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


    千墓有些驚訝的看著商家大小姐。


    “千墓山上有千碑,既然你不惜以你師尊留給你的這千碑元氣轉為更有效的複仇武器,養的屍物自然越多越強。哪怕這些屍物隻能擁有近似六境修行者的手段,但畢竟他們是死物,對敵起來是真正的‘不怕死’。”商家大小姐手撫著氣海,慢慢調和自己體內的元氣,沒有正麵迴答卻是反問道,“你蓄養的屍物的數量要是到達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再是隻能和一些強大的修行者抗衡,而是擁有了單獨的修行者對抗龐大軍隊的能力。你想想在大齊王朝,哪裏保存著許多完好的宗師遺體?”


    千墓猛然一震,他唿吸有些停頓:“先聖堂?”


    商家大小姐的聲音依舊和平時一樣柔柔的,不緊不慢,“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刨了它?”


    千墓看著她很久時間,忍不住說道:“你和傳說裏的魚市孤魂野鬼不一樣。”


    先聖堂並非是一座普通的殿堂,而是一座皇陵,大齊王朝開國皇帝的皇陵。


    這座殿堂裏供奉著那名賢帝以及那一時代為立國做出貢獻的功臣的塑像,記錄著他們的事跡,而就在這座殿堂下麵,便是他們的陵墓。


    那些在大齊王朝的史書裏被稱為“賢者”和“聖者”的存在,無論是在戰場上戰死的,還是在後來治國的過程裏老去,或者病死的,都被用特殊的手段和那名偉大的帝王封埋在了一起。


    三十六|大賢,七十二聖者,還有那些相應地位略低的聖者和賢者,在大齊王朝的史冊裏和天上的星辰對應,民間的小孩子都聽說過其中很多人的故事,甚至在那些聖賢的家鄉和一些修行過,讀過書的地方,都建有紀念他們的祠堂。


    早在夜梟的千座塵山法陣裏,丁寧和他就設想過控製很多屍物形成軍隊的可能,那樣即便再遭遇一隻像白啟的殺神軍那樣的軍隊,都可以戰勝。


    在千座塵山裏,千墓也控製了數具這樣的屍物,然而他的心還不夠大,他還根本沒有將這和先聖堂這樣的地方聯係在一起。


    這何止是挖一座皇陵這麽簡單?


    大齊王朝的多少修行地和門閥和那些賢者聖者有關?


    大齊王朝的人們會怎麽想?


    在傳說裏,商家大小姐苟活於長陵魚市,就如借一處廟宇容身的孤魂野鬼,連陽光都不敢見,然而現在千墓知道了她柔弱的聲音裏,蘊含著什麽樣的力量。


    “誰不想有一處安身立命之地,無爭端,無煩惱,若不是被逼到急處,誰會狗急跳牆?”


    商家大小姐看著千墓,柔和的聲音裏莫名多了些淒苦:“商家遺女孤單力薄,即便滿門被抄斬,我也未敢再談複仇,隻是在魚市裏渡過餘生,然而長陵連魚市都容不下,連請求一下家門師兄都被鎮魂釘穿過氣海,自身性命都被當成要挾巴山劍場的東西。現在的齊帝敵友不分,背信棄義,挖他一座祖墳又算是什麽?我本秦人,得了些大齊的修行之法,即便將來被你們齊人永世唾罵和追殺也無所謂,倒是你,你是晏嬰弟子,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便是隨你。”


    在這樣柔和而淒苦的聲音裏,千墓平靜下來。


    “我師尊為了這大齊連命都給了,可是他做了什麽?”


    他平靜的輕聲說道:“我想他的那名先祖若是知道他今日所為,若是能夠從棺材裏跳出來,也會親手打他巴掌。挖了先聖堂來教訓他,正好也讓所有齊人好好想想。”


    ……


    “為什麽鄭袖一直不太喜歡胡亥,而卻偏愛扶蘇,是因為扶蘇真的是她和王驚夢的骨血麽?”


    “扶蘇是她和王驚夢的骨血,幾乎沒有那種可能。在我個人的判斷,她不太喜歡胡亥,一是因為胡亥比較蠢,他在幼年時曾經聽過巴山劍場一些人的事,對巴山劍場那些人在言語上便很厭惡,沒有任何的尊敬。或許他幼稚的認為,惡毒的咒罵元武和她曾經的那些對手,便能夠贏得喜愛,然而他並不了解她複雜的情緒。還有一點應該來源於胡亥或許並不是她所需要的。她或許根本隻需要扶蘇這樣的一個兒子,本身並不是她需要而誕下的皇子,自然會在出生之後便不得她的喜愛,更何況扶蘇的麵容像她多一些,很多人甚至認為像王驚夢,而胡亥則像元武多一些。”


    “所以你的意思她內心其實還是偏愛王驚夢多一些,而且胡亥本身來自於她並不願意的某次侍寢?”


    “像她這樣的人的愛恨,誰能說得清楚,至於侍寢這種事情,則完全來自於我的猜測。”


    “我倒是覺得,對於強大的宗師而言,肉體的歡愉本身就和精神的愉悅無法相比,誰得到了誰,這就像是征服…像他們這樣的人,原本床笫之歡,各有需要,誰也不說誰征服了誰,但是為人生孩子就不一樣。”


    “……”


    在長陵,臉上蒙著厚厚藥布的男子正和在幫他拆藥布的醫師進行著許多在長陵而言顯得大逆不道的對話。


    這名男子是趙高,他原本身穿膠東郡黃袍,便是最接近鄭袖的那名膠東郡使者。


    醫師是韓遇春,是昔日大韓王朝的名醫,有玉麵鬼手的美名。然而時間便是最好的殺豬刀,他此時的頭發已經花白,尤其是在韓王朝滅亡,在大秦王朝最初被作為苦役奴役的幾年裏,不隻是他的視力有了些損傷,就連牙齒都因為太過粗糲的食物而磨鬆脫了幾顆。


    所以他的麵容變得比許多同年人都顯得蒼老,眼角和額頭上甚至早早的出現了皺紋。


    趙高和韓遇春談話的地方也是在醫館地下的深處,地窖的設計和申玄囚禁胡亥的地窖幾乎完全一致,同樣是出自申玄的手筆。


    在銷聲匿跡於世間的這很長一段時間裏,趙高在這個不見天日之地連續接受了很多次切骨修麵之術。


    當此刻蒙在他麵上的厚厚藥布一層層被揭開,兩個一模一樣的容顏出現在這個暗室裏。


    一樣的花白頭發,一樣的麵貌,甚至連眼角和額頭上的皺紋,缺少的牙齒都完全一樣。


    趙高的容貌、甚至身形,和這韓遇春變得完全一致。


    韓遇春感慨的看著趙高,他就像是在看著一麵鏡子。


    切骨、接骨,尤其是改變身高和磨去一些骨骼不一樣的棱角,是常人根本難以忍受的痛苦,這種痛苦將會伴隨這人一生的時間,然而他眼前的這名男子,卻輕易的承受了下來。


    這是他這一生之中,最偉大的傑作。


    “現在連膚色都完全一致了,疤痕我完全幫你處理掉了,等到你到了地上,在陽光下行走數天,藥氣也便自然完全散失。”


    韓遇春看著趙高,感慨而認真的說道:“若是要說唯一的缺漏,便是你的修為。”


    趙高笑了起來。


    他點了點頭,然後氣海裏響起了一聲輕微的異響。


    在接下來的一刹那,他的身體開始往外釋放元氣。


    這種釋放很暴烈,不是平時快速的調用真元,而是徹底的散功,而是徹底的廢棄自己的修為。


    韓遇春的眼睛裏瞬間充滿震撼,“你自廢了修為?”


    趙高緊抿了一下嘴唇,然後恢複平和,又笑了起來,“既然複仇不需要修為,那這唯一的弊病也可以不用存在。”


    韓遇春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道:“這樣一來,還要多幾天,才不會暴露你是修行者的痕跡。而且這些時日我已經將我的所知全部告訴了你,你應該明白如何用藥才能更好的幫助你。”


    趙高點了點頭,他深深的躬身,對著這名醫師致謝。


    韓遇春的麵容肅穆起來,他認真的躬身迴禮,然後輕輕的咬碎了一直嵌在他齒間的藥丸。


    他的麵色迅速的發黑,黑色的鮮血從他的鼻孔裏流淌出來,然後他便毫無痛苦的死去,身體也慢慢的化為黑水。


    在他和趙高的這個計劃裏,還有最後的一個漏洞,那就是他自己。


    從今以後,他消失了。


    趙高便是他,再無漏洞。


    時間就像是凝固在這暗室一樣,趙高長時間的施禮,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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