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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從城外疾馳而來,風一般從悅來客棧車輛駝隊進出的大門駛入,終於停在堆放貨物的後院。


    常鷹一躍下車,快步來到上房,軒轅弘正站在院中,笑嗬嗬看著小虎子和柳青青在院中玩耍。


    這年邁的老人,是否又在這一刻迴到了童年,迴到了記憶中遙遠而逐漸模糊了的時光?


    一個人若能永遠停留在無憂無慮的童年,該是一件多麽美好和令人向往的事!


    這世上不公平的事也許很多,可是唯有時間對每一個人卻是完全公平的,一天就是一天,一年就是一年。今天過去了就永遠不會再迴來,正如一個人的童年過去了,也永遠都不會再迴來一樣。


    世事滄桑,人間的風雨,江湖的險惡,每一天、每一刻都會讓人變老。韶華易逝,年華易老,而這種老去,永遠不可逆轉,也不會為任何人片刻停留。


    打罷春來是夏天,春夏秋冬不一般。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


    這是否也是人生的悲哀之一?


    一個白蒼蒼的老人,能在心中保留一份童趣,該是多麽的重要和難得。


    常鷹快步走過來,在軒轅弘耳邊低語了幾句,軒轅弘臉色變了變,笑嗬嗬對柳青青道:“青青,帶虎子迴屋裏去。”


    馬車停在後院,老馬仍在恢恢的打著響鼻,車廂門已打開,程追月束手站在一旁。


    方七昏迷不醒,右臂烏黑,腫的比平時幾乎粗了一倍,俞夢蝶一頭栽倒在方七身上,一動不動。


    軒轅弘皺了皺眉,拉過俞夢蝶手腕,手搭脈門,忽然揮手點了她兩處**道,俞夢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她不知道方七中的是什麽毒,她隻知道,方七這次可能死定了。在她心中,方七的生死已遠在自己的痛苦之上。這個昔日笑如銀鈴的美麗姑娘,竟已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傷悲,當著別人的麵痛哭失聲。


    軒轅弘伸手搭著方七的脈門,沉吟了半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不要哭,他死不了。”


    常鷹道:“老幫主,該怎麽辦?”


    軒轅弘淡淡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抬到屋裏去。”


    常鷹和程追月抬起方七,一直抬到屋中,輕輕放在床上,百毒老人和佘天殘已走了進來。


    佘天殘吃驚的看著方七,眼中充滿了焦急和關切之情,又抬頭看著百毒老人,目光中分明又露出乞求之色。


    百毒老人看著方七烏黑的右臂,長長歎了口氣,頓足恨道:“這個孽畜!”


    無論誰都聽得出來,他罵的是自己的兒子,若不是百毒童子,誰又能將這種劇毒下到石壁上?


    佘天殘醜陋不堪的臉上忽然已經沁出了冷汗,顫抖道:“巴瓦兄……”


    百毒老人勉強笑了笑,不用佘天殘說什麽,他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道:“佘老弟放心,有老漢在,你還怕什麽。”


    佘天殘眼裏忽然又流露出無限的感激。


    百毒老人從肩上褡褳中取出一個布包,一圈圈解開,竟是一排排細長的銀針,他取出一根銀針,食指拇指輕輕旋轉著,紮進了方七指尖少衝**,又取了一針,紮在太淵**,轉眼間,方七右臂右手**道上密密麻麻紮滿了銀針,一滴滴黑血順著銀針冒了出來。百毒老人又取出一粒紅色藥丸,掰開他的嘴服了下去。不到半柱香功夫,方七臉色漸漸變了過來,原來又黑又腫的右臂慢慢恢複了原狀,床前已流了一堆黑血。


    百毒老人微笑著一根根拔出銀針,重又裝好,微笑道:“好了。”


    俞夢蝶又驚又急道:“可是……可是他還沒醒!”


    百毒老人歎息道:“這就不是老漢能做到的事了。”


    軒轅弘歎了口氣,一手扶起方七,輕輕一掌擊在他的後背,方七一震,慢慢睜開眼來,轉頭看了看周圍,一言不,眼神呆滯而悲戚。


    軒轅弘慢慢放他躺下,方七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不想感謝任何人,他的心中,仿佛隻剩下悲痛。


    軒轅弘輕輕歎了口氣,轉頭微笑道:“多謝巴瓦兄,到中午了,大家都到隔壁準備開飯,中午咱們喝幾杯。”


    佘天殘和百毒老人點點頭,走了出去。俞夢蝶猶疑著不想出去,軒轅弘微笑道:“你也去。”


    俞夢蝶噘著嘴皺了皺眉,又看了眼方七,一邊迴頭一邊走了出去。


    屋中一片沉寂。


    正午的陽光透過屋頂和窗戶照進來,屋中溫暖而又明亮。


    方七心中卻一片冰冷和黑暗,仿佛跌入了無底的冰窖。


    軒轅弘凝視著窗外,緩緩道:“我知道你帶著俞丫頭去了北郊,但老叫花子卻沒有阻止,因為老叫花子知道,該知道的事情你遲早總要知道的。”


    ——該知道的事情遲早總要知道,該承擔的痛苦你遲早總要承擔,躲不了,也逃不掉。


    軒轅弘淡淡道:“這件事情當時是老叫花子不讓告訴你,因為你當時重傷在身。”


    一個重傷在身的人,若看到別人送來自己大哥的人頭,該會怎麽樣痛苦?又會是什麽後果?


    方七靜靜躺在床上,默默不語,他隻覺得心如刀絞,萬念俱灰。


    軒轅弘轉身,慢慢走到牆邊,伸手摘下牆壁上掛著的刀,漆黑的刀鞘在陽光下看起來更加漆黑,刀柄上纏著的紅布已陳舊的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軒轅弘久久看著這把刀,慢慢抽刀出鞘,刀還是那柄刀,他伸手輕輕彈了彈刀背,刀身出‘錚’的一聲輕吟,軒轅弘凝視著刀鋒,緩緩道:“這隻是一把普通的刀,也隻是凡鐵煉成,我相信隻要手藝稍微好一點的鐵匠都可以打造的出來。”


    軒轅弘凝視著窗外,慢慢還刀入鞘,沉聲道:“可是因為它到了方家子孫手裏,這把刀立刻就變得不同,它已不僅僅隻是一塊凡鐵,也不僅僅是一把殺人的武器,它代表著正義、信念、勇氣。正因為有了這種正義和信念,這把刀才變得有了價值,它已幾乎成了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一種正義、堅強和勇氣的象征!”


    軒轅弘接道:“現在你已知道,了塵和尚死了,方玉城已成殘疾,他們倆無疑都是人中之龍,他們身上留著方家的血,不僅有方家子孫所具有的正義、信念和勇氣,還有仁愛、寬容和無比博大的心胸。”軒轅弘輕輕舒了口氣,緩緩道:“所以你應該想一想,如果換做方玉山或者方玉城遇上你今天遇到的事,他們會怎麽做。”


    軒轅弘看了眼方七,手腕輕輕一抖,漆黑的刀鞘‘噗’的一聲**床前地下一尺深,刀在鞘中猶自微微顫動。


    軒轅弘淡淡道:“你如果實在不想活了,這把刀就在手邊,你隨時都可以自殺。你如果還想活下去,就該想想下一步該做些什麽。”


    軒轅弘慢慢走了出去。


    *


    (本/書/起/點/中/文/網/獨/家///作/者/秦/飛/揚/本/書/域/名:123oo43.qidian.)


    *


    方七睜開眼睛,漆黑的刀鞘就插在床前,陽光透過屋頂、窗戶和敞開的門照了進來,屋內一片明亮。方七久久看著自己的刀,他的眼睛忽然也出了光,一股堅毅和力量的光芒。


    然後他就下床,拔出插在地上的刀,大步走了出去。


    陽光是溫暖的,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他們也都在享受著生命帶來的樂趣。哪怕這個樂趣僅僅是一碟小菜、一壺小酒,或是一件新衣衫、一個等著他(她)的人。


    最微小最平常的東西,往往才是人生在世最容易得到,也經常能享受到的樂趣。可惜隻有少數人懂得其中的道理,也會去細細品味、體會這種樂趣。而更多的人卻常常遺忘了而已。


    因為常見,所以才被遺忘。因為普通,所以才平凡。可是又有多少人明白,正是這些最普通最常見的,才是我們最值得去珍惜的呢?


    你也許正在家中吃著老婆端來的一碗麵,心中卻在羨慕著那些在酒樓吃著大菜喝著美酒的人。可是你也許想不到,那些在酒樓喝著美酒的豪客,也許心中正在羨慕著家中妻子那最平常不過的一碗麵而已。


    你也許正在為老婆的嘮叨、兒女的調皮搗蛋厭煩不已,恨不得離家出走。可是你也許不曾想到,那些漂泊江湖的浪子,他們卻在向往著你那種兒女膝前,妻子在廚房忙碌,飯菜滿院飄香的日子。


    你也許正和自己的兄弟為了幾句話爭吵不休,為了半截院牆打得頭破血流。你也許不會想到,有些人正為了自己兄弟的逝去而痛徹心扉,甚至恨不得自殺。


    人世間,為什麽總是充滿這樣那樣既矛盾、又無奈的問題?


    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人活著,就得吃飯。


    方七也要吃飯。


    鴻賓樓的客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多,生意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朱胖子的心情似乎也和以前一樣好。


    看見方七大步走進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卻好像變了變。


    方七已微笑著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朱胖子忽然也笑了,招了招手,一個夥計趕緊跑了過來。


    “快給這位大爺上幾樣拿手的菜,再取兩壇三十年陳的杏花村來。”


    方七微笑道:“看來朱老板還沒忘了我這位朋友,我記得這裏可以賒賬,所以我就沒帶銀子來。”


    朱胖子大笑道:“看來方兄弟也沒忘了我這位朋友,朱某早就等著你來掛賬了,可惜你總是不來,我以為你已經忘了朱某呢!”


    方七微笑道:“無論誰有了你這麽一位開酒樓的朋友,而且還可以隨時賒賬,都不該忘記的。”


    朱胖子微笑道:“正是正是,有這麽一個朋友準備著,總比沒錢吃飯的時候再去交朋友強得多。”


    方七道:“卻不知朱老板近來心情可好?”


    朱胖子勉強笑了笑,道:“好不好方兄弟應該知道的。”


    方七微笑道:“我怎麽能知道,說不定朱老板在這裏也已經納了十幾房小妾,大概已經樂不思蜀了吧。”


    朱胖子苦笑道:“這裏就是有幾百房小妾,朱某也不願意在這裏呆著。”


    方七微笑道:“真的?”


    朱胖子道:“真的。”


    方七道:“那麽你想不想迴揚州去?”


    朱胖子四下望了望,歎息道:“做夢都想。”


    方七笑了笑,悠然道:“有些事光想是沒用的。”


    朱胖子點點頭,道:“對極了。”


    方七道:“你也這麽認為?”


    朱胖子看著方七,沉吟了半晌,緩緩道:“你相不相信我?”


    方七道:“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朱胖子微微點點頭,四下又看了看,伸出手指在酒杯中蘸了蘸,在桌上迅寫了幾個字,又用手抹去,道:“看清楚了?”


    方七點點頭。


    朱胖子笑道:“酒菜已經上來了,我們為什麽現在還不好好喝一頓?”


    方七微笑道:“喝!這麽好的酒,而且還可以掛賬,誰不願意喝誰就是王八蛋!”


    朱胖子哈哈大笑道:“對極了對極了!那就開懷暢飲,歡迎下次再來掛賬!”


    方七大笑道:“有你這麽一位肯賒賬的朋友,誰不來誰就是龜孫子!”


    酒樓的客人和夥計都奇怪的看著這兩位旁若無人的人,一個賒賬賒的高興,一個掛賬掛的高興,兩個人都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了金元寶,而且恰好砸在了自己麵前一樣開心。


    可是他們心中的苦楚又有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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