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昔日天涼,天卻是真的涼了。


    長陵今年的秋意,比往年似乎更濃,秋風也更涼。


    皇宮裏的宮女,都已經換了夾著薄棉襖子的宮裝,於清晨時分挑著宮燈在宮中行走,手依舊凍得冰冷。


    皇後鄭袖端坐在皇宮深處的書房桌後,正對著那一口白色靈氣繚繞的靈泉。


    她和這口靈泉之間有著百步的距離,所以她這間書房顯得異常空曠,或者說…孤單。


    自從她戴上後冠,坐上大秦王朝皇後的寶座,她的身邊便是一直如此孤單,今日似乎和平時沒有任何的變化。


    然而她安靜的坐在這裏,意念和感知卻是直上雲霄,通過世人在白晝間根本難以覺察的星光逆流而上,到達目光都難以企及的無盡虛空。


    星光在她的感知裏化為蒼白色的星火,在虛空之中不斷的墜落。


    從無形到有形,又化為烏有,不斷變幻。


    有些星光,原本始終落在一柄當世最大的劍上。


    然而在此之前,她的感知裏卻是出現了一片烏雲,遮斷了落向那柄劍的星光。


    當烏雲散去,她卻再也難以感知到那柄劍的存在。


    許多年之前,她相信顧淮堅定的站在她和元武一邊,便是因為顧淮放開了這柄劍的本命元氣,接納了她的星光。


    這柄劍便和她的意誌融為一體。


    隻要顧淮的本命元氣在,她便始終能夠感知到這柄劍的存在,從而感知到這柄劍遭遇到了什麽。


    然而現在她再也感知不到這柄劍,這便意味著顧淮的本命元氣已經徹底消散,顧淮已經死去。


    這世間有什麽人能夠殺死顧淮?


    那個叫戰摩訶的天涼人麽?


    這一切對於她此時一刹那的心境而言,似乎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邊又少了一個人。


    即便站立在她身邊的那些人隻是屈從她和元武的意誌,或者說懷著各自私人的目的,但當一個人的路越走越長,身邊認識的人都一個個消失,這種感覺便是真正的孤單。


    一名身穿淡黃色袍服的年輕人出現在了她書房外的道上,微垂首恭立。


    皇宮裏的年輕人不少,然而除了黃真衛之外,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在她麵前擁有這種尊敬但不卑怯而又顯得謙遜的姿態。


    皇後收斂了思緒,站了起來,行過白氣氤氳的靈泉,走到他的身前不遠處。


    聽著她的腳步聲,垂首而立的黃真衛第一次感到緊張和拘束起來,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他還不能確定自己將用什麽樣的情緒來麵對。


    他並沒有顯得不自然,然而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不自然。


    “對於你的老師,你是不是對我的決定有所不滿?”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皇後看著他平靜的問道。


    黃真衛沉默了片刻,道:“是不滿。”


    對於這名司首的態度和迴答,皇後沒有意外,甚至眼睛裏流露出一些滿意的神色,然後她微微的仰起了頭,道:“你不要忘記,是我讓他成為了你的老師。”


    黃真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唿出這口氣,該如何迴答。


    “其實我做的很多事情,你老師也未必對我滿意。”


    皇後安靜的緩緩說道:“但是我讓你在最後都跟在他身邊,便是要你明白…我和他無論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隻是為了大秦王朝可以往前走得更加安穩。”


    黃真衛又沉默了片刻,然後道:“我明白。”


    皇後也看著他,安靜了片刻,道:“你應該也明白你老師和我對你的期待。”


    黃真衛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再次說道:“我自然會和我老師一樣的選擇,一切以大秦王朝為重。”


    皇後眼中滿意的神色更濃,她柔聲道:“你的老師想必將守城劍傳給了你。”


    黃真衛搖了搖頭,道:“老師沒有將守城劍傳給我。”


    皇後頓時微微一怔,眉頭蹙起,“沒有?”


    黃真衛道:“並沒有。”


    “是不想你也固步在那些角樓上麽?”


    皇後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道:“或許他和我想的一樣,這長陵,終究是需要城牆的。”


    黃真衛的身體微微一震,她已經接著說道,“既然如此,便由你督造城牆,今年冬裏動工。”


    黃真衛在起先一句話已經聽出了她的意思,但此時卻依舊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抬起了頭。


    皇後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臉色卻依舊淡漠得不像人間的女子,她輕淡的說道:“一切的改變首先要改變的隻是規矩和習慣。習慣被改變,便會明白沒有什麽是不會改變的,便會懂得接受這個王朝的意誌。”


    黃真衛猶豫了片刻,道:“會讓許多人有被囚禁的感覺。”


    “那便要更加懂得約束。”


    皇後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很完美,甚至不參雜任何多餘的情緒,“城牆最大的作用,並非是抵禦外敵,而是用來劃分界限,懂得約束和接受這個王朝意誌的人進來,不懂得的,便被排斥在外,接受不同等的對待。”


    黃真衛垂下了頭。


    他在任何人的眼中是真正的君子,不發表不同的意見,便代表著順從和執行。


    皇後便更加滿意,道:“你會見證這個王朝的榮耀。”


    “可是那或許並非我所要的。”


    “您讓我看到我老師的選擇,便是以為老師會教會我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隻是你並不知道,在老師臨死之前,他卻讓我自己選擇。”


    然而她並不知道,此時垂著頭的這名年輕司首的心中,卻是如是想。


    ……


    ……


    “你準備怎麽處理這柄劍?”


    申玄看著丁寧問道。


    圍繞祖山的雲霧都在慢慢消散,血腥氣雖然依舊濃烈,但是碧空卻是被之間的無雙風雨劍意清洗得異常幹淨,尤其有新鮮的陽光開始真正灑落到祖山的穀底。


    烏瀲紫跪伏在地,稱唿丁寧為師,丁寧此時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嵌在山壁間的那柄巨大的劍山劍上。


    劍山劍是世上最龐大,最沉重的劍,同時劍本身也是巴山劍場最強,威力最大的劍之一。


    看著此時丁寧的目光,他便知道丁寧必定不想將這柄劍拋離此處。


    “這柄劍你帶走。”


    丁寧轉頭看著他,道:“我會告訴你如何用這柄劍,同時將續天神訣交給你帶迴長陵。”


    申玄眉頭微挑,沒有致謝。


    在他還沒有說接下來的一句話語時,丁寧的目光卻是已經落在厲西星的身後。


    “這個東西不適合你。”


    他看著厲西星背著的東西說道。


    厲西星轉頭。


    他一直背著那根很奇特的晶柱。


    那些寄居在這根晶柱裏的異蟲幾乎殺死了所有先前想要進入祖山的修行者。


    此刻聽著丁寧的這一句話,他沒有失望,反而有些好奇道,“這東西真的有用?”


    “這是天幽晶。”


    丁寧道:“也是和天鐵一樣,天外隕星墜落之物。是世間最為堅硬和不易破碎的晶石之一,最為關鍵的是能夠讓光線在裏麵折射許久,才最終散發出來。”


    “讓光線在裏麵折射許久,才散發出來?”厲西星和胡京京同時意識到了什麽,都是愣了愣。


    “陽光和絕大多數星光,意味著溫暖和生命力。”丁寧接著說道,“能夠存積住光線,對於有些東西而言便能提供溫暖和生命力。”


    頓了頓之後,丁寧看著厲西星和胡京京,道:“在昔日幽朝,天空之中也降落過這種隕晶,隻是當時是被煉製成術器,而並非是這種讓那種異蟲維持生命力和約束它們體型的東西。”


    厲西星終於確定這件東西應該屬於誰,他很簡單的將背著的晶石卸了下來,遞給胡京京,“你的。”


    胡京京有些受寵若驚,但是看著和自己體型不符的晶石,她又不免有些委屈,輕聲道:“就不能先幫我背著麽?”


    厲西星眉頭皺了皺,但終究沒有說什麽,隻是再將剛剛解下的這塊晶石負上。


    丁寧看著他兩人的樣子,忍不住微微的笑了笑,然後他轉身看著申玄,輕聲道:“顧淮死了,她會更孤單,你迴長陵,會變得更重要。”


    申玄終於問出了方才想問的問題,“那你呢?”


    “要當我死了。”


    丁寧看著他和厲西星等所有人,包括艱難起身的烏瀲紫,“所以我需要你們所有人幫我演好這出戲,要讓人都確定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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