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的心“突”地一跳,那話語仿佛瞬間讓她的悲痛、愁苦、無奈、淒涼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了眼,一雙眸子被淚水浸濕後更顯楚楚和淒然。


    殷正澧深深地望住她,輕輕地道:“夜來,夜來!我若是現在沒有戴這枷鎖,我真想抱抱你!”夜來怔住了,她微微蹙了下眉頭,才讓一滴淚不至於在她看著殷正澧的時候墜落,她啞聲道:“殷公子……你……”殷正澧微微臉紅了,他將目光別轉過去,淡然一笑,道:“初相見時,我便很喜歡姑娘。這些時日我一直想著要去提親呢,沒想到姑娘……姑娘先用這種方式找到了我。”他微微笑了,低下了頭,接著道:“我在牢裏聽到了世伯那般說,我真的又高興,又……”他沉了口氣,再說不下去。


    夜來沉重地喘著氣,使勁按著自己胸口,正澧看到夜來這般,心中一慌,連忙道:“夜來,你怎麽了!”畢夜來乍一聽到殷正澧也愛著自己,心中自是詫異無限,歡欣無限,可是這巨大的歡喜還沒持續,便被殷正澧即將流放的苦痛填滿了!如同剛在雲端,又墜迴地獄!原本她隻是為她自己一廂情願的男兒罹難而痛苦,現在她發覺這男兒不是她一廂情願愛著的,而是和自己兩情相悅的,那這份痛苦比之之前,還要痛上千倍萬倍,還要與之前的苦澀隔上幾重天地!


    夜來放聲痛哭,本就憔悴的麵孔上更加蒼白,仿佛一瞬老去。她淒苦的眸子望著殷正澧,那裏麵浸著她深深的痛苦和自責!


    殷正澧看著那樣一雙眸子,還有淚水在止不住地向外輕濺,心中難以遏製地難受。他慌亂地對著夜來道:“夜來,你這麽傷心,我……我該怎麽辦!”他心中一酸,不由得兩行清淚滑落。


    夜來看到他哭了,此時當真是悲痛欲絕!她連忙用極冷的手抹掉他臉上的淚,顫聲道:“你別哭,我不想看到你哭!”她心裏更加難受,突然想到自己這般哭泣,豈不他也要傷心欲絕?於是連忙收斂淚水,強作歡顏。她顫聲道:“你……你萬要保重!我一定會等著你迴來的!”


    殷正澧心中怔忡,他看著夜來,想著那蒙古人若是為難於她,她一個弱纖女子,如何能夠抵擋得住那人的手段!那他究竟怎樣做才能保護畢家周全呢?


    他的心砰砰亂跳,想著自己因為此事被那人陷害,想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現下還未脫虎狼之口,胸中不由得衝上一股熱血!


    對於殷正澧來說,製住雙手的枷鎖一掙便開,可他此時萬分躊躇!如果不帶她走,等自己流放迴來,那眼前之人不知已在什麽境地,不知要多受多少痛苦;如果帶她走,那兩人此生將過著永遠的逃亡生活,而且他也不知該怎樣一同將畢家全家帶出來!


    他望著夜來,不知心中的猶豫她能否略知一二。而夜來望著他的眼神卻愈發堅定,仿佛她前方的路縱有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跨過去,要等著自己歸來。


    押送殷正澧的幾位元兵從那邊客棧過來了,畢禮在後唯唯諾諾。夜來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心酸!父親何嚐對這些人低三下四過呢,可是為了殷正澧,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殷正澧要上路了,他看著夜來蒼白而淒苦的臉,那雙眸子裏有清淚,水汪汪地在訴說著無盡的悲痛與堅韌!他望著夜來,突然覺得自己想要立刻帶她離開。雙手之力剛要發作,驀地,他心中又一躊躇,剛才那份衝動登時消去,手上的力道也卸了。


    殷正澧走了,夜來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強抑著淚水,心中道:“我定要撐到你迴來!”


    殷正澧甫一上路,心中便開始思念夜來。夜來淚光幽幽的模樣一直在他心中縈繞不散,直將他五髒六腑都要揉碎了!想著想著,他心疼無比,難過無比,竟是不由得落下男兒之淚。身旁的一個元兵道:“好不害羞!剛一上路就哭?我還以為你是個多厲害的人呢!這點小苦都吃不了了?”正澧哪是為了這戴枷上路之苦哭?他是為了那可憐的夜來而哭!他心頭冷極,便也不去理那些元兵。


    走了半晌,他心裏那份擔憂便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他想夜來究竟能不能抵得住那蒙古人的威脅,夜來現下會不會已然遇到危險了!他越是去想,心中就越是焦躁,他真恨不得立馬飛迴到她的身邊!可他現在還在向前走著,不由自主地走著,不能停下!


    他眼望著把自己包圍的蒙古兵,感到了無限的屈辱和憤怒。他惱恨這讓自己無法停下的、奔往流放之地的行走!他惱恨侵占了自己土地的蒙古韃子現在竟在禁錮著自己!


    頓時,一股亡族滅種的仇恨從心底升了上來。自己這個漢人,還有一身的武功,不但不能為自己的民族做些什麽,還像個奴隸一般被蒙古韃子押著走!他想到這裏,心中的氣憤不由得難以遏製,力氣又一次地直貫雙手,直欲把項上枷鎖掙碎!


    便在這時,一個元兵道:“那個看起來挺有學問的人是你什麽人啊?給了我們不少錢,就托我們照顧你!”另一個元兵道:“你沒看那個小娘子送他的時候是那個樣子?那人多半是他老丈人!”這元兵接著對殷正澧道:“你小子挺有福氣!有那樣好的女人喜歡你!等你流放迴來後你們就又能團聚了!”


    聽了這話,殷正澧心中一顫,手上的力登時卸了。他沉了一口氣,不由得心神恍惚,竟是難以抉擇自己的路。


    這幾位元兵還是忌憚著殷正澧的高強武功,是以不敢對他有半點兒輕侮,這一路還算太平無事。


    翌日晌午,一行人來到了一處郊外,這郊外還生著茂密的樹林。不多時,遠處前方傳來陣陣輕緩的馬蹄聲。一位元兵道:“不知前方怎麽迴事,我們還是先藏在這樹後麵看一下罷!”殷正澧冷笑道:“怎麽,你們怕什麽?”那元兵道:“這些年世道不太平,萬一撞見什麽不要命的漢人,我們也懶得和他聒噪!更何況咱們這一行人也不是什麽普通人,碰到什麽高手強人,要把你救了去……我們人多點還好說,現在是必須要避一下的!”


    幾人進了樹林裏,觀望著外麵。過了一會兒,隻見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男子和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正策馬徐徐而來。他們還未駛遠,卻聽馬蹄聲大作,他們身後又上來了十餘個蒙古兵。


    這些人看來是附近的官兵,見了這兩位男子一人持劍,一人持棍,不由得衝上前去,將兩人包圍了起來。


    那為首的官兵喝問:“你們是什麽人?”那三十幾歲的男子凝目望著那些官兵,顯是在思索對策,可這十幾歲的少年卻清朗一笑,道:“我們是什麽人?你們是什麽人,我們就不是什麽人!”


    殷正澧一聽,心下一驚,想著這小小少年竟然如此膽大,敢於當麵出言頂撞這些蒙古官兵!他自相對比,不由得慚愧無已。卻聽那為首的官兵道:“你們這兩個南人,好大的狗膽!”說著便持劍衝將上來,那少年道:“碰到蒙古韃子,上來一個殺一個,上來兩個殺一雙!”說罷揮棍迎戰,那三十多歲的男子也是抽劍出鞘,上前拚殺。


    兩人瞬息之間就將那為首的官兵斃在馬下,剩下的人見了此場景,哪個還敢再上前?殷正澧和押送元兵在樹林中看到這一幕,心中都大驚不已。元兵們自是因為那官兵死得那樣快而顫栗;而這殷正澧心裏卻為這兩人將殺元兵看作等閑之事而心中驚歎。


    卻聽一個元兵壯著膽子喊:“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那三十多歲男子冷冷地看著他,道:“這什麽狗屁王法!我們的王法就是殺光你們這些臭韃子,為我們那麽多無辜死去的漢人伸冤!”那少年道:“我們漢人是不怕你們這些韃子的,我們遲早有一天要把你們趕出去!我們漢人都是連著心的,你信不信,就是現在我喊一聲殺韃子,周旁若是有漢人聽到了,他們都會挺身出來的!”雖然他的話語猶顯稚嫩,可是聲音裏的堅毅,卻能遏止行雲!


    那些韃子聽了,又是一陣慌亂。可是樹林裏的殷正澧聽到了這話,心中卻難以遏製地悲悱和痛苦!那少年說周旁的漢人都會挺身而出殺韃子,這番話簡直讓他無地自容!他不由得想,自己空有這一身功夫,可是卻躊躇不前,不能守護自己的幸福事小,可是卑微求安、苟且在蒙古人的枷鎖下、且不能為族人伸冤報仇事大!他如若無動於衷,此生真是一錯再錯了!想到此處,心中再不猶豫,他身旁的幾個元兵還沒反應過來,隻聽一聲悶響,殷正澧項上的枷鎖已然碎成兩半,那幾個元兵一見之下,登時嚇得腿軟!


    隻見那樹林外的兩人正和餘下的蒙古韃子對峙,突然聽到一聲悶響,緊接著一個囚犯從樹林裏躍了出來,那兩個人都是一驚,那少年橫棍當胸,凝目審視著眼前人。


    殷正澧對那少年道:“給個趁手的兵器,我來解決這些臭韃子!”那少年聽了,喜上眉梢,也不管殷正澧是不是在騙他,當即把手裏的長棍擲了過去。


    殷正澧一得長棍,宛如猛虎生利爪,長棍“嗖”“嗖”幾聲,攜著風向那些蒙古韃子揮去!


    那些押著殷正澧的元兵在樹林裏看著,當真是嚇得魂飛天外,有幾個動都動不了,有幾個便要跑。這一跑難免弄出些動靜,這動靜竟是沒瞞過樹林外的少年和男子,二人施展輕功,直躍過來,發現了樹林裏的元兵後,登時三下五除二,將這些人全都解決了。


    待他們迴去後,那些蒙古韃子已然沒一個喘氣兒的了。那少年走過來,親切地對殷正澧道:“大哥,你的功夫好生厲害!”殷正澧微一抱拳,道:“少俠,今日若非你一番話,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反呢!”


    那少年笑道:“原來大哥早就有反元之心!這可真是太好了!”他又道:“那些押送大哥的臭韃子已經教我倆給殺了,不知大哥……”殷正澧道:“殺了便殺了罷!這幫人雖然甚是無辜,可也是蒙古韃子的爪牙!”那男子道:“不知兄弟是怎麽獲刑的呢?”


    殷正澧歎了口氣,道:“不瞞大哥,我是被韃子給害了!我……我未婚妻和她的家人現下還在中書省呢,我要把他們給救出來!可是……就怕憑我一己之力,救他們不得!”那少年和男子道:“不知我兩個隨兄弟一同去救,能否救出?”


    原來這兩人正是陸尹琮和霍泰風,他們兩個原是到北邊來處理一樁瑣事,沒想到會碰上殷正澧。那殷正澧笑道:“得兩位兄弟相助,定是能救得出的了!”


    於是這三人就相偕去中書省了。卻說那畢夜來在送走殷正澧以後,迴家便不言不語,雙眼紅紅的,可是卻不流淚。多半時間裏,她隻坐在窗前,望著庭院中的涼亭怔怔忡忡,緊抿著嘴唇,雙眼裏是望不盡的堅韌。


    當夜,這伊斯得就著了一身大紅袍子,帶著喜轎,來到了畢家迎親。伊斯得見了畢禮,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嶽父好。”那畢禮氣得渾身顫抖,止不住地喘粗氣。伊斯得走過去牽起了夜來的手,夜來冷漠地甩開了他的手,道:“你真以為流放了他,我便能從你?”夜來的母親在一旁急道:“官爺,你可說過不娶我家夜來的嗬!”


    伊斯得沒有生氣,他看著夜來,眉頭微蹙,可眼神卻深情無比,夜來心中一動,知道眼前這個蒙古人是真的對自己動了情。


    伊斯得柔聲道:“我會對你好的,以後你就會懂了。”夜來望著他,眼波輕轉,輕聲地一字一句道:“可你不知道,我不需要懂你的深情。他走後,縱有千萬個人,示我以千萬種深情,我都不會去瞧一瞧的!你若硬要我接受你的情意,我隻有拋了這身家性命。你莫氣急心惱,怪這一腔深情如水東流,怨隻能怨你歡喜的這個人,是個天生的強種!可她沒有強求著你來愛她,是你巴巴地葬了你的深情!”


    伊斯得聽了這一席話,心中好生沮喪,他看著夜來的眸子,輕聲道:“不管你說什麽,我今天是一定要帶你走的!”他滑上了夜來的手,輕輕拉住,隨即便要帶她出門。


    夜來哪能掙脫,隻能一路地被他拉著,畢禮追了上去,喝道:“你敢帶她走,我們全家就死在你眼前!”


    伊斯得轉頭道:“我是不管你們全家怎樣的!可我知道,我一定要讓你女兒過得好。”


    畢禮聽了這話,不由得一呆,伊斯得這話一針見血,不意間便讓畢禮恍惚了一下,可他終究知道夜來隨他去是不會幸福的,還是攔阻道:“不行,你不得帶她走!”


    伊斯得耐著性子,道:“我是真愛她,我會虧了她麽?”畢禮道:“可是她不愛你!”伊斯得道:“她會的!”說罷他不再理畢禮,死死拉著畢夜來,將她放上了自己的馬,隨即他也上了馬,一行快速地消失在了夜色裏,隻有夜來的唿喊聲久久迴蕩在風中。夜來家沒有馬,畢家的人哪裏追趕得上?


    卻說那伊斯得家中早就已經布上了紅燈籠,他扛著夜來到了大堂中,把她放到了椅子上,夜來恨恨道:“你以為把我抓過來了,我便能從你?”伊斯得牢牢握著夜來的手,道:“我是真心對你好的!”夜來慘笑一聲:“兩人在一起,若不相愛倒也沒什麽,隻是最不可忍的,是其中有一方心術不正!你把他流放了,是做了天下最不該做的事,別說我了,你以為天底下還會有多少女子願意跟你?”


    伊斯得聽了這話,冷笑一聲:“說來說去,你不還是為了他!”夜來哂笑,道:“我就事說事,說你這個人薄情寡義,心狠手辣。可你要是讓我不想他,你覺得這可能麽?”


    伊斯得歎了口氣,道:“女子需要的隻是愛情,你隨了我,便是得到了一生歸宿!”他望著夜來,道:“我也真不知該怎樣表達我對你的歡喜。”


    夜來凝神望著伊斯得,問道:“是因著這張臉麽?”伊斯得沒太聽懂夜來的話,呆呆地看著夜來,夜來狠了狠心,一把抓下頭上的釵子,緊緊握在手裏,又一次問道:“是因著這張臉麽?”


    伊斯得慌了,他結巴問道:“你……你要做什麽?”夜來斜斜地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堅忍,她緊攥著釵子,冷不防地,釵子無聲而迅疾劃上了她的臉。


    隻見鮮血從右額上噴濺出來,如同雪裏綻開了一朵淒慘而盛麗的墨色梅花。伊斯得喝道:“你幹什麽!”一把把她的釵子奪下。


    夜來捂著胸口,哽咽難平。她顫聲道:“這下便好了,這臉毀了,從此留下疤痕,你還要這樣一個醜女作什麽!”


    伊斯得心痛地望著夜來的臉,不由得道:“你折磨你自己,其實就是為了折磨我!”夜來心中一動,想他能說出這句話,對自己倒也確是癡心一片,可她劃上自己的臉,本意完全是自我放逐和讓他對自己死心嗬!


    伊斯得心中萬分苦痛,他心痛夜來,怕她再行做傻事,同時他又對夜來寧可傷害自己也不跟隨自己十分痛苦。他看著夜來,隻覺進退維穀,好生煩惱。他要給夜來包紮額頭,可夜來別轉過頭,堅決不讓他給自己包紮。伊斯得急道:“你這樣會流太多血的!”夜來冷笑:“死了便一了百了。”


    伊斯得怒目看著夜來,他走到牆邊,抽出了一把利劍,這劍寒光耀目,冰冷勝雪,他一把將劍架在了畢夜來的玉頸上,恨恨道:“你不是想死麽,那我成全你好了。”


    夜來望著那劍,心中竟然一絲恐懼也沒有,她早已心如死灰,死亡對於她而言,是很好的別樣解脫,是平靜的心意向往。她心道:“正澧,我的魂魄馬上就能隨你一同去了!”她更不多想,閉上雙眼,將脖子往那劍上抹去!


    劍上的涼氣還未完全刺進她的項頸裏,隻聽伊斯得一聲驚唿,將那劍甩了去!


    夜來睜開眼睛,便要去拾劍,伊斯得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伸手拂向夜來肩頭,夜來腳下不穩,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伊斯得將劍收迴,連忙扶起夜來。夜來緩緩抬起了頭,伊斯得望見夜來額頭上沾滿了血汙,那雙眼紅紅的,有淚水在淺淺地流淌,她的眼神多麽淒涼和無助,仿佛她掉進了一個深淵,對於生,她已經不抱希望了似的。而她的麵孔蒼白而憔悴,伊斯得驀然驚訝,這哪裏是一個韶華如花的女子該有的模樣!她好似衰老了好多,滿麵掩飾不住的疲倦和厭怠。


    伊斯得心中一跳,扶起夜來後,慢慢後退。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弱纖女子的堅韌能量,終於深深體會到了她對殷正澧的感情,終於懂得了他如果想要得到她,那就隻有失去她!


    他緊緊握住劍,隻聽夜來冷笑:“你不是要成全我麽?”伊斯得迴身坐在椅子上,頹聲道:“你也是夠讓我吃驚的!你走吧!”夜來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如同蟬翼在寒風裏被吹了一刹,她對伊斯得道:“你以為我會感激你麽?你害了正澧和他的家人,你今日不殺我,倘有一日我有機會殺你,我可絕對不會心軟!”伊斯得抬眼問她:“那你是說,我放了你是我心軟?”夜來哂笑:“你心軟?蒙古韃子是沒有人心軟的,你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滅了我們漢人全家,殺光漢人,好讓你們蒙古人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伊斯得道:“蒙古人本來就要統治中原的!”夜來縱聲一笑:“你也真會癡心妄想!這隻是暫時的!遲早我們會趕走你們的!”說罷她不再搭話,衣袂輕卷,消失在了夜色中。


    這畢禮夫婦看到夜來平安歸來,雖見女兒受了傷,可心中仍是驚喜交加!夜來處理好傷口後,夜來母親提議要連夜逃走,一家便開始收拾細軟。待得行李收拾好後,夜來突然猶豫道:“我們這麽走了,將來正澧迴來了,他上哪裏找我?我上哪裏找他?”


    畢禮聽了這話,半晌沒言語,夜來母親也是欲言又止。夜來道:“爹,媽,你們想說什麽?”畢禮道:“這正澧不知什麽時候能迴來,你……你等他……等他等到什麽時候?”夜來母親也道:“別說他迴來,那甘肅那麽遠,還是個鳥都不生蛋的地方,他能不能活著過了這流放期都未可知!”夜來聽了這話,緊抿著嘴唇,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哽咽道:“若如此走了,他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也找不到他了!”夜來母親道:“那你要是留在這裏,你就等著那該死的蒙古韃子又來害你罷!”夜來怔怔道:“不管怎樣,我要等他,或者咱們順著他的路去找他!”夜來母親道:“那是不可能的!找到他又怎樣?學著那些強人把他給救了?”夜來道:“救不了,我就跟著他了,和他一起流放!”


    畢禮歎了口氣,他本來想要今夜就離開,可是他一看夜來此時的模樣,他心中便猶豫了。他素知女兒的烈性脾氣,知道此時走她肯定不依,於是便想讓她這些天好好冷靜一下。於是他輕輕道:“那好吧,那我們先不走,等你想通了之後,和我們說說你的意思。”說罷,他不顧妻子的反對,放下行李,迴了房間。


    這畢夜來一家也就在當夜沒有走。翌日傍夜,畢家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畢禮以為還是那蒙古人,不禁心想:“本可昨夜就走的,可是夜來偏不走。也罷,今次若是沒能躲過災難,我們也算是遵了夜來的心意,便算是死了,也沒什麽可懊悔的!”如此一想,心如止水,便去開門。


    門一打開,畢禮隻見殷正澧滿麵風塵地站在門外,他身後竟是還隨著兩位男子,卻是陸尹琮和霍泰風。畢禮一怔,隨即驚喜交加,拉住殷正澧的手問道:“你……你怎麽迴來了?”


    正澧簡單說了事情經由,驀然抬頭,卻見夜來怔怔地、亭亭地站在門廊處,他招了招手,笑著叫道:“夜來!”


    夜來快步趨過來,望著正澧,突覺眼前之景如此不真!她眉頭輕蹙,淚水外濺而出,她知道自己從今往後,都要緊緊拉著這個人的衣襟,再不放他走了!


    正澧緊張地看著夜來右額上的傷,輕聲問道:“你額上的傷是怎麽迴事?”夜來搖搖頭,輕聲道:“我以後再說給你,現在我隻要好好看你!”她望向殷正澧的目光裏滿含著癡迷和深情。


    畢禮大笑:“多虧聽了夜來的話,昨夜沒走,要不我們豈不錯過!”殷正澧道:“此時當務之急,便是殺了那可恨的韃子,然後我們離開這中書省!”畢禮道:“雖然有兩位英雄,還有正澧,我們可以殺了那韃子,但是這樣做會不會有危險?”夜來聽正澧要去殺伊斯得,忙地搖頭,道:“不……不,你別去殺他!”正澧問道:“這是為什麽?”


    夜來凝望著正澧道:“我不想讓你再遭危險,你要是去殺人,就又要不知道前路幾何了!”


    那霍泰風道:“姑娘放心,我們殺了那韃子後,自會給你們一個去處!”殷正澧聽了這話,不禁問道:“二位英雄能給我們什麽去處?”陸尹琮微笑道:“是一個大哥肯定喜歡的去處!”


    夜來帶著他們三人找到了伊斯得的家,三人衝將進去。伊斯得的武功連殷正澧都不如,更別說還要對抗陸尹琮和霍泰風了。三人將伊斯得斃命後,掩埋妥當,殷正澧便和畢家人湊在了一處,準備一塊兒離開中書省。


    便在這時,陸尹琮對殷正澧道:“大哥,我們有個好去處,不知你願不願意去?”殷正澧道:“少俠請說。”陸尹琮微微一笑,悄聲對殷正澧道:“漢人為了反元,雖九死而不悔!大哥既然已經做下這些光明磊落的大事,何不隨我們一同入了幫會,做那驚天大業!”


    殷正澧此時方知眼前兩人是反元幫會中人,是行走江湖的綠林好漢!他喜不自勝,當即抱拳道:“兄弟今年二十有七,空有一身武藝,可是毫無用武之地。每每想到漢人屈沉在韃子之下,心中就萬分憂苦,隻恨自己不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反元大業!也是運命合該如此,若不是被蒙古韃子害了,若不是碰到了兄弟二人,我殷正澧不知還要混沌多少時!今時能蒙貴會青睞,兄弟當真欣喜若狂,心中的這個夙願也算得償!”陸尹琮和霍泰風見說,十分高興。


    卻道夜來聽了這番話,不禁道:“我也要隨你一起去!”殷正澧笑望夜來,心中歡喜。畢禮夫婦在旁看著,卻麵有憂色。兩人在旁悄悄說了一會兒話,過了片刻,這夜來母親的眼圈兒竟是漸漸紅了。


    畢禮抱拳對陸尹琮和霍泰風道:“兩位英雄,此番二位能相助正澧,我們全家自是高興非常。可恕我和拙荊貪圖安逸,不求風雨,恐怕這次不能隨你們前行。”夜來聽了這話,心裏著急,畢禮接著對夜來和正澧道:“夜來相隨正澧,這是一定的,正澧要入幫會,做的也是對漢人有好處的大事,誌向高遠!可是我們兩個……我們兩個就不能陪你們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來突覺父親屹立風中,形神憔悴。聽了這話,她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她自知自己是肯定要隨著殷正澧的了,可是從此反元,她也不忍讓父母和他們一起共赴風浪,那分別仿佛已是注定的了。她看著憔悴的父母,心中不禁一陣絞痛。


    霍泰風道:“我們可以一起去的,這樣互相也有個照應!”畢禮強作歡笑,出言婉拒,夜來和正澧心中都是一陣淒涼。


    殷正澧對畢禮道:“爹,容我這般喚你!我和夜來是真的很想帶著二老一起去的!”


    畢禮凝視著正澧,拉著正澧的手,道:“孩子,從此往後,你們二人要相攜相依,永遠都不可分開!”夜來清淚在目,聽了這話,不由得潸然淚落。


    夜來哽咽道:“爹,媽!女兒不孝!本來就沒有為二老做什麽,還要這般和你們分離!我對不住你們對我的慈愛!”她和正澧雙雙跪倒在畢禮夫婦麵前,兩人都是落了淚。


    畢禮夫婦忙地將二人扶起,夜來母親泣道:“你們以後過得好好的,我就放了心!”正澧懇懇道:“媽,我倆肯定能過得好好的!我不會讓夜來受到半點傷害的!”


    風吹得緊,夜色微涼。陸尹琮、霍泰風、殷正澧和畢夜來四人作別了畢家一家人,趁夜乘馬遠去。隻見月華皎皎,暈染路途,四人衣擺隨風飛揚。


    此時,殷正澧、趙潺湲和喬洛怯喝酒暢聊,殷正澧就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進會經曆。喬洛怯聽了,心中對蒙古人的仇恨更添了一層。


    趙潺湲酒量不及殷正澧和喬洛怯,喝得臉上發紅;殷正澧也因為憶起了這七年前的舊事,心中頗為感慨,便也有些醉意。喬洛怯看到兩位哥哥都有些醉了,又想著翌日還要奔赴江浙行省,便笑道:“今日兩位哥哥給兄弟接風,兄弟心裏太高興了!咱們今天的酒差不多了,先喝到這,以後還愁沒有兄弟一起喝酒的日子麽!”趙潺湲道:“兄弟說得對,以後喝酒的日子長得很!”三人便飲盡杯中殘酒,互相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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