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數個月,燕朝朝堂上的新老臣子也就慢慢開始明了了這位新帝的作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與他在做皇子的時候不同,這位新帝在處理政務的時候,心狠手辣,獨斷專行,且極善於釜底抽薪,令一些老臣隱隱有些跟不上步調的無所適從感。


    而他所提拔的那一群青年官員,與他的作風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尤其是這時候十分受寵的金發異人李仇,行事作風讓這群保守謹慎的老臣來評價,大約就是銳利,狂妄,肆無忌憚。


    這位金發異人,雖說日常言行和禮儀上並不能說有什麽不足,但骨子裏卻有一種屬於外邦蠻子的野性,做事橫衝直撞,遇上阻礙時,最中意的就是一頭撞破一切阻滯,迎身而上。


    金發異人本來是個巨大把柄,一些老臣也一度試圖勸說新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新帝卻不為所動,傳召李仇上朝自辯。


    而少年人銳氣逼人,隻問了一句:“夫妻同床猶有異夢。大人是否能為堂下乃至大燕所有人作保——隻要黑發黑眸之人,就與陛下全無異心!?”


    老臣頓時氣急,說道:“我大燕之人我亦不可能保證全無異心,何況你等異邦莽子!?”


    阿仇卻譏笑反問:“既然老大人連自己身邊之人都辨不清是否存有非心,卻能神遊千裏之外,斷知人心不軌呢?”


    老大人怒不可言,卻無話以對。


    阿仇又抱拳,與燕王行了一禮,望向的卻是那上書參他的一眾朝臣,說道:“陛下明察秋毫,我是否心有不軌,自然有陛下做出決斷。大人日後若抓住了某的把柄,自可稟明陛下,若是這般的臆斷之詞,還請大人慎言——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您說是嗎?”


    自此之後,以此為由參他的人就少了下去。阿仇心存仇恨,平日除了辦公,私德被人抓住的把柄也少,反而是點英省之中其他人偶爾會被抓住一些把柄參到新帝麵前,但是因為多數都並無關緊要,所以都被陳文珝壓了下來。


    而隨著時間過去,許多人也越發地意識到,陳文珝對於這位金發異人似乎有著不同尋常的好感……作為君王,他對這位年輕俊美的青年官員……未免太過寵幸了。


    就連阿仇自己也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


    風和日麗的午後,陳文珝偶爾會以詢問政務為名招阿仇入宮,兩人之間的氣氛並不比少年時那樣親密,但是阿仇卻隱約發現了,相比起少年時那刻意的溫柔親切,這時的陳文珝讓人感覺更加真實。


    ……若隱若現,有時候卻顯得有些□裸的情意和欲念的暗示。


    話題談著談著,就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從公務轉移到了私人的事情上。阿仇雖然有所警惕,但是對於這樣介於關心與逼問之間的對話內容,卻又不能太過生硬地拒絕迴複。


    他心裏偶爾也會譏笑——少年時陳文珝還會哄騙與他,談什麽真心真情,但是如今位高權重的燕王,對這種事情卻根本毫不在意,後宮今年就迎進了三位夫人,每一個都美貌溫柔,出身高貴……但是轉過頭來,他卻連自己倚重的臣子都能輕薄挑逗。


    他隻當看小醜一般看陳文珝用盡花招,一邊在心中歎息自己當年怎麽沒能看出這個人的本性。但陳文珝見他並未惱火暴起,卻隻以為他是放不開,或者因畏皇權而忍耐,反而越發放肆,惹得阿仇不得不有時無聲地做出反抗,避免情況脫出控製。


    不過陳文珝這樣放肆,倒是讓阿仇看出了不少端倪。


    師父說:權謀如兵法,要製敵於死地,必須先要知己知彼。最重要是,知曉敵我心靈的空隙,才可一擊斃命。


    尋常人經曆粗淺,見識不廣,心靈空隙自然是處處都是。但是常年生於權謀場,長於生死局的人,心靈往往要比其他人都更加堅硬,意誌也更加強韌。他們能夠舍棄的東西,往往比普通人要來得多得多。這樣的人,要將其從意誌上徹底斬殺,必然需要更加精準,更加狠戾的一擊。


    而阿仇有心算無心,首先看出的就是,陳文珝品味古怪,他喜歡別人用那種對無理取鬧的臭小鬼的態度來對待他。阿仇每次被他的態度惹惱,語氣略帶不滿地問:“陛下您若是不想再繼續聽臣稟報,那麽請恕臣告退”時,陳文珝就會十分縱容地笑,然後擺正姿態。


    阿仇若有所思。


    一日後蘇聽風收到了阿仇的條子,隻見上麵短短一句,直白問道:其人戀慕陳叢華焉?


    這話沒頭沒尾,蘇聽風卻一目了然。叢華在他身後看得一愣,卻不料蘇聽風轉手迴複信件,寫下的就是讓他崩潰的迴答:是!


    叢華這時候如何還能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麽,追著蘇聽風責問:“你胡說什麽!?”


    蘇聽風卻看了他一眼,歎息一聲道:“並非胡言。”


    叢華頓時愣住。


    陳文珝戀慕陳叢華,這聽上去簡直是個大笑話。不過在蘇聽風看來,這幾乎已是鐵釘釘的真相了,隻是雙方都未必知曉或者承認這一點。


    正是因為如此,陳叢華此人才顯得尤為可怕。


    蘇聽風又繼而寫道:一生蠅營為尊位,舍情棄欲不得紓。今朝得掌天下權,偏執恐又勝一籌。君可與他“交心”。


    阿仇後來收了信,思索了半宿。再一次被陳文珝召見並問起私事時,他便一笑,問道:“陛下真想知道我的事情?”


    陳文珝便答道:“今日卿心情不錯啊,莫不是孤一片誠心終於感動卿了?”


    阿仇說道:“陛下原來是戲言。那臣不說了。”


    陳文珝卻立刻說道:“別別別,卿可是君子,如何能出言反複——孤當洗耳恭聽。”


    阿仇這才端坐於案前,開口說道:“臣的幼年,其實並無什麽可說的。陛下見臣這一頭金發,可見臣有其它與燕人不同之處?”


    陳文珝審視了他一番,卻否認了。


    阿仇見他否認,便笑了,說道:“正是。其實我母族的人,並不隻是金發藍眸而已,他們高鼻深目,身形壯碩,與燕人很有不同。我在家鄉,其實也如同在朝中一般,被人稱為‘異族’。”


    陳文珝聽得倒是一愣,片刻問道:“你父母親呢?”


    “我父母親過世得早,我是被舅父給帶大的。我舅父相貌也有一些與鄉人不同,所以我們向來離群索居。舅父是個十分高明的藥師,所以盡管鄉人忌諱於他,卻又時常要求助於他,因此我少時雖則不受人待見,過得卻還不錯。”


    阿仇說的經曆倒是令陳文珝微微一愣,仔細思索,卻又在情理之中。


    他張了張口,本想說些什麽,但是一旦出口卻變成了完全不同的話語:“卿少時受苦了。卿如此才華,既已效命於孤的麾下,他日必然飛黃騰達,孤允諾於卿。”


    阿仇便也如同受到安撫一般,露出淡淡笑容,謝了一聲恩。


    阿仇離去之後,陳文珝處理完公務,往軟榻上一靠。宮人問他是否要來些湯飲點心,都被他揮揮手拒了。


    若是平時,這樣的時候,陳文珝必然會覺得有些空虛,有些不滿足。找一位夫人消遣還算是不錯的主意,偶爾他也會直接拖一個看得上眼的宮女嬉戲一番。


    但是這種遊戲玩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就慢慢厭倦了。


    ……想要一些更加刺激,更加獵奇的娛樂。


    娶進來的夫人都是大家閨秀,陳文珝也要自我克製著,不要太過暴露本性。可是已然坐上尊位,卻還要哄著幾個嬌弱女子,實在讓他覺得不那麽舒心。


    不過他也知道,若真是算無遺策的聰明人,他反而不放心了。


    若說當年還有個嘮嘮叨叨的老宮女讓他覺得有幾分暖心,但是此時,他卻真的已經是孤家寡人了……孤,這一個“孤”字,真是用得再精妙不過。


    哪怕現時再有人表現得如同那人一樣溫柔關切……他又如何相信得?


    最終陳文珝隻是挽了挽袖子,重又坐起,讓人召來屬下,開口問起了韓越之事。


    卻說越皇子到了韓國,初始還是很受韓王禮遇的。然而再是如何禮遇,終究是異邦人,也終究是如同貨物一般的質子。


    越國質子若說年齡,比韓王與澤姬還要年長,隻是澤姬嫁了越王,說起來韓王比越質子還要長上一輩。


    這處境自是說不得的尷尬。


    而越質子赴韓不到半年,韓都中就已經有人同越質子爆發了好幾場的衝突,顯然入他國為質的日子並不好過。


    陳文珝問屬下:“……與越質子接洽的人安排得怎麽樣了?”


    屬下迴答道:“目前已然碰過了麵。我等做了兩手安排,一人是韓都歸夢樓的妓子,一人是質子府附近一家書局的老先生,都已經能和韓質子說上幾句話。具體的深入接觸,還要等待時機。”


    陳文珝點了點頭,正想要再吩咐幾句,卻聽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太後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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