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驀笑道:“喬公子,論文才,天下孰能與君比?”洛愚道:“也請讓我見識一下姑娘的文才罷!”


    比賽開始,隻聽那蒙古人道:“端午節嘛,這首個文章自然就是《離騷》了!”


    圍上來的人一聽,一個一個地開始背起來。這《離騷》是治學者之初學篇目,很多人能背誦下來並不稀奇,隻是不少人有丟句錯字的情況,便被淘汰掉了。而喬洛愚和鍾梨驀背誦的時候,都是信手拈來,探囊取物一般,仿佛都不用思索似的。眾人一見這兩人不但相貌出眾,而且才華不低,更是欽羨不已。


    接下來,那人又說了《山鬼》、《天問》、《國殤》、《湘君》、《湘夫人》等篇目,盡皆都是《楚辭》裏的文章,倒是很合這端午的氛圍。沒過多久,能背誦下來的人便寥寥了。


    洛愚暗歎:“這些文章都是最尋常不過的篇目了,一般儒生都應張口便來,怎地如今能背誦下來的人都這般少?哎……科舉一廢,文人地位沒有了,連讀書的心思也懶散了。”


    接近晌午,最後就隻有洛愚和梨驀兩人剩了下來。那蒙古人又說了幾篇文章,兩人也都是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最後那人無奈道:“你們二位博聞強識,我是想不出什麽好文章來考倒你們了!”有人提議道:“那便讓他們二人一起得冠軍好不好嗬?”


    那人聽了,微微搖頭,道:“不可以,像這種小比賽,隻能決出一個勝者。”


    洛愚無意拿這個冠軍,反正鍾梨驀贏了他也一樣可以知道最後那個神秘的獎勵是什麽,於是他道:“剛才我有一字背錯了而你們沒有發現,原是我輸了。”


    一個人道:“你所有的背誦我都聽得好好的,拿書對著呢,沒有錯的,你別故意退出啊!”眾人都道:“是嗬,你別故意不比了!”有人笑道:“你在故意讓著這個姑娘麽?”一人又道:“她是你夫人罷!你憐香惜玉,不好贏她!”這話一出,鍾梨驀把臉飛紅了,心裏竟是甜絲絲的,偷眼看喬洛愚,隻見他也是被這話說的一怔,臉色青白,接不下去口。


    喬洛愚道:“大家不要胡說,休壞了姑娘的名譽。”又有人道:“現在不是夫妻,將來就是了。”


    喬洛愚歎了口氣,不去理會,道:“那請各位說出個法兒來,我們到底怎麽比啊?”


    一個老者道:“這樣罷,兩位各背出一首詩來,我們來評定這兩首詩,高下立判!”


    眾人紛紛稱是,洛愚不假思索,登時背出一首詩來: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燴,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這首詩一背完,眾人都是不言語了,因為但凡懂些詩詞的都知道,詞裏流露的是辛棄疾不能恢複中原,空有一腔抱負的悲憤,而此時背來,就是在暗刺漢人不能趕走蒙古外族的憤懣之情。如此反動,眾人誰還敢說話,這才知道眼前這俊朗瀟灑客,原是這樣的人。


    鍾梨驀忙道:“我已經想好了。”


    她也是不假思索,玉口輕啟:“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眾人一聽,都紛紛地說鍾梨驀背的這首詩好。好在那主持的蒙古人也沒有多少學問,聽不懂喬洛愚詩裏的意思,也就不知洛愚其實是在他們蒙古人眼前反動了一把。他見眾人都說鍾梨驀背的詩好,便道:“這位姑娘,是你贏了!”


    梨驀點點頭,微微瞥了洛愚一眼。兩人都知道對方背的詞是何意思,洛愚到了這時候,心中自是有一腔愛國之情,是以背出了這首詞;而鍾梨驀則是在利用這首詞來表達對喬洛愚生死不離的追隨之心。兩人聽了對方的詞,心中都不免感動。


    那蒙古人把一個裝滿熱氣騰騰蕉葉粽子的籃筐遞給了鍾梨驀,梨驀笑著接過。這時,他又拿出來了一塊銅牌子,遞給了鍾梨驀,笑道:“姑娘,你可要好生保管好這塊牌子。這可是一份特殊獎勵啊。”梨驀道:“此話怎講?”


    那人笑道:“今晚,請姑娘出來在長街上逛逛,便會知道了。”梨驀和洛愚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不解何意。


    轉眼燈景闌珊,月移柳梢,這端午節熱鬧了一整天,可長街上的人不見少而反多。洛愚道:“大概是有一些人贏了比賽,都得了那銅牌子,在長街上等著那個特殊獎勵呢;沒得牌子的,也要來湊熱鬧看。”梨驀覺得洛愚說得有理。過不多時,熙攘的人海倏地寂聲,隻見人們慢慢給中間讓出了一條路,一匹高頭大馬慢慢行來,馬上坐著個官員,周圍擁滿了官吏。


    隻聽那大官朗聲道:“再過一個月,就是六月初五,皇帝要冊立太子。那天晚上,城中會有各色表演,太子和大臣們,都會坐在鳳瓊樓上觀看。今天得了銅牌子的人,六月初五當夜都可以來到鳳瓊樓上觀看表演。”


    此話一出,歡唿雷動,得了銅牌子的大多是蒙古人,他們能夠當夜上那鳳瓊樓觀看表演,自然覺得無比榮幸。


    梨驀和洛愚都是頗感驚愕,沒想到他們這一遭來大都,竟然趕上了冊立太子這麽重要的事!洛愚不禁想著:“天助我也,到時候上了那鳳瓊樓,要讓那太子殞命當場!”


    那官員走後,意興未盡的百姓們還依舊在長街上遊玩。洛愚和梨驀往積水潭那邊散步。此時,積水潭的貨物運送暫且停了下來,水上飄浮著河燈,不少人在水邊祈福禱告。月光灑在水麵上,仿若細碎的銀子從天上墜了下來,撲通撲通打在水上,跳躍著無數銀色光暈,亮亮的,向未知的浩瀚遠方無盡地蔓延。


    洛愚和梨驀站著,默默無言。梨驀望著水麵上點點閃爍的河燈,一時心曠神怡,隻盼這樣的時光再久一點。驀地,他們身後有人低聲呢語:“哎,願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下去多好!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真想不懂那些反蒙的草莽是怎麽想的!好日子過不慣麽!”


    兩人一迴頭,隻見一對漢人夫婦相攜著佇足,在他們身後欣賞著景色,這話便是那女子說出來的。


    梨驀想:“隻要能和他永遠在一起,我怎麽都是快樂的,反不反元,倒是不甚要緊。就像現在,我隻盼著我們能夠一直在這裏待下去,如果說反元不讓我和他在一起了,那還是不反元的好!”


    梨驀忽又想:“不可!我怎麽有這種念頭!如果沉湎安逸,我們的家園怎能收迴?趕走蒙古人的誌向,應像懸在我頭頂上的一把刀一般,我要時時刻刻警醒著,冷汗涔涔,不能因為眼前的片刻安逸舒適而忘了大義!”想到這裏,心竟是舒坦了好多。


    洛愚悄聲對梨驀道:“若是漢人都如此,那我們終有一日會亡族滅種!”他苦笑半晌,歎了口氣。


    梨驀問道:“公子對六月初五當夜,有什麽想法?”


    洛愚道:“總之是思索良計,看能不能賺幾條蒙古皇族的命了。”梨驀點頭:“我自當全力相助公子!”


    喬洛愚自此便開始苦練暗器功夫。他打棋子的功夫本就爐火純青,再一苦練,便是錦上添花,精益求精。從前隻是五十步以內的物事百發百中,而今他於百步開外亦能打準,這靠的不光是準度,亦是力度。喬洛愚斷了左臂後,右臂用得多了,自然更加有力,所以力度快速增長也是情理之中。


    短短幾日,喬洛愚的暗器功夫突飛猛進。隻要一個東西發出了聲響,喬洛愚不用看,便能在那一瞬的聲響未絕之前,把那個東西擊中。棋子所到之處,煙土飛揚,盡是物事粉碎之態。


    他還可以一齊發出好幾枚棋子,分打不同方位,仿若天女散花,亂瓊碎玉一般,而饒是這棋子方向分散,可每一棋子的力度卻絲毫不減,每一枚都可以索人性命。鍾梨驀見了,不禁感歎道:“喬公子,你天賦異稟,短短幾日,就能有這般成就。我到現在沒見過誰的暗器功夫比你厲害的!”


    洛愚聽了,心中自是高興非常,梨驀道:“公子雖然不會拳腳刀劍,可是你憑這暗器功夫,就算是去什麽比武大會,也絲毫不輸給那些會使刀槍的人。”她歎道:“試想,對方隻要剛一發招,天下又有什麽,能快過你的棋子?”


    洛愚道:“姑娘也有梨花銀針暗器,那咱倆比試比試?”梨驀見洛愚有興致,十分高興,道:“便請喬公子劃道兒吧。”


    洛愚點起了一盞蠟燭,指著燭火中兩根纏繞的燈芯,微笑道:“我們比一比,誰能把其中一根燈芯從中給一分為二!”


    梨驀驚訝道:“這怎麽可能!我連這兩根燈芯都碰不到,就算是碰到了也分它們不開嗬!還怎生談把其中一根給剛好地一分為二?”


    說是這麽說,她還是聚精會神地望著那燭火,摸出一根梨花銀針來,用食指和拇指挾著。無聲無息間,隻見銀針刺滅了燭火,火滅一刹那,兩根燈芯向外掉落,沒有分開。那梨花銀針亦是掉在桌上,梨花完好無損。


    梨驀微笑搖頭:“我的功夫還是沒練到家。”她走過去,又點起了一盞燭火,拱手道:“喬公子請。”


    洛愚笑笑,那梨驀剛點起了火,還沒走開,隻見一枚棋子疾速而至,“哨”地一聲,把那燭火給打滅了。梨驀吃了一驚,暗道:“若是喬公子有意來打我,我這條小命哪還在了?”低頭一看,隻見兩根糾纏燈芯中的一根掉落在桌上,被正正好好地一分為二!


    梨驀驚道:“你是怎麽做到的?”洛愚微笑:“在下慚愧。”梨驀拍手微歎:“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公子嗬公子,你單憑這暗器功夫,立足江湖已是足矣……不,都可以打出一片天下了!”


    洛愚聽了,並不十分高興,隻見他苦笑道:“若是老天再讓我沒了這右臂呢?”


    梨驀一呆,沒想到他會這般說,知道他心中對斷臂之事仍舊耿耿於懷,卻一時也不知如何勸慰。


    隻見洛愚從包裹中拿出簫來,道:“我以後還要練習單手吹簫麽?笑話!”他仰頭笑了幾聲,笑聲未散,那簫便被洛愚一把往牆上砸去,眼見便要摔個粉碎!


    突地,隻聽得“嗤”“嗤”兩聲,兩柄劍追上了簫,隨即一寸不差地貼了上去,兩柄劍夾著簫沒進了牆中!


    洛愚麵色蒼白,看著梨驀把簫和劍都取下。梨驀道:“公子若是不喜歡這簫了,便給我罷,我留著也好。省得好好的一支簫,你偏要砸壞了!”


    洛愚輕喃:“琴簫自古被認為是絕配,天地間唯有琴簫才最是默契……”這是惜芷那天對他表露心跡時說的話,此時響徹耳畔。


    沒有了她的琴,我的簫為誰而和?


    你還是忘不掉惜芷!洛愚搖搖頭,深深地心痛。


    鍾梨驀知道他又想起了阮惜芷,心中不由得一陣悵然。又想著惜芷如今生死難料,不由得又是掛念擔憂。可她究竟不敢把阮惜芷此時的情況告訴洛愚。


    一晃到了五月十五,這天白天,洛愚和梨驀正坐在客棧樓下吃飯,突然聽得一陣曼妙悠揚的歌聲傳來:


    “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兇,兇暗吉。富貴那能長富貴,日盈昃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算到天明走到黑,赤緊的是衣食。鳧短鶴長不能齊,且休題,誰是非。展放愁眉,休爭閑氣。今日容顏,老如昨日。古往今來,恁須盡知,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雖是男子唱婉詞,可究竟別有一番風味。梨驀聽了這歌聲,雙眸發亮。隻聽歌聲驀地停歇,旋即客棧外鸞鈴聲響,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領著一幫人走了進來。這幫人淄衣馬褲,手提大刀,各個粗野精悍,腰上都係著猩紅腰帶,而其中一個人懷裏還緊緊抱著個用布包裹起來的東西。饒是這些大漢已夠惹眼,可是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被這些大漢擁著的那個中年。隻見他麵貌甚俊,青布短衫,身姿利落,可雖然穿著樸素,眉目間卻甚有威嚴之態,教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


    洛愚心想:“這幫人是走鏢的。”隻是多向他們看了兩眼,突然,這夥人竟然齊刷刷地向他和梨驀這邊看來。


    隻見梨驀站起,嫣然一笑,喊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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