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簡單而忽略的問題之後便是無數的疑問。


    隻是一念通而萬念通,當根本不去想其中的過程,隻是認定一點,這無數的疑問便終究可以得到解釋。


    丁寧的修行為何那麽快。


    丁寧為何能夠和周家老祖同行而活下來。


    丁寧為何能夠一眼通無數劍經。


    丁寧為何有那麽多認真。


    丁寧為何能越境而戰。


    ……


    這一瞬間,黃真衛的腦海裏就像是有無數人在念經,念的都是丁寧的名字和九死蠶這三個字。


    他身體陷落在越來越亮的晨光裏,越來越覺得荒唐和可笑,幾乎要哭出來。


    人生便真是如此可笑麽?


    當遍尋而不獲,當一切都已發生之後,卻又悄然來到自己的眼前。


    有一片黑色的羽毛輕輕的在光線裏飄落下來。


    身體不斷顫抖著的黃真衛抬起頭,他從未覺得陽光如此刺眼過。


    他看到一隻黑色的鴿子飛了過來,來自皇宮的方向。


    黑色信鴿帶來的是皇後的旨意。


    他在趕迴皇宮的途中,然而皇後的旨意卻已經到達。


    他從黑色信鴿的腳上取下信筒,打開了漆封著的通告各司司首的密箋,然後他的雙手就更加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也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後方遠處的角樓上隱隱傳來了一聲軍號聲。


    他身體僵硬的轉過身去,看到了一條素白。


    他是墨守城繼元武皇帝之後的唯一學生,他自然很清楚角樓上這聲軍號聲和那一條垂下的素白是什麽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老師最後並沒有履行對他的承諾。


    或者說他的老師比他更加睿智,看得更遠,知道他就算去了皇宮,也不可能改變任何的東西。


    “老師!”


    他痛苦的喊了起來,完全無視周圍人的目光,晶瑩的淚水肆意的從他的麵容上滑落。


    一切不會有更改。


    老師已死。


    皇後的旨意已經下達。


    他想讓自己的老師在生前知道,一些惡名不會加諸在他的身上,他應該得到一些應有的榮耀。


    然而老師不可能看到。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


    在他的老師死後,還會有很多罪名和憤怒需要他的老師承受。


    這最後的時光,他知道他的老師選擇坦然的接受,一切的付出,隻是為了將來一個無比輝煌的龐大帝國,一個前所未有過的龐大帝國。


    然而他無法坦然的接受。


    他的腦海之中此時響起的唯一聲音,便是他的老師和他說過的一句話。


    現在他能做的事情,便隻有選擇。


    ……


    黃真衛站在此時的長街正中。


    他的一些屬下不想讓人看到他的失態,將這條長街清得很空。


    但是他站在這條空曠的長街裏,眼前的畫麵卻在不斷的變換。


    他好像站在了當年那個巨大的屍堆前。


    他看到了那個帶著大秦王朝一路前行,前行到滅了三朝的強盛的無敵劍師,最終死去,身體被無數劍光絞成灰燼,最終連灰燼都不留下。


    他放佛又站在了巴山劍場前。


    龐大的巴山山脈高不見頂,像一方神靈的天地一樣,壓迫在他身前,讓他自覺渺小到無法唿吸。


    然而當那柄末花劍最終折斷,當巴山劍場消失時,他卻感覺到那座巨大的巴山驟然崩塌,無數陰影壓在了他的身上。


    很多人為這個越來越強盛的王朝付出了一生,直至死去。


    然而他們卻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東西。


    在黃真衛麵臨選擇的這一刹那,他想到了龐大的屍堆中央那個人臨死前的目光。


    有誰是錯誤的麽?


    九死蠶是錯誤的麽?


    黃真衛更加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然而已經熾烈的陽光卻還是將他的眼前映射得一片通紅。


    所有的選擇,最終還是源自於內心的真正的情感。


    他徹底的領會到了他老師那句話的意思。


    他的老師做出了他認為正確和喜歡的選擇。


    但是他的老師不會阻礙他的選擇。


    因為他是他的老師,真正疼愛的弟子啊。


    他用力的閉著眼睛。


    然後用力的抿緊嘴唇,用力的咬著牙。


    因為太過用力,他的齒間流淌出了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滴落,然而他自己卻不自知。


    ……


    ……


    當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之時,丁寧已經在平靜的準備著自己的行裝。


    他已經通知了兵馬司。


    按照慣例,任何沒有軍功的修行者在進入軍中時,都隻是一名最普通的軍士,然而因為他的身份特殊,因為他是出自於岷山劍宗的妥協,所以他得到了如同一般將領般的待遇,兵馬司調撥了三輛馬車,迎接他的啟程。


    因為沒有迴墨園,便不存在什麽告別。


    除了兵馬司配備的三名車夫,一名做些粗淺活的婢女之外,也隻是他和長孫淺雪,南宮采菽和葉幀楠四人。


    這樣的離別或許顯得有些淒清,但如此順勢離開這座城,對於丁寧而言卻意味極大的解脫。


    任何的節外生枝,便自然會讓他心生不快。


    於是當在他準備登臨兵馬司的馬車時,看到那名出現在視線中的少年時,他的麵容便驟寒,如籠上了一層寒霜。


    南宮采菽原本是出身將門,對於這種出征的事情她已經見得多了,一些所需帶的東西,她全部打理好了,讓那三名兵馬司的車夫都佩服不已。


    此時她正在檢查著一些備用的藥物,感知到了異樣的氣息的瞬間,她便轉身看了過去。


    “是安抱石?”


    在第一眼看清那名少年的瞬間,她便輕聲問身邊不遠處的丁寧。


    這名行來的少年並不高大。


    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卻比任何南宮采菽見過的年輕才俊都要高。


    連淨琉璃給她的感覺,都不如這麽強烈。


    丁寧也未正式見過安抱石,但是他也知道這名好像浮在天上的少年,隻可能是安抱石。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沒有任何的開場白,也沒有任何的禮數,安抱石隻是走到了距離丁寧數丈的地方,停了下來,微笑著看著丁寧說道:“淨琉璃已經敗在我的手下。”


    丁寧看著他,沒有說話。


    “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對手,我希望你在勝了容姓宮女之後,不要懈怠。”安抱石笑著看著丁寧,道:“而且我應該也會去東胡邊關。”


    “你覺得我會懈怠麽?”丁寧注視著安抱石,反問道。


    安抱石笑了笑,道:“不會便好。”


    南宮采菽和葉幀楠同時皺了皺眉頭,心中不喜。


    兩人的不喜並非是因為安抱石的高傲和自負,而在於丁寧這句話的迴應。他們都覺得丁寧這句話的迴應太過示弱,完全沒有以前丁寧的鋒芒。


    然而就在此時,丁寧接著出聲道:“隻是我懈不懈怠和你有什麽關係?”


    安抱石微微一怔。


    “你的對手是淨琉璃。”


    丁寧不再看安抱石,開始登車,道:“淨琉璃自然會擊敗你,根本不需要我。”


    安抱石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不過他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東胡邊關再見。”


    南宮采菽笑了起來。


    她也隨後開始上車,然後同時認真的對安抱石說道:“不要老將東胡邊關掛在嘴邊,你應該明白,現在這還算是兵馬司的機密。”


    安抱石不在意這種挑釁。


    他微微的一笑,轉身離開。


    三輛馬車開始移動,開始駛離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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