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怯和尹琮轉入後庭,長廊處正好碰到了霍三將軍。此人名為霍泰風,四十歲年紀,二十五歲那年家中人盡為蒙古人所殺害,他外出學武逃過一劫,據說迴來後隻在一片死屍裏找到了因為被蔽護沒被殺害的剛出世的妹妹。他立誌報仇,便將妹妹送給了一戶人家。是時厓海會在這年成立,他便進入到這個幫會中,那時總會主方當而立之年。霍泰風為人謹慎,卻又敢拚敢打,可以說是沒少幫助總會主,是厓海會的肱骨之臣。卻見他身材高大魁梧,臉上微有風塵之色,脖頸上一束褐色絲線拴著不知什麽物事掖於裏懷。


    此時霍泰風見陸尹琮身旁又出現了一名青年男子,心中疑慮。卻見陸尹琮秀眉微揚,樂嗬嗬地將洛怯介紹給霍泰風:“三哥,這是我剛結識的兄弟,名喚喬洛怯,武功極好,人品也佳,又是瞧得起咱們幫會的,以後大家便是兄弟了!”霍泰風與喬洛怯各自行了禮,以兄弟相稱。霍泰風道:“兄弟入了咱們厓海會,自然是最好不過。現下天色未明,兄弟先去歇息。”洛怯看他表麵甚是客套,可對己仿佛存了疑慮;又想自己初來乍到,將來再相處也不遲;他連天趕路,心中又十分惦念那兩位姑娘的安危,確已身心俱疲,於是便作別兩人,自迴房休息。


    待洛怯走後,霍泰風對陸尹琮低聲道:“老弟,這人你是如何認識的?”陸尹琮便說了經過。霍泰風道:“雖然我沒瞧出這人有什麽不對頭,但還是覺得老弟就這麽讓他進來有些太過冒險。老弟也知道現在漢人給蒙古韃子賣命的太多了,他武功既好,說不準就是蒙古韃子的狗腿子,讓他來我們幫會做將軍,知道咱們太多事,實在對咱們很危險。”清風徐來,陸尹琮長袍飄然,他清朗一笑,拍了拍霍泰風肩頭,道:“三哥,我瞧他雙目清澈,說話方直,出手十分明亮,毫不作假。若他是蒙古人的人,那應該早就顯得心事重重了。此人武功極好,說實話,我覺得他武功比張天阡還高明許多,如此英傑,不收入麾下,還待何時?”霍泰風看著他雙眸清澈,如盈秋水,心中感歎,不禁道:“老弟,你就是四海之內皆兄弟,義氣深重,胸無城府。雖光明磊落,可也要懂得‘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陸尹琮溫然一笑,如清風沐浴,道:“我記住了,三哥!”


    一晃幾日過去,厓海會的弟兄們都在外出探聽消息。一打聽,都說外麵風聲甚緊,元兵都在仔細地盤查過往百姓。喬洛怯心中雖還是惦記洛愚所托,可是他入了厓海會,隻覺得此刻所做之事是他一生所追求之大誌,每日都和誌同道合的兄弟在一起,怎肯離去?就想著等日後自己隨厓海會頭目外出辦事時再行尋找那兩位姑娘,雖如此想,可心裏也覺得太過對不起喬洛愚,卻又很惦念他的腿現下治好了沒。


    一日,陸尹琮、霍泰風、喬洛怯正與魏大伯談天,忽見一名兄弟迴來報告:“二將軍,三將軍,喬將軍,兄弟們打探時看到一些蒙古兵到一戶人家裏將一家子人都帶走了,口裏似乎說如果那家的女孩不從他們大人,就殺了她的父母哥哥。兄弟們都義憤填膺,嚷嚷著去將那狗官殺了!”陸尹琮聽了,怒火中燒,眉尖一蹙,道:“今日晚上動手劫獄,要快,別叫人跟著你們行蹤。給足了那家人銀兩讓他們遠走,完事了給我迴話。”喬洛怯道:“要是不等晚上那家的女孩已經聽從了該怎麽辦?”陸尹琮道:“若是白天動手,難免教人發現行蹤,壞了咱們大事。”洛怯微微點頭,暗讚他顧全大局。霍泰風道:“若是那官兒人手多,千萬別吃了眼前虧,救完了人就走。”那小廝答應著去了。


    殘月上輕籠著幾層陰霧,夜涼似水。洛怯看尹琮坐在庭中一個涼亭內似在望月,便提了一壺酒,兩隻杯,亦步上涼亭,坐在尹琮身旁。


    尹琮笑道:“哥哥與我來喝酒?”洛怯道:“一人獨酌總是寂寥,邀兄弟共飲方是樂事。”說著給尹琮杯子裏斟了酒。尹琮拿起酒杯,望著杯中酒裏映出了零散月影,不禁輕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說罷仰頭將酒飲盡,給自己又斟了一杯。


    洛怯道:“自古俠士,我最佩服的便是那些為國家而戰的英雄,就像兄弟所言,就算是馬革裹屍,也必是心甘情願。”尹琮道:“好一個心甘情願!”兩人碰了下杯,洛怯不禁歎道:“隻可惜現下不能為咱們自己的民族灑血!”尹琮抬起雙眼望向天空,心中亦是哀沉,沉吟半晌,輕歎了一聲。就在這時,天空落下淅瀝冬雨,雨中還夾雜了些許雪片。遠處跑來兩名厓海會兄弟,見到尹琮,神色極其頹喪,道:“二將軍,事情沒辦成。”尹琮一驚,問:“怎麽?”那人繼續道:“兄弟們打了進去,那蒙古狗官是個小官,沒幾個人手,都放倒了。到了牢裏,發現那女子的家人都死了,那女子也死了,是拿刀自裁。恐是她寧死未從,自殺在先,那狗官又殺了她家裏人。我們已將那狗官斃了。”尹琮雙目緊閉,嘴唇微白,良久,緩緩道:“教人發現了沒有?”“沒有尾隨,二將軍。”那人恭敬答道。尹琮點了點頭,二人退下。


    洛怯和尹琮俱是神色淒然,都為這個薄命女子黯然慨歎。夜空裏殘月愈發黯淡,漸漸似要全隱進那陰霧之中,空中不時傳來幾聲寒鴉啞嘶,夜雨飄零,微風旋著凋零的月桂。正是應了‘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之景。卻見尹琮不自覺又倒了杯酒,一口飲盡,嘴中已有苦澀之味。他似在對洛怯說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無助地問蒼天:“這蒙古韃子何時才能離開我中原鄉土嗬?”


    洛怯道:“咱們厓海會定能將蒙古韃子趕出中原!”尹琮不自禁道:“此大任完成不知要多少年,累及多少生命!我隻盼能早點拿到那絹帛,這樣就可少了太多血雨腥風。”洛怯問道:“什麽絹帛?”


    尹琮斟滿了酒,抿了一口,緩緩看向洛怯。片刻,他開始說起了關於厓海會的一宗事。隻在低頭抿酒之際,俊目輕眄,尹琮便開始了講述。隻是那如玉般的聲音響在寒涼之夜裏,又是說起這樣一樁事,不免染上淒淒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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