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紙對折,在他的手中消失。


    當符紙當他的手中消失時,他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透明而晶瑩的線。


    這條透明而晶瑩的線出現時沒有任何聲音,然而在出現之後,他頭頂上方的天空裏,卻是發出了一聲巨響,接著是無數聲巨響。


    這無數聲巨響源自龍鱗劍此時每一塊如巨大黑岩的鱗片之間。


    這每一塊如巨大黑岩的鱗片之間原本都有一定的間隙,這每一條間隙都是符文,都是元氣流通的通道。


    然而此刻,每一片鱗片卻都是被一種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擠壓在了一起。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靜寂的港口裏有無數的黑色岩石,之間都停留著鐵甲巨艦,然而這一瞬間,黑色岩石和鋼鐵巨艦都被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龐大力量硬生生的擠壓在了一起,劇烈的撞擊著,摩擦著。


    龍鱗劍劍尖處那兩點明黃色的光焰閃爍出更為冷漠而暴戾的情緒,然而龍鱗劍本身的力量大多來源於符文裏流動的力量,此刻這種冷漠而暴戾的情緒失去了力量的支持,便如同垂死的雙眸。


    在場的無數修行者抬頭看著這樣的景象,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眼神裏充滿越來越多的敬畏。


    那一條透明的晶紋不是符線,也不是裂紋,而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折痕。


    他頭頂上方的空間裏,所有的天地元氣的彎曲折疊,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兩片空間都在這一瞬間折了起來。


    沒有任何猛烈的對衝或者鋒銳斬殺之意,然而隻是元氣的廝磨擠壓,便如同抹平了龍鱗劍上所有的符文,令龍鱗劍的力量消失了大半。


    方餉深吸了一口氣。


    每一塊黑色岩石般的巨大龍鱗突然不再和外來的擠壓之力相抗,反而是劇烈的內壓,摩擦。


    每一塊黑色岩石般的龍鱗在劇烈的摩擦之下,頓時邊緣皆紅,噴出無數鐵汁般的紅焰。


    紅焰連成了一片。


    連成了許多道更大的紅色符文。


    天空裏響起了一陣龍吟。


    那兩點明黃色的光焰也如同燃燒起來,一股更為驚人的劍氣,從劍身上散發出來。


    許多仰首相望的修行者唿吸全部停頓,這一劍的劍氣比起方才更盛。


    李裁天的眼眸卻依舊幹淨而平靜。


    他伸出兩根手指,好像捏住了一張無形的紙,緩緩撕開。


    嗤嗤嗤嗤…


    隨著他的這個動作,天空裏無數細微的線路驟然斷裂,原本空無一物,連空氣都似乎早已被劍氣逼走的空間裏,卻是突然響起強烈的氣流聲,無數股氣流憑空在空中噴湧出來。


    天空裏,出現了一道裂紋。


    這道兩側噴射出無數股氣流的裂紋,就像一柄巨大的道劍迎上了斬落的龍鱗劍。


    方才他的一擊隻是折,而他此時的一擊,才是他真正強大的裁天之意。


    兩股當世沒有幾人能夠阻擋的力量,就此衝撞在一起。


    轟!


    一圈氣浪和衝擊波落地,李裁天腳畔所有碎石頃刻化灰,整個地麵往下凹陷了數尺,然後往上湧起無數浮塵,又消失數尺。


    李裁天的身體一震,艱難的吞了口口水。


    他的衣袍徹底變成了紅色。


    身體肌膚的表麵,被震出無數的血沫。


    隻是他的麵色依舊平靜。


    方餉的眉頭深皺,皺得好像眉頭之間出現了數條裂紋。


    懸浮於空中的龍鱗劍往上一跳,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無數黑色岩石般的龍鱗脫離了劍身,開始往外飛灑。


    紅色的火星和金色的劍光在空中飛散著,就像真正的龍血濺射。


    噗噗噗噗……


    在這些龍鱗往外飛散的同時,方餉的身體表麵也突然出現了一道道裂口,鮮血從中湧出。


    他全身皆是傷口,渾身披血。


    許多人震撼無言,連兩人之間勝負都看不出。


    “你敗了。”


    李裁天靜靜的看著方餉。


    天空中那柄龍鱗劍已經龍威全消,變成了一截鏽鐵般往後飛墜。


    “我會勝。”


    方餉搖了搖頭,抬步,朝著李裁天前行。


    他身前狂風漸起,然後朝著兩側分散。


    李裁天麵容漸凝。


    他明白了方餉此時的意思。


    方餉的龍鱗劍毀。


    然而方餉的本身,也是一柄劍。


    一縷縷鮮血從李裁天的指尖飛灑出來,在他麵前凝成一道血符。


    修行者的鮮血,尤其是李裁天這種級別的修行者的鮮血,本身便是天地元氣最好的容納物。


    隨著這道血符的形成,轟的一聲,方餉的身前空氣裏,好像出現了無數條街巷。


    這些街巷裏,好像有許多無形的刀鋒,朝著方餉的身體斬落。


    方餉體內流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氣平直往前,緊聚在他的身體表麵,他的身體本身便成了一柄最鋒利的劍,這些無形的刀鋒根本無法在他的身上切開任何的傷口,但無法切開,一柄柄刀砸落在他的身上,便就像是變成了一柄柄小錘。


    他的身體裏響起細密的碎裂聲。


    這些聲音,是經脈、骨骼,甚至髓河斷裂的聲音。


    方餉頓住。


    在下一刻,他往後墜倒。


    所有一直處在深深震撼之中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心中湧出狂喜。


    他們所尊敬的謝師也已經到了極限,若是擋不住方餉的這一劍則必敗無疑。


    而此刻,方餉經脈骨骼寸斷。


    修行者的身體乃天地元氣的容器,力量運行之本。


    此刻身潰,勝利便已站在他們一方。


    然而李裁天的眼眸裏卻是沒有任何的欣喜。


    並非是因為對方餉的敬重,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新生的劍意。


    一股劍意迎麵而來,雖然沒有真實的冰冷氣息,然而在他的識念之中卻是如一片冰海,頃刻墜落於他的整個世界。


    他垂頭。


    在他垂頭之時,他的胸口出現了一道血線。


    所有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眼中剛剛浮現的驚喜消失,化為無限的震驚和悲慟。


    一道血線之後是無數道。


    這些血線之間產生了微微的交錯。


    交錯便意味著被斬斷。


    “怎麽迴事?”


    一名大燕王朝的修行者悲慟至極的叫出了聲來。


    他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方餉的身體已經潰敗,就像一個水瓢已經破裂,又如何能舀得起水來?


    “意念不能真正的超越生死,然而可以擺脫生死之間的恐懼。”


    一聲聲音響起。


    迴答他的人是李裁天。


    李裁天的身上眾多血線交錯,即將裂成許多塊,然而舉止神態卻是一如平常。


    悲慟欲絕的大燕王朝修行者開始明白。


    由念劍起,由念劍終。


    方餉至始至終最強的都是念劍。


    任何人對敵,想的自然都是殺死對方,然而方餉的那最後一劍,卻是先讓李裁天“殺死”他,然後才發出了這一劍。


    這說起來是很簡單的道理。


    然而要施展出這樣的一劍,卻是要無比堅定的意誌。


    單從境界而言,誰都可以看出李裁天更強一些。


    然而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勝負卻從不由單純的境界而定。


    方餉此刻渾身經脈骨骼寸斷,即便現在不好,能夠勉強活下來也必定是個毫無修為的廢人,但李裁天渾身已經被兵解,卻也注定很快死去。


    “平手罷。”


    在無數悲慟的目光裏,元武皇帝看著燕帝,出聲說道。


    沒有任何人反對。


    因為這本來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局,燕帝也不可能反對,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在場的大燕王朝的人希望見到李裁天的身體四分五裂的畫麵。


    燕帝微垂下頭,沒有出聲。


    一股緩和的氣息從他的身上釋出,飄向李裁天的身體,然後如層層布匹一般將李裁天包住。


    李裁天的身體開始冰冷,意識開始模糊,鮮活的生命力開始從他的身體裏消散,然而他的嘴角卻依舊浮現出一絲難言的笑意。


    元武皇帝看了方餉一眼。


    方餉的體內再次發出了一陣輕響,所有強大的修行者都感覺到方餉體內許多致命的堵塞處被貫通。


    數名醫師從大秦王朝的陪侍人員中掠出,迅速的將方餉送往後方的營帳。


    見到這樣的畫麵,除了秦人之外,其餘三朝的修行者全部心中微冷,沉默不語。


    雖是平手之局,然而李裁天卻恐怕已是大燕王朝最強的修行者。


    方餉雖強,然而卻肯定不是大秦王朝最強的修行者,甚至不是大秦王朝除了元武皇帝之外最強的修行者。


    所以實際上,還是大秦王朝勝了一場。


    ……


    “方將軍廢,李裁天死。”


    潘若葉冰冷而輕聲的說道。


    丁寧凝望著鹿山山巔,盡可能平靜的唿吸著。


    那數個起落的劇烈元氣變化,已經讓他感知清楚了李裁天和方餉這一戰的走勢。


    隻是經曆了十數年,然而現在的這些頂尖宗師的手段,和元武皇帝登基前的那些修行者相比,已經有了許多的變化。


    變化就意味著更多的未知和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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