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要不我把這些鳳袍拿去曬曬吧,雖然沒生蟲,但畢竟放了三年,有股味兒呢。”容巍試探的去拿袍子。


    沒想到女子一個激靈,像是被奪了心愛之物的孩子,狠狠的搶過袍子,瞪著容巍,儼然碰也不讓旁人碰的。


    容巍有些尷尬。向筎娘使了個顏色,後者忙打了個千:“二丫頭,咱們附近有村落,有集市,馬上就給你去換些好看的衣衫,你穿新的不好麽,何必揪著老舊的。”


    蕭展在一旁沒說話,心裏一股涼氣亂竄。


    鳳袍,皇後之物,她當年最熟悉,最歡喜的,日日穿給他瞧,他說花兒像花兒一樣好看,她能晚上就寢都舍不得脫下來。


    如今這些舊衣又被翻出來,如同已經塵封三年的夢,從黃泉下脫困而出,帶來地獄的執念和迷失。


    “婆婆,阿巍,這些舊衣雖好,但是前朝之物,能不能勸阿姐別穿。總覺得……”蕭展蹙眉搖頭,找了個合適的詞兒,“……晦氣。”


    容巍和筎娘瞧了眼那像護食的小犢,將鳳袍護得緊緊的女子,歎氣:“能勸早勸了。她聽麽?哎,反正仙苑也沒外人,先隨她去,日後徐徐圖之吧。”


    蕭展隻得作罷。遂幫著收拾閣樓,清掃祛塵,又將樓外的田畦略加收拾,打算種些米蔬,竟是做了長久居住的打算。


    他們不知道程英嚶為何突然搬來這兒,將自己和整個人世間隔絕起來。


    但瞧她根本不聽旁人提趙熙行,哪怕隻是順口這個名字,都能惹得她麵僵,三人故猜測由頭得拴在那東宮身上,大概寸寸芳心層層劫罷。


    咕咚一聲,春日沉入黛青的連山,墨汁般的夜色嘩啦一聲淌下來。


    忙活了一天,昔日的帝之秘宮,又重新煥發出光彩。光潔的青玉地麵映出橘黃的琉璃宮燈,珠簾拂風,欄外暗香,仿佛還是那個溫柔荼蘼的王朝。


    吉祥鋪等人腰酸背痛,遂早早歇了,滅了燈火,一輪蟾宮在湖麵成雙,銀白清輝籠得彎月般的廊橋朦朧,更宛若仙境,便欲乘風歸去也。


    四野悄寂。盛京的繁華都化作了窣窣的蟲鳴,和銀漢下扶疏的花影。


    忽的,一陣歌聲飄來,若有若無,隨晚風散開,乍聽如在耳邊,乍聽又似夢中曲。


    蕭展平生第一次來秘宮,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中聽到這歌聲,立馬披衣而起,尋著音兒找出處。


    然而,當他看到那玉台邊的倩影時,冷汗噌一聲冒了出來。


    女子背對他坐在臨湖玉台的邊緣,著了熟悉又陌生的鳳袍,昔日拖曳在地麵的寬大宮袍已經很合身了,繡著並頭鳳凰的錦衣在月光下泛著朦朧的光影,更若不真實的幻夢。


    她沒有挽髻,或許是太繁複的後髻她不會挽,就任三千青絲散著,飄在晚風裏,從背後看,好似水中的青荇,攪碎了月光。


    絕美,冰冷,如夢,似幻。


    如同那個已經埋葬了三年的舊王朝,此刻又借著子夜開門,月光引路,風月妖嬈荼蘼花盡的活了過來。


    在那襲泛著隱約黴味的鳳袍上,在那個女子舊時輪廓的麵容上,在這一爿亙古不變的月光下,在此刻時間的界限破碎魂歸來兮的幻景中。


    迴憶蘇醒,故人歸,黃泉的冷香撲麵而來,今人和昔人在忘川彼岸重疊。


    沙啞而幽微的吟唱,從那女子口中流出,一遍又一遍,就重複著那麽幾句——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我寄人間雪滿頭……”


    ……


    你知不知,我在人世間輾轉,塵霜滿麵,也等不到你的迴歸,喚我花兒。


    你知不知,你在泉下無人相憶,卻困住了我平生青絲作雪,纏不開的孽。


    人間的六出花開了一輪又一輪,我已經非了當年模樣,卻來不及問你,你還念不念。


    地獄的人兒啊,四月將至,日光傾城,是否映亮了你的眸,溫柔又透亮。


    ……


    君埋泉下泥銷骨。.Ъimiξou


    蕭展的心跳都仿佛慢了兩拍。他好像真的看到那個人兒迴來了,靜靜的坐在一旁,聽著他的花兒唱歌,點頭,笑。


    和當年一樣。


    末了,會兩手一攤,變戲法變出一顆糖來,眸底盛滿了太陽,說,花兒唱得真好。


    然後那女子也笑,眉眼彎彎,得意的昂起小臉,陛下我長高了!


    我寄人間雪滿頭。


    ……


    良久,一陣晚風來,縱是春夜,也讓蕭展手腳俱涼,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輕道:“阿姐,你嗓子好了?”


    夢境被驚醒。女子惘惘的迴過頭來,又是讓蕭展渾身一抖。


    沒有焦距。女子的瞳仁是沒有焦距的,仿佛是盯著眼前的人兒,又仿佛是看向了虛空處那個他。


    現世和黃泉,在她眼角模糊,時光和磨滅,在她眉梢織成了夢,請君入魘。


    “阿姐……”蕭展呢喃一句,忽的改了口,“小丫頭。別唱了,再唱,他也迴不來的。”


    小丫頭。他當年也是這般喚她,像十二歲那年的初遇,他臉上灑滿了漫不經心,目光卻移不開她。


    一不小心,就陷了一輩子進去。


    程英嚶,或者說憫德皇後豎起一根玉指,擱在唇心,微惱的搖搖頭,雪般的赤足在玉台邊緣一晃一晃,帶著身子也顛顛兒的顫。


    蕭展心提到了嗓子口。伸出手,試探的靠近她:“小丫頭,你過來,不要坐在那邊上,危險……你過來……”


    女子忽的一滯。


    因為那一瞬間,她看到那個臉色蒼白又溫柔的男子,出現在湖心,蹲下來,與她平視,對她笑。


    花兒乖,過來。


    “陛下!”


    女子笑了,伸出手,向湖心撲過去,他終於,來接她了。


    “小心!!!”蕭展發出一聲驚唿,輕功霎時爆發,如離弦之箭向玉台邊緣衝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撲通。湖麵濺起一朵水花,夜色破碎,錦衣倩影乍然就沒了影。


    墜入夢裏,墜入你編織的溫柔幻境,困了我年少懵懂,也輸了我一生無悔。


    ……


    陛下,花兒長大了。


    你卻老了。


    ……


    翌日清晨。碎金般的日光灑滿蓬萊仙苑,紫氣蒸騰,霞光璀璨,愈發籠得整座閣樓如似仙境。


    吉祥鋪三人圍坐在一堆,眉頭緊鎖,臉色發白,良久,筎娘才打破了凝滯:“三哥兒,真沒找到?”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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