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關薄情宮的傳聞之中,蘇聽風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絕公子”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愣。


    於是離開燕門鎮前往薄情宮的一路上,阿夏給蘇聽風詳細講述了絕公子的身份地位和豐功偉績。而她絮絮不休,刑姑姑竟然也沒阻止她,而任由她說了下去。


    從阿夏的話裏,蘇聽風才慢慢聽出這位絕公子的身份。


    這位絕公子,全名白絕,蘇聽風無法判斷是否真名。薄情宮裏的人通常稱他為絕公子。絕公子在薄情宮之中的地位與宮主的正妻差不多,管理著薄情宮之中大大小小的事物。


    蘇聽風聽阿夏的描述,覺得這位絕公子應該相當受到景白夢的信賴與喜愛。


    在這時的一般人眼中,這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其實說到絕公子的時候,阿夏一直在觀察蘇聽風的表情,但是蘇聽風卻確實似乎隻是在聽什麽司空見慣的事情一樣,毫無驚異之色。


    阿夏自然是不知道,在蘇聽風所在的時代,他們聽到的奇聞怪談要比這裏多多了。而對於蘇聽風來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從女性氏族一路轉向男性氏族然後一路互相糾纏反複直到人類以個體的強大做到一個個體性生存方式的過程。


    這就好像一個輪迴。理論上來說,生物鏈的最低端和最高端其實是有沒有區別的,都是個體無性生殖,或者幹脆舍棄生殖能力。而生存方式也是相似的,不過是獨立生存到聚居再到獨立生存再到聚居的無限重複。


    蘇聽風見識過從植物到動物到人類的各種繁衍□方式,從□之後直接以伴侶為食,到女王中心的峰蟻社會。就算是人類,古代氏族中也有父母姐弟亂倫,同性長幼相繼這樣混亂的社會往繼方式,對他來說,這跟正常的婚戀方式也沒有什麽區別。


    這個時代的社會形態,對他來說本來就已經足夠扭曲,不管是男尊女卑還是女尊男卑。


    阿夏自然是不明白他的心理狀態,隻覺得蘇聽風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冷靜淡定,淡定得讓她心頭有些忐忑。


    然而無論如何,蘇聽風還是慢慢地從阿夏口中了解到了這位白絕公子的許多事情。


    阿夏本人並不知道這位白絕公子的來曆。事實上,以她的身份,她對白夢身邊公子們的身份來曆基本上全部都沒什麽概念。


    她能告訴蘇聽風的,就是白絕公子自從薄情宮建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陪伴了宮主的身邊,隻是當時他還沒有這麽受到景白夢的信任。


    但是就在這兩年之間,他慢慢地開始受到景白夢的信任,同時薄情宮的許多事務也開始慢慢地轉移到了他的手頭。而這位公子,似乎非常擅長管理和梳理事物,原本景白夢管理著的薄情宮,在他的管理之下越發緊密和有序起來。所以宮中的人慢慢也開始十分敬重於他,把他當做第二個主子來看待。


    隨著阿夏的敘述,蘇聽風突然陷入了沉思。


    他有些懷疑薄情宮目前實行的這些管理與舉措,到底是出於景白夢的意思還是出於這位白絕公子的意思。


    如果是白絕公子的意思,那麽他這麽做的原因……又所為何來?他本人又是什麽來曆,有什麽目的?


    景白夢真的清楚他的來曆目的嗎?


    隨著時間過去,蘇聽風等人的旅途也慢慢到了末尾。


    他們的最後一站,璧水河畔一個內陸港鎮,在那裏刑姑姑給眾人安排上了船隻,然後一路逆流而上,到了另一個帶有在官麵上不曾報備的帶有私人河灣的村寨。


    下船之前,刑姑姑讓蘇聽風蒙上了眼睛。


    她給蘇聽風蒙眼的時候,似乎是擔憂他多想,產生不滿,還特意語氣柔和地解釋了一番:“蘇公子還請見諒,蒙眼是外人進薄情宮的理性規矩,我無權破例。不過等您見了宮主,她發話允了,您就可以自由進出,不必這樣麻煩了。”


    她對蘇聽風很是尊重,還用了“您”字。


    蘇聽風疑惑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其實蒙不蒙上眼睛對蘇聽風來說區別並不是很大,所以他也沒有反抗,任由刑姑姑親手給他蒙上了縛目的布條,然後由對方扶著自己的手臂帶著他上了陸地。


    上岸地方的村寨附近似乎水流十分湍急,或者有瀑布存在,蘇聽風隨著刑姑姑一路前行,一直能聞到濃鬱的水汽味道,並聽到嘩嘩的水聲。


    踏著平整的泥土地走出了一段路,一行人走進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然後又穿過森林,來到了山岩間的一道縫隙前。刑姑姑引著蘇聽風走過了這道縫隙,一路穿過了一條足可以稱為漫長的山洞,進入了一條山道。


    這條山道的環境十分奇怪,因為不能通過視野直接觀察,蘇聽風隻能判斷兩邊到處都是看上去沒有什麽區別的石筍,形成了天然的陣法,讓進入的人難以分辨方向和路線。


    這薄情宮的選址實在是十分絕妙,也不知道景白夢是怎麽找到的這個地方。這一重一重的天然屏障,讓薄情宮顯得十分難以攻堅。


    走了半晌子山道,終於到了薄情宮。


    守道的薄情宮弟子與刑姑姑說了幾句話,詢問了一聲蘇聽風的身份,就放幾人進了宮門。刑姑姑扶著他一路走到了正殿前麵,才替蘇聽風解開了遮目的布條。


    張開眼睛之後,蘇聽風看到的是巨大宏偉的白色宮殿群,建築在靠近山頂的地方。從他的角度看來,遠遠近近都是雲霧繚繞的山穀,而白色的宮殿建築在其間,就仿佛雲層上的天界。


    蘇聽風對於古代的建築技術不是十分了解,眨了眨眼,心想三年的時間能建起這樣宏偉的山頂宮殿嗎?


    然後麵前的門就打開了。他隨著少女們的引導,走進了正殿的大廳。


    隨著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近,蘇聽風也慢慢看清了坐在中央寬椅上的女子。那帶著些許狂妄的深紫色華美長袍和過於耀眼的金冠頭飾都顯得十分陌生,但隻有那張臉,蘇聽風雖然不曾見過許多次,卻十分熟悉。


    他開口道:“景白夢?”


    而坐在上方的景白夢,也對於他的模樣露出了已經許久不曾出現的驚愕神情:“……蘇聽風!?你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她的驚愕不難理解。


    五年過去了,葉七娘嫁人了,常素臣出走了,許多事情都已然物是人非,而再次出現在她麵前的蘇聽風,卻與五年前還是一般模樣。


    仿佛時光已經在他身上永遠停止了流動,不靠近,也不遠離。


    蘇聽風證實了對方的身份,也看見了景白夢眼中的驚愕,卻十分坦然,隻是笑了一笑,說道:“好久不見。”


    景白夢望了他半晌,神情複雜。許久,她揮了揮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


    帶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連宮室的門都已經半掩了起來,景白夢才望著蘇聽風,開口說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蘇聽風迴答道:“不要問我來曆,我不會說的。”


    景白夢於是轉而問道:“你是不是……不老不死?”


    蘇聽風迴答道:“並沒有那麽誇張,隻是成長得比你們都要緩慢而已。”


    景白夢笑了起來,說道:“怪不得……”但卻沒有把餘下的話說完,而是轉口問道,“你怎麽會……找到我這裏來?”


    蘇聽風實話實說:“我去了京城一趟,撞見了沈泊遠,聽說了薄情宮的事情,所以想來見你一麵。我感覺……你似乎過得不好。”


    景白夢笑著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這個說法,說道:“不,我過得很好。”


    蘇聽風問道:“你有沒有後悔?”


    景白夢挑了挑眉,反問道:“後悔什麽?”


    “後悔當初許願要變成天下第一美人。”蘇聽風迴答道,“也許沒有這樣一張臉,你會擁有完全不一樣的經曆。”


    景白夢笑了,語氣堅定地說道:“我不後悔。”


    蘇聽風眼神驚訝,愕然地看著她。


    景白夢一字一句地說道:“也許會有不同,但是誰也不能保證就不會比現在更不幸。既然如此,我更慶幸現在能有一張漂亮的臉。對於女人來說,這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可以讓我做到許多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蘇聽風聽了,沉默了半晌,才問道:“那你為什麽會建立薄情宮?不是因為心中有怨嗎?”


    景白夢沒想到他會這樣開門見山地發問,半晌,才迴答道:“不,我並沒有怨恨什麽。建薄情宮,隻是因為這幾年來幾度沉浮,心裏頗有些感悟。這世間男兒終歸多薄情,可憐女子實在太多,所以才勸宮中女子,薄情一些,少兩分真心,才能活得稍微暢快一些。”


    蘇聽風稍微猶豫了一下,問道:“常素臣辜負了你嗎?”


    景白夢聽到他問起常素臣,一瞬間失了神,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不,跟表哥沒有關係。”


    然後她看見了蘇聽風的眼神:安靜,深沉,看不出感情。


    但是景白夢想起那一年他手中匕首劃過的那些猙獰的爛肉,卻突然覺得有幾分酸澀與安心。


    她說:“像是表哥或者聽風你,都是世間難得的好人。隻是也許我這一輩子,和好人終究是沒什麽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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