說,“快來幫幫我……我……”


    他這才發現大學士。派席爾就坐在桌後,頭枕在一本皮革精裝的厚重典籍上。睡著了嗎?凱馮心想……他眨眨眼,發現老人斑斑點點的頭皮上有深紅的傷口,頭顱下有攤血,浸染了書頁。國師點起的蠟燭旁全是骨頭和腦漿,它們散落在熔蠟中,猶如一個個小島。


    他想要加派守衛,凱馮心想,我應該給他加派守衛。難道瑟曦才是對的?難道他的侄兒真的在暗中搗鬼?“提利昂?”他出聲喝問,“你……?”


    “他遠在千裏之外。”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迴答。


    此人站在書架下的陰影中,有蒼白圓胖的臉,圓圓的肩膀,搽過脂粉的柔軟雙手抓了把十字弓。他踩著一雙絲綢拖鞋。


    “瓦裏斯?”


    太監放下十字弓。“凱馮爵士,可能的話,請您千萬原諒。我對您沒有惡意,今日之事亦無關私人恩怨。這全是為了國度,為了孩子。”


    我也有孩子,我也有妻子。噢,多娜。痛楚席卷而來。他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城堡裏……城堡裏有好幾百名蘭尼斯特衛兵。”


    “萬幸的是,這房間裏沒有一名。大人,我能體會到您的切膚之痛,您不該死在這樣一個寒冷黑暗的夜裏。要怪隻怪世事弄人,許多像您這樣的豪傑,卻為錯誤的事業賣命……您確實是個威脅,您企圖顛覆太後陛下幹的好事,企圖讓高庭和凱岩城重修舊好,企圖讓教會支持小國王,企圖讓七大王國在托曼治下團結起來。所以嘍……”


    冷風吹起,凱馮爵士抖得厲害。“冷嗎,大人?”瓦裏斯關心地問,“這事也請您原諒。大學士臨死時尿了褲子,臭氣熏天,我不得不打開窗戶。”


    凱馮爵士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他甚至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


    “我覺得十字弓是合適的武器。您是泰溫公爵的影子,何不安排一樣的死法呢?您侄女將認定是提利爾縱容小惡魔謀害了你,提利爾則會倒過來懷疑她,有人還會想辦法把整件事怪罪到多恩人頭上。懷疑、分裂和猜忌將把小國王統治的根基蠶食得一幹二淨,正好讓伊耿在風息堡亮出大旗,吸引四方諸侯歸附。”


    “伊耿,”半晌間他如墜霧中。接著他想起來,想起那個紅袍包裹的嬰兒,袍子上滿是鮮血和腦漿。“死了,他死了。”


    “他沒死,”太監的嗓音愈顯深沉,“他與我們同在。他學走路之前,已開始學習如何成為優秀的統治者。他接受過騎士的武器訓練,但那隻是冰山一角,現在的他能讀會寫,精通多國語言,鑽研過曆史、法律和詩詞。自他懂事時起,有一名修女教導他信仰的奧秘。他曾跟漁民一起生活,依靠雙手勞動維生,他在河裏遊泳、補網,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他不僅會打魚、會做飯、會處理傷口,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食不果腹、被人追捕是怎樣的恐懼滋味。對托曼而言,王冠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但對伊耿來說,王冠就是責任,一個真正的國王必須把子民放在首位,一生為他們著想。”


    凱馮·蘭尼斯特想出聲示警……警告衛兵們,警告他妻子,警告他哥哥……但他什麽也說不出口。血從他嘴裏滲出,他抖如篩糠。


    “我很遺憾。”瓦裏斯絞著雙手,“我知道,您在受苦,我卻像個壞老太婆一樣站在旁邊看笑話。讓我們落幕吧,給您解脫。”太監嘟起嘴唇,輕輕吹聲口哨。


    凱馮爵士的身子凍得像冰,每次費力的唿吸都會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瞥見周圍有動靜,聽到拖鞋在石地板上輕柔的刮擦聲。一個孩子自陰影中現身——一個身穿爛袍子、麵色蒼白的男孩,頂多九歲或十歲。另一個男孩從大學士的座位背後出現,接著是那個為他開門的女侍。一共六個孩子包圍了他,白臉龐黑眼珠,有男有女。


    匕首,在他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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