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銀踏著琉璃金光走進禦寢殿,覺得恍若隔世,她把番紅花呈上,隻提了一個要求,為沈圭昭雪。


    劉蕙大喜,反複和孫櫓確認:“真的是番紅花?”


    孫櫓看著藥箱裏的草藥,也嘖嘖稱奇:“你把番紅花……做成了書箋子?”


    “罪女苑子裏養的,覺得開的花好看,也不知道是什麽草藥。收了來就曬幹,做成書箋子,看到了皇榜的圖畫,才意識到此乃番紅花。”沈銀解釋。


    劉蕙歡欣的拉她起來,說著說著就抹淚:“好丫頭,陰差陽錯的,你竟養了番紅花。果然是好人有好報,東宮當年一念寬恕,如今反過來救了他老子。”


    番紅花,源自天方國(注1),雖藥效奇,但周人對它並不熟知,又兼難養,故沒人會費精力去栽培這種沒好處賺的草藥。


    唯一的例外是,富貴閑人。


    比如沈銀,得蘇仟厚待,不宜拋頭露麵,整天對著蘇府的苑子閑得發慌,意外見了此藥,也隻是覺得花朵好看,就盡心盡力養著,打發時間。


    沒想到,今日竟救了天子一命,果然是,世事難料因果輪。


    “你放心,平昌侯一事,當時是情急之下無奈之舉,聖人定會為沈家昭雪。除此之外,你的罪也免了罷,本宮都要抱孫兒了,過去的就過去了。他日東宮迎娶新婦,你也一定要來喝杯喜酒啊。”


    劉蕙笑了,恩怨都隨風,歲月釀成了酒。


    然而,當孫櫓以番紅花入藥,卻遭到了朝野上下的反對。


    給西周皇帝用域外小國的方子?甚至主味藥材中原都沒怎麽見過,無論從麵子上還是真從安全角度上講,都是“愧對列祖列宗”的事。


    當劉蕙把甚囂塵上的分歧講給趙胤聽時,這位西周皇帝已經眼睛都很難睜開了。


    良久,才虛弱的道了句:“……聽說這期間,皇後全天下尋藥,好個忠義感人……”


    最後四字帶了莫名的意味。


    劉蕙莞爾,俯下身,讓趙胤聽清她的迴答:“迴稟陛下,世間千萬關,情關最難過。東宮最難捱的劫還沒渡,陛下怎能撒手歸天,讓他一個人去擔呢?”


    一番話也是直白坦然到可以。


    趙胤笑了:“情關麽……嗬,什麽必告予亡夫,你說憫德皇後到底打算什麽,不可能的嘛。”


    “孩子們的坎,讓他們自己去過吧。我們這一代,該退出風雲的戲台子了……山海壯闊,未來都是他們的。”


    劉蕙看向窗外,快到七月了,日光明媚,一如她當年進入右相府,遇到另一個她。


    ——“江南的七月,應該是漫天蓮荷吧。采蓮湖上棹船迴,風約湘裙翠,會唱麽?”她問她。


    待閑下來了,就去唱曲兒,打發日子,唱到變成老婆婆罷。劉蕙暗自在心裏決定了。


    聖人的病情,最終使用了天方國的方子。


    雖然朝野諸多擔憂或反對,但聖人一意孤行,異常堅決,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


    好在老天開眼,幾劑方子用下去後,龍體肉眼可見的好轉起來,天下歡喜,普天同慶。


    果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這個新生的王朝。


    西域,草原深處,加爾摩王庭。


    加爾摩設看著繪在羊皮卷上的疆域圖,長歎一聲:“大勢已去,天不遂我英雄!”


    “大汗,我們的草原廣袤,遠勝它西周國土。隻有我們還有河流和牛羊,周軍就不敢貿然深入,我們就還有機會!”臣子們群情激憤。


    加爾摩設瞥了眼王座旁邊被鐵鏈拴著的人,苦笑:“機會?你看西周人,骨頭硬得很,到現在都不肯跪下。要打下他們的國,難啊。”


    那人腳腕和手腕都拴著鐵鏈,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臉上隻有一雙眼睛雪亮,依稀是故人模樣。


    他站著,很不合時宜的就站在王座旁邊,挺直腰杆,神情淡漠,如一柄旌旗,膝蓋上血跡斑斑,卻半點彎都不打。


    “我看他是鞭子吃少了,多吃點苦頭自然就會跪了!”臣子們叫嚷起來,兇神惡煞的就要衝過去。


    加爾摩設製止,臉上倒有一分真心的敬佩,英雄惺惺相惜,他實在服了這個西周人,什麽刑什麽罪都一聲不吭的受了,就是不跪。


    “對趙家皇帝如此忠心?”加爾摩設問,帶了感慨。


    那人搖搖頭。


    “不是皇帝?那你效忠之人,又是何方好漢?”加爾摩設好奇了。


    那人笑了笑,很難得的笑,似乎是想到什麽人,笑容一刹間溫柔到極致。


    “隻是王小五的不二之臣。”他迴答,從容又自然。


    加爾摩設歎了口氣,磨了幾個月,他都沒耐心了,這男人卻隻有這麽一句,什麽王小五,聽起來像個放牛娃的名字,愈發莫名其妙了。


    “念你是真漢子,最後問你一遍:真不願降?金銀財寶,功名利祿,我西域一樣可以給你!”加爾摩設語調帶了誘惑。


    那人搖頭。


    “都說了,唐興已經按照我們西域的法子,燒了,隻剩了一撮灰,為著那東西,搭上一生的前程,值麽?”加爾摩設加重語調。


    那人還是搖頭,除此之外,再無多話。


    加爾摩設覺得頭疼。


    西域戰敗,臥薪嚐膽,西周的宣恩侯不敢殺了,放了又沒麵子,養著嫌骨頭硬難啃,真是燙手山芋。


    “這樣吧,放你去給我西域牧羊,什麽時候公羊產崽了,你就可以迴國了(注2)。”加爾摩設擺擺手,決定眼不見為淨。


    那人點點頭,轉身就走,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幹脆。


    然後西域的草原上多了一名手持旌節的牧羊人,據說生得中原模樣,話很少,不跪任何人。


    沒有人跟他往來,隻有羊群陪他,周圍的指指點點和冷嘲熱諷他視若不見,年複一年的在草原深處看日升日落。


    是,年複一年。


    西域的記憶淡忘,西周的曆史翻篇,草原上的時間過得很慢,卻當某一天加爾摩設的孩子都在攆羊玩了,那人才覺得自己老了。


    或許某個人也長大了,從少年郎,長大成了男子漢,或許,他都認不得了。


    中原來的牧羊人。傳說在大草原上流傳,興盛,又到衰亡,新的麵孔會指著他問,那人是誰,不會再有人迴答了。


    故事裏的牧羊人,話更少了,他會常常眺望南方,故國和故國裏的人,唯獨會在那時露出柔軟的目光,溫柔到不像是大草原上能有的東西。:筆瞇樓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長大的少年再次見到這雙眼睛,就知道是他迴來了,天下獨一無二的,他的他。


    當然,都是後話了。


    時間迴到六月,大亂平定後的西周。


    帝宮開始為柳家昭雪,將這頂南黨栽的黑帽子給除去,出了這口冤氣。


    厚葬柳氏傳人,遷歸柳史祖陵。然而在這過程中,仵作發現了草席內裏的一個記號,是柳子最後用血畫的。


    當時南黨埋柳濯埋得潦草,就是拿草席一卷,沒想到柳濯最後剩了口氣,用血在草席內裏畫了一個圖案。


    但因為當時已經毒發,意識不清,圖案實在太過模糊,辨不清。


    注釋


    1.番紅花:《本草綱目》載,“番紅花,出西番迴迴地麵及天方國,即彼地紅藍花也。元時,以入食饌用。”


    2.公羊產崽:故事構想出自蘇武牧羊。《漢書.蘇武傳》描寫蘇武,“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始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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