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襲青這哪是不恨林墨乘,他恨得要死好嗎?


    葉柏涵就知道小師叔給自己灌輸的記憶不靠譜——又或者,林墨乘眼中的白襲青,從來不是真正的白襲青。


    也許兩者都有之。


    他不知道這幻境展現的東西到底都來自於哪裏,是某種不可知的信息來源,亦或者他靈魂深處殘留的記憶。可以肯定的事情是,這一場幻境並不能展示出任何一世的一生細節,而隻能隨機性地展現出一些迴憶。


    但是隨機的迴憶,也能幫助他獲取更多的信息。


    ……對於葉柏涵來說,這些也已經僅僅隻是信息。


    同樣的記憶,林墨乘在他腦中塑造出來的白襲青,對誰都言語輕佻,卻隻對小師叔死纏爛打,讓葉柏涵有種莫名的反感。


    然而在幻境之中,他卻是完全不同的模樣,完全不同的感情。若是隻從外表和語氣來說,葉柏涵覺得也許沒有很大的變化,但是感情上卻是完全不同的。


    【師姐您迴來了?咦,好多小家夥呢。師姐要把他們都安置在村子裏嗎?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們怎麽這麽亂來?算了,師兄背你去丹堂好了,抓緊了。】


    【咦,別哭別哭。是想家了嗎?師兄教你編蚱蜢好嗎?不喜歡……那猴子呢?】


    白襲青喜歡哄人開心,無論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隻要看到誰有麻煩就喜歡衝上去幫一把。有時候也確實會言語輕佻地哄人,但那與其說是在調戲人,不如說是真的隻是甜言蜜語地哄人開心。


    【師妹你別慌啊。放心吧,就算真的留了疤你也還是個小美人兒。而且丹閣的治療術可了不得了,你剛上山可能沒見識過,見識過你就不慌了。】


    ……


    葉柏涵仔細地感受著這個身體裏的那個人說每一句話時候的感情,發覺自己並沒有辦法討厭這個白襲青。


    ……孤獨感仿佛時刻縈繞著這個人。也因為如此,他隻有不停地去幫助別人,才能獲得存在感。


    否則,他就會非常寂寞。


    葉柏涵在那一瞬間就意識到了,白襲青有些過分缺愛。


    他在沒事的時候,會偶爾偷窺林墨乘的情況,可是腦子裏想的內容跟一度林墨乘試圖灌輸給葉柏涵的實在是差太多了。


    在白襲青的視野中,林墨乘確實孤獨得不得了。但他腦子冒出來的絕對不是親近感,而是亂七八糟的腹誹。


    ——黑心肝……假清高……


    ——想做什麽……


    ——真討厭……


    ——真想挖開他的腦袋看看他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為什麽還在這裏……


    ——討厭這個人……


    【你如果還有一點點腦子,就不要再接近我了。】


    直到有一天,林墨乘這樣對白襲青開口說道。


    結果,那一句話卻釋放出了白襲青心底的惡魔。


    葉柏涵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簡直是一頭黑線。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己作為白襲青的時候,性格之中原來還有那麽愛作死的一部分。


    林墨乘的那句話並沒有真的警告到白襲青。甚至正好相反,白襲青從那一句警告之中,窺視到了這位師叔內心深處的脆弱與無力。


    而他抓住了那個時機。


    人總是對親近的人不設防,卻對憎恨的對象毫不留情。


    白襲青也許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林墨乘的防線以外,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試圖為自己曾經遭遇過的事情複仇。


    他接近林墨乘,去了解林墨乘的一切,然後暗暗窺探林墨乘的秘密,以期望某一天給對方以致命一擊。


    ……但是最後,卻並沒有這麽做。


    這些幻境始終是斷斷續續的,所以葉柏涵也不知道中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最後確實看到了白襲青死時最後看到的風景。


    他感覺到白襲青站在寒泉小築之中,整隻手臂都瘦得脫了形,仿佛隻剩下了骨頭一樣。林墨乘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一把抱住了他,說道:“襲青!襲青!我給你換血,我給你換血好不好?不用別人的,就用我的!”


    白襲青卻並不理會他,而是抬頭望向天空,說道:“今天天氣真好啊。”


    林墨乘問道:“為什麽!?”


    白襲青笑了起來,說道:“因為我討厭小師叔你啊!最討厭你了。”


    林墨乘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半晌才說道:“你在說謊。”他捧住白襲青的頭,說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你別生氣了,我再也不會做任何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了。”


    白襲青別開臉。林墨乘就去抓他的手臂,白襲青卻把自己的手臂也從他的手中抽走。他開口說道:“是嗎?”


    林墨乘說道:“真的。我向你保證。”


    白襲青看著他的臉,沉默了許久,再次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林墨乘。”


    林墨乘也望著他,叫道:“襲青。”


    “你以後無論遇到誰,動念傷人之前,都別忘了給自己留下三分餘地。因為你傷害的人,也是別人的子女,別人的愛人,別人的至親。如果你不記得這件事情……這樣的事情,在你的一生之中還會不斷地重複,不斷地發生。”


    “你要相信,這世上是有報應的。”


    林墨乘聽了,麵目扭曲,對著白襲青吼道:“難道這還不算是我的報應嗎?”


    白襲青聽了,卻笑了起來,說道:“對,這就是你的報應。”


    林墨乘沒想到他還笑得出來,卻是一把握住他的雙臂,說道:“你為什麽要笑?你為什麽要笑?就算是我的報應,現在它卻是報在你的身上啊!”


    “是啊,為什麽呢?”白襲青望著天空,笑著說道。


    半晌之後,他輕輕迴答道,“因為……這是報應啊。”


    那聲音似乎是在迴答林墨乘的問題,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師叔,你知道嗎?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最本真的道理。而所謂恩償十倍,仇報百倍,卻是最不可理喻的想法。”


    “因為多出來的憎恨……總是要有人為它負責的。”


    林墨乘對著白襲青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林墨乘說道:“……所以,你要為它負責?”


    白襲青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林墨乘怒道:“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如果真應該有人為它負責的話,也應該是我不是嗎!?如果你恨我,你就更應該讓我把詛咒轉移迴來……我……那本來是我應該承受的,不是嗎?”


    白襲青沒有說話,又轉過頭去看起了風景。


    林墨乘已經拿他沒有辦法。他伸手緊緊地抱住了白襲青,隻能一遍一遍地重複道:“……襲青……襲青……你不要這樣。”


    白襲青握住他的手,說道:“死真的非常容易,可是那從來不是真正的終點。我不會和你一起死的,因為那不是我希望的。或許師叔有一天會再一次找到吧……一個願意跟你同生共死的人,隻要你不要在那之前,自己先毀掉那一切。”


    “但是那個人不會是我,因為我不願意。”


    林墨乘楞在當場。


    白襲青轉過頭來,說道:“因為我最討厭師叔了。我啊,從來沒有真的心悅過師叔你。”


    他露出一個笑,林墨乘卻連嘴唇都在顫抖。那個最後的眼神,對葉柏涵來說,簡直是說不出地解氣。


    但是他能感覺到,白襲青並不是這麽想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並不解氣。


    白襲青死在那之後的一個午後,死法與葉柏涵想象中有所不同。他一直被詛咒纏縛,原本就已經快要耗盡生命,卻在那一個下午猛然自血液開始燃燒,最後隻留下一地飛灰。


    然後就是葉柏涵的出生。


    當然,那個時候他也並不叫這個名字。


    出生在現代內陸鄉村一戶普通的人家,父親在他有記憶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家裏。雖然說是南下打工,卻很快失去了消息,再也沒有迴來過。


    但是母親是個堅強的人。她一手挑起了家裏的重擔,一手養育葉柏涵長大。爺爺奶奶也一起幫著忙,就這樣撐起了一個家。


    雖然是在貧苦的內陸鄉村,但是母親因為有一點生意頭腦,所以靠著開一家小賣鋪,他們家裏的日子雖然過得辛苦,卻還是有滋有味。


    母親不停地打探著父親的消息,每一年每一年,可是從來沒有結果。


    直到那一年,年邁的奶奶在喂豬時突然倒下。臨死時,她拉住母親的手,說道:“我也在想,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已經……但是如果他是出去之後,見識了花花世界,就不想迴來了……素素,你……”


    母親握住了奶奶的手,說道:“媽,你別說了。”


    “……讓我說。我怕我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素素,如果他真的不迴來了,你就帶著孩子,找個願意對你和孩子好的人……我們都老了,幫不上什麽忙,還給你添麻煩……你……”


    奶奶說這些話的時候,爺爺默默地拿了一筐子野菜,在旁邊撿了起來,卻什麽也沒有說。


    重要的人一個一個死了,即使再不願意,卻也無可挽迴。


    先過世的是奶奶,猝然去世的是媽媽。然後到他上大學的前夕,爺爺也過世了。終於到了最後,連他自己也要離開這個世界。


    葉柏涵還記得,他離開那個世界的那一天,原來上學時候的一位同在學生會擔任職務的學姐還來探望過他。他們聊了一會兒上學時候的事情,聊著聊著對方就哭了起來。


    因為是死前最後的景象,所以葉柏涵還記得。


    ……學姐的手,十分溫暖。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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