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雁看了眼禮節謙謙的沈錫,又看了眼臉色發僵的陳粟,左笑笑,右勸勸,好不容易才讓冰冷的空氣有了溫度。


    都是骨子裏帶的東西,他也就沒抱希望能改。


    這麽多年都是當和事佬過來的,他很熟練的岔了話題:“……剛才說到那兒了?宮防圖的事?”


    “不錯。按照我們的計劃,三千死士已經抵京,下一步需要拿到朱雀門的宮防圖,才能部署攻進帝宮的戰策。”


    沈錫麵對薛高雁說話時,永遠溫和平緩,清晰有序,渾身上下都透露出良好的名門教養。


    和前時那個指著陳粟鼻尖罵的男子,簡直判若兩人。


    薛高雁臉色鄭重起來,正襟危坐道:“我派一隊蘭陵的兄弟入京,流傳文種範蠡的民謠。由著當年王老將軍一事,沈圭自己心虛,以為民謠是王家後人衝著他來的,已經把沈鈺送到朱雀門當官了。”


    頓了頓,薛高雁噙了分傲氣:“按照沈鈺的性子,遲早會在禁軍營鬧出茬子。到時候,咱們就可依計拿到宮防圖。”


    沈錫閉目沉吟,並不見喜色,反而愈發慎重:“趙熙行和沈鈺多有來往。一定要謹防趙熙行摻一腳,否則就會前功盡棄。”m.Ъimilou


    “哦對!我還差點忘了,有個最麻煩的聖人,隨時都能攪亂咱們的局。”薛高雁向沈錫抱拳,“還是你思慮周到,多謝提醒。”


    被幹晾著的陳粟翻了個眼皮,但也沒說什麽。


    沈錫此人,雖然有拿鼻孔瞧人的齷齪麵兒,但也有運籌帷幄的實在麵兒。


    名門出身的學識,見解,眼光,還真是配得上他幾乎快長到腦門上去的眼睛。


    “不過,最新探子迴報,沈圭準備把沈銀和趙熙行的事兒定了,估計也是求個天家的庇佑,怕王家後人找上門。”


    薛高雁摸摸下頜,猝然的心尖鈍痛,被他完美的壓下去。


    沈錫兀地睜眼,眸底一劃而過的精光:“真是天助我也。沈圭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就是一雙掌上明珠了吧。隻要沈銀過門,東宮必然會被弄得焦頭爛額,朱雀門的事也就分不出心。”


    薛高雁和陳粟都深以為然,凝思點頭。


    沈錫撫平金銷緞袍子上的褶兒,起身,漫天桃影落入他眸底,激起了如煙的笑意。


    “薛禦史,很快了吧……又是一年四月,屬於我的東西很快就會迴來了吧……”


    薛高雁也一笑,弓影春光,都在他眉梢熾烈:“於君是,於我等亦是。”


    陳粟在一旁默然。他們這些被世人戳著脊梁骨罵的反賊,江山王業誰又真在乎呢?


    不過是曾失去的東西,孩子都會哭鬧著要迴來,何況他們,這些在歲月裏一身濁塵的人呢。


    沈錫笑笑,最後留下句“四月桃美,落花不必掃去,壞了風雅之道”,便離去前廳喝接風酒了。


    陳粟瞧著他的背影,涼涼一句:“哪兒來這麽多講究?”


    薛高雁聳聳肩,不置可否。


    他曾經見過夫子在念《東坡詩》之前,會以沉香熏手,菩提水淨口,然後才捧起書卷。


    刻在骨子裏的名門規矩,滄海桑田也醒不來的錦繡黃粱夢。


    於是走不出來的,就成了魘。


    “等你傷好後,宮防圖的謀劃就由你盯著吧。死士進京,我會常往玉山那邊走動,這邊就多麻煩你了。”


    薛高雁向陳粟抱了抱拳,便告辭離去,後者看著打開又闔上的院門吱呀晃,眸底暈開了暗影。


    “……行首大人,恐怕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選擇相信我……”


    陳粟低頭囈語,話太過低微,轉瞬埋葬在紛紛揚揚的桃瓣裏。


    他拿過青石案上的藥瓶,手一揚,扔進後院的井裏,旋即離去,背影消失在綠柳蔭後。


    春風十裏,桃之夭夭,一城粉霞染天際。


    雲福伸手摘了枝打朵兒的桃花,簪進發間,小臉浮起一抹紅暈。


    今早把她帶來的公子長得真俊兒啊,和她說話的語調,溫柔得像踩在雲上的。


    她餘光瞥到銅鏡裏那張耳根子都紅透了的臉,不由抿嘴一笑,暗罵自己癡心妄想。


    四年前,她是東周帝宮的司蒔宮女,司栽花弄草。


    四年後,她出宮,憑著當年手藝,幫大戶人家掌理花圃,日子過得也不賴。


    直到某一天,她在渭水河岸撿到一件烏糟糟的錦衣,命運就轉了彎。


    吱呀。閣樓的門打開,一名臉色有些蒼白的男子踱進來,擋住了一爿日光。


    雲福一唬,待看清來人,又手忙腳亂,理了理雲鬢撫了撫衣角,悄悄就紅了臉。


    她把那件錦衣洗淨,拿去街上賣時,就是這名男子站到了她麵前。


    “你……不認得這衣衫?”男子溫和的眸看著她。


    “應該是哪家千金不要的吧。妾見得上麵彩繡好看,應該值些錢,公子可要瞧瞧?”她有些不敢對視那雙眸。


    “衣衫我要了,包括你……可願隨我迴府?”男子笑,眉眼彎彎。


    然後她就在那般的春景和他麵前,羞得腦袋都快磕到胸前了。


    看他的衣飾和舉止,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又有這般好看的笑,若能跟了他,莫不是一場錦繡良緣。


    於是她紅臉點了頭,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兒新買的胭脂不錯,準是塗上容冶鮮妍,惹人憐了。


    雲福又偷偷抬頭,覷了男子幾眼,見得後者也在打量她,眼角有上翹的弧度,她慌忙低下頭去,脖子也紅了。


    “妾資質平庸,多蒙公子垂憐,一定盡心侍奉公子。”她聲若蚊蠅吐出幾個字,猜測著這算金屋藏嬌,還是通房備侍。


    “你這句話中,我最喜歡的,是盡心二字。這兩字,你以後都要常常記住。”男子低低囑咐。


    雲福立馬屈膝稱是。又壯著膽子加了句:“相識未久,雖有唐突之嫌,妾敢問公子……”


    “陳粟。”


    男子噙笑,眸燃磷火。


    雲福一諗。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雖在旁人眼裏,是腳底沾金的帝前伺候,實則她這個管花花草草的,平日打交道的隻有蜂蝶和泥土,和“人”說話都不會多了。


    外麵的風風雨雨,和她好像在兩個世界,旁人當沒她這個人,她眼裏也隻瞧得見活兒。


    世間所有有情物,都還不如無情草木與她親近。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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