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縷緋色熹光透過天邊的流雲來到青石橋上,投到了正睡著的兩人身上。尹琮先醒了,看到惜芷伏在自己身邊,心中竟是微微有些感動。他目光一轉不轉地望著惜芷,看著秀氣的她微微揚起的嘴角,心中竟是衝動地想直接帶著她遠走天涯,到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地方過逍遙的生活。


    頃刻,惜芷悠然醒來,看著尹琮正望著自己,臉不禁微微一紅,這才想起兩人就這般在橋上睡了一夜,可是她心中竟是無比的歡愉!惜芷坐了起來,背對著尹琮道:“昨宵你喝醉了……”尹琮“唔”了一聲道:“我都知道。”惜芷剛要站起,卻見尹琮一把從後麵抱住了惜芷,臉貼上了惜芷的後背,低聲問道:“你還記得你昨晚說過什麽嗎?”惜芷莞爾,道:“當然記得!隻是好話呢,隻說那一遍,我都放在心裏啦!”


    尹琮一笑,放開惜芷,兩人從橋上起身,望著晴空萬裏的天空,心情都不禁大好。尹琮道:“你說昨夜萬一下了雨,半夜把咱倆澆醒怎麽辦?”惜芷笑道:“旁人肯定都說要避雨了,可是我偏不!我偏要和陸大哥就這麽躺著,等雨停!”陸尹琮把惜芷扶上了馬,自己也上去,笑道:“那別人肯定說你是個傻姑娘呢!”惜芷笑道:“那又有什麽關係?別人怎麽說我,我才不管呢!我做什麽,隻管陸大哥歡不歡喜,高不高興!”


    尹琮大為感動,道:“不顧世人眼光!我喜歡!”雙腿一夾,駿馬如風般向前奔去。


    行到半路,一陣大風刮來,把惜芷的手帕刮落了,惜芷一抓,沒有抓住,那手帕隨風往河上方飄去了。


    卻見尹琮勒了馬,長身飛出,左腳在岸邊一點,隨即施展輕功,如海鷗點水一般在河麵上迅疾點足。是時風大水急,那手帕被越吹越遠,慌得惜芷在岸上直喊:“陸大哥快迴來罷!水太急了!”


    隻見尹琮絲毫未有卸力,一路竟是越追越快,宛如在平地奔走一般,終於,他手臂猛地一伸,一把抓住了那還要向遠處飛的手帕。可這一抓,尹琮重心不穩,再難在水麵上奔走。這時尹琮在水麵上打了個筋鬥,向左側又奔了數步,一下子踏上了種在河麵上的早放的荷花,身軀一穩,又迅疾地向岸上奔行。


    因著深春時節天氣熱得很快,是以這荷花早放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卻見這芙蓉初盛,粉嫩纖潔,倒似一塊塊天工雕出的精致玉石。那荷葉上猶沾著昨夜的露水,尹琮一經一過,露珠顛得飛了起來,把朝霞映了進去,折射出了無數瑰麗幻美的光暈。而尹琮的靈便身影在河上輕掠,與朝霞、流雲之影重疊,一時分不清他是在水光中奔行,還是在雲天間輕舞。


    驀地,尹琮快上岸時,突然俯身輕輕一挾,水珠登時濺起無數,灑在河麵上圈圈點點。水珠散去,惜芷一看,卻見尹琮竟是摘得一枝清麗新鮮的荷花!他雙足一蹬,隻見用來借力的荷葉輕輕彎下,他翻了個筋鬥,上得岸來,而荷葉又微微地收了迴來。


    尹琮三兩步飛身上馬,卻不說話,連荷花和手帕也沒來得及給惜芷,就拍馬急奔。惜芷心中奇怪,迴頭看尹琮,卻見他眉頭微皺,神色略有些沉重,不知在想什麽。


    待奔了一會兒,尹琮才始緩下馬來,他迴頭望去,似乎在察看什麽。惜芷問道:“怎麽了,陸大哥?”


    尹琮道:“我剛才在河上跑的時候,好像看到河的那一邊有一隊人馬。可是被樹擋住了,看不真切。可是我覺得他們一定看到我了。”惜芷道:“他們會是什麽人?”尹琮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怕是敵人,就趕緊帶著你先跑了。”


    惜芷沉聲道:“你剛才為何那般衝動去追手帕?你知不知道當時水那麽急,多危險啊!萬一你掉下去,有個三長兩短,那我怎麽辦?”


    尹琮見她神色憂急,知道她當時真的害怕了,連忙道:“我不會有危險的!再說我自小熟悉水性,掉下去了我還能遊迴來呢!”他摟住惜芷,輕聲道:“不過,為了你,就算是有危險,便算是要我死了,我也心甘情願!”惜芷心中感動,問道:“你有你的事業,怎能為我死了?”尹琮道:“我是有我的反元大業,甚至有時我要為了它而不能和你時時相伴,可是為了你嗬,我死也不怕,便算是赴湯蹈火,身受菹醢之禍,那又有什麽了!”惜芷驚道:“你怎麽說出這麽重的話來,你要為了我這樣,我還不許呢!說這話時,也不管我傷不傷心麽!”


    尹琮緊緊抱著惜芷,輕聲呢喃:“芷妹,對不住……我……我隻是太愛你了。”惜芷心中一酸,直欲落下淚來。


    半晌,尹琮放開惜芷,惜芷想緩緩他緊張的情緒,便看著他手上的荷花,笑著打趣道:“你都看到那隊不知是敵是友的人馬了,還有閑心摘荷花?”尹琮把荷花給了惜芷,柔聲道:“這荷花生得實在是太好看,我特別想送給你一枝。”


    卻見那荷花上猶沾著水滴,散著清雅的芬香,惜芷甚是喜歡。她接過手帕,柔聲道:“其實我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陸大哥,隻是還沒完成。唔,今晚就可以完成了,到時候給你一個驚喜!”她說的自然就是那個抱肚了。卻聽尹琮笑道:“好,那我就等著你給我的驚喜!”


    惜芷見尹琮又迴頭望去,不由得笑道:“你放心好了,肯定沒人追來!我們就踏踏實實地走吧!”


    傍晚,他們來到了一片林子裏,惜芷眼見舊景,觸動心情,道:“上次也是在這樣一片林子裏,結果第二天那張天阡就來了,我們就分開了。”她問尹琮:“你說那樣的事會發生第二遍麽?”她雙目睜得大大的,眼神裏充斥著疑懼。


    尹琮在星光下看著她素淡的麵龐,輕輕用手拂開她微蹙的蛾眉,惜芷閉眼,卻聽尹琮在自己耳畔道:“不會的,上次我沒有保護好你,這次我說什麽也要帶你平安迴去。”惜芷嫣然一笑,投身在尹琮懷裏,低聲道:“那你可要說話算數!”尹琮點點頭,一吻落在惜芷發間。


    兩人找到了一間廢棄房屋,準備在這裏宿下。尹琮出外去打一些野禽充食,惜芷收拾好屋子,站在門口,看屋外就是一條小溪,小溪上有舊木橋,而房屋四周都是樹木,偶爾還間雜著幾棵竹子,清風徐來,倒是涼爽沁人。惜芷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著,心想假如能夠和陸大哥在此地待上幾天也挺好。


    過不多時,卻見陸尹琮打了幾隻兔子迴來了,惜芷一見,驀然想起喬洛愚也曾經給她打過兔子,心中不禁有些憮然。尹琮架起了火,烤了兔子吃,邊吃邊和惜芷說著話,這頓飯倒也頗不寂寞。尹琮道:“芷妹,你還記得我們在四川那片地方乘舟渡水的事情麽?”惜芷笑道:“怎麽不記得!隻是那又怎麽了?”尹琮道:“當時天下著雨,而你愛看風景,便還坐在船頭。那船夫要給你傘,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了句什麽話麽?”惜芷歪頭想去,看星子初上,點綴了夜空,突然叫道:“哦,我想起來了!陸大哥是說‘我們不要傘,本可進艙躲雨的!’我說的可對?”尹琮清朗一笑,道:“當真不錯!”惜芷笑問道:“可這句話又怎麽了?”


    尹琮吃了塊兔肉,問道:“這‘傘’字又和哪個字的字音很像啊?”惜芷想了片瞬,突然明白了尹琮的意思,心中感動,輕聲道:“我們不要散!這‘傘’和‘散’諧音嗬!”


    尹琮望著惜芷微微一笑:“這是我找你的時候想到的。”


    惜芷一聽,想著尹琮找她的時候定是滿腦子都是她,便連曾經二人相處時說過什麽話都在腦裏滾了千萬遍,那他當時定是找她找得急迫萬分,又對她相思懇切的。想到這裏,惜芷心中又是高興,又是酸楚。


    吃過飯後,惜芷要繡抱肚了,可她在繡好前不想先讓尹琮看到,便笑道:“你出去散散步吧,等迴來的時候我就把驚喜給你了!”尹琮無法,隻得自己穿竹過柳地往林子裏去了。


    尹琮一路緩緩走著,順道欣賞了這林中的佳景,不知過了多久,尹琮發覺自己走出去很遠,便想要迴去,於是他順著原路返迴。走著走著,他迴到了剛才經過的林子裏的一片開闊地,這開闊地有一張石桌,幾隻石凳。尹琮驀然發覺,一個身襲深藍色衣衫的少女正站在石桌旁,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正望著他。


    尹琮見了她,心中登時有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他雖然微微吃了一驚,可還是微笑道:“不思姑娘,怎麽是你?”


    此刻站在陸尹琮麵前的,正是不思!事情要追溯到二月二十五,當時這張莊陌身在不思府裏,心中極是思慕陸尹琮,於是她便派了幾個人前去湖廣打探消息。這幾個人到一個驛站便換一次馬,是以很快地就到了湖廣行省,隨即他們又機緣巧合地得到了厓海會大軍去了江浙行省的消息,於是他們又快馬加鞭地去了江浙,於三月初一到達了杭州。那日正是厓海會與江浙開戰的第一日,這些探子看到了,急忙返迴四川,欲將此事報告給張莊陌。


    卻說張天阡自從在湖廣省吃了敗仗後,一路踉踉蹌蹌、淒淒慘慘地往四川走,於三月初六到了潼川府。他剛一到潼川府,就看到了坐在一家飯館門前台階上正吃饅頭的張莊陌。他連忙上前詢問因由,從他妹妹口裏知道了厓海會兩位將軍來此尋仇的事。卻說這張莊陌自從那天晚上從不思府出來後,因著身上沒帶錢,是以不敢走太遠,隻能靠著變賣首飾在潼川府裏四處躲藏著生活。而她雖然沒有離開潼川府,卻也因為害怕厓海會的人沒走是以一直不敢迴到不思府去,所以她也不知道厓海會的人早就走了、尹孤玉自殺、不思府現在隻剩下不思的事。


    張天阡壯著膽子,帶張莊陌迴到了不思府,發覺厓海會的人早就走了,尹孤玉也死去了,偌大一座府邸裏,隻有不思在憂憂戚戚地過活。當晚,那些探子正好迴來,和張天阡、張莊陌兄妹倆說了厓海會正在杭州打仗的事。張莊陌一聽,連忙叫他們再去江浙打探陸尹琮的消息。


    卻道那些探子又迴到了杭州,到了三月十八,他們看到了陸尹琮孤身一人離開了厓海會大軍向南邊駛去,便連忙往四川返迴。他們於三月二十四到達四川潼川府,告訴了張天阡兄妹倆這件事。張莊陌素來聰慧,她一聽,再結合哥哥的經曆,就知道是陸尹琮著急找阮惜芷,是以先行離開了。她相思深重,怎能不趁此機會去找陸尹琮?況且張天阡經妹妹一分析,也想要找到陸尹琮,通過他找阮惜芷;更何況他和陸尹琮素有仇怨,陸尹琮這次孤身行走,他怎能不抓住此良機找到他,再和他決一死戰?


    卻道這張天阡和張莊陌利用二十四、二十五兩天時間散盡了不思府家財,在潼川府招兵買馬,募得了三百餘人。不思一聽他們要去找陸尹琮,自然也要跟著去,張天阡兄妹倆也就帶上了她。卻說他們於三月二十六從潼川府出發,一路往江西、湖廣方向來,終於在三月三十日晚,於遠處看到了喬洛愚、鍾梨驀和陸尹琮與海拉蘇打鬥的場麵,那時元兵們正要來拿惜芷當作人質,而尹琮看到了,過來解了惜芷之危,而後又發箭射死了海拉蘇。這些場麵,那張天阡、張莊陌和不思都看得是一清二楚!他們得了陸尹琮的蹤跡,便一路在後麵有一段距離地跟著,準備找時機下手。四月一日晚,陸尹琮和阮惜芷進了一家飯館,而張天阡一行人不能進去,便另找了別的地方讓這三百多人休息,可這一休息,陸尹琮他們什麽時候走的、去了哪裏便都不知道了。於是他們找了一整晚,終於在第二天早上,因著陸尹琮踏水追手帕而再次找到他們。所以陸尹琮看到的一隊人馬正是張天阡一行人!


    他們跟著陸、阮二人來到林子,張天阡和張莊陌都等不及了,要商量著準備第二天便在林子裏對二人下手。而張天阡得到阮惜芷,張莊陌得到陸尹琮後,兩人便分開去不同的地方。


    這不思聽到了二人的商議,心中擔憂陸尹琮,便想要給陸尹琮報信。她雖然也是愛慕陸尹琮,可在她心裏,究竟希望她的陸公子能夠平安,和他真正愛的人在一起。縱使當她知道陸尹琮和阮惜芷在一起時,她心中是多麽地痛苦,可是她還是希望陸尹琮能夠快樂,這是不思此生唯一的心願了。


    她自己悄悄來到尹琮、惜芷所在的那個房屋附近,待看到陸尹琮吃完了飯,自己出去時,便也悄悄地跟在他身後,想要給他報信。是以當陸尹琮順著原路返迴時,就看到了不思亭亭立在那裏。


    此刻這不思望住了陸尹琮,柔聲道:“公子還記得我,這真好。”尹琮笑了一下,道:“我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對我很好。”


    不思聽了這話,心中一酸,直欲落下淚來。過了片刻,她哽咽道:“我媽媽給我新取了個名字,喚作‘陸尹玨’,你聽這名字,和你的名字多像嗬!”她一想到尹孤玉,不由得要哭出來。


    尹琮道:“是和我的名字很像,倒像是我親妹子的名字。”尹琮不知他這一句玩笑話,卻道破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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