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非常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吉祥鋪的趙熙徹,遲春顯然有些沒緩過神。


    目光在少年和容巍之間迅速的一晃,遂換上做奴才的樣子,恭敬一福。


    “迴殿下話:新春剛過,宮人也放了年假。奴才便趁著休沐的當兒,來給鄉鄰們拜個晚年。不過下民居處,怕有辱殿下身份,就是不知殿下何故屈尊至此?”


    話裏帶了不動聲色的試探。


    趙熙徹端出王爺的架子,雄赳赳道:“本王……本王自然是來考察民情的!”


    頓了頓,少年心裏兀自不痛快:“休說本王!你,本王命你,剛才那些,到底怎麽迴事?!”


    這番來勢洶洶的質問,讓遲春有些發懵。


    “剛才?”


    “我都聽到了,我在門外麵都聽到了!婚約,你和阿巍的婚約,到底怎麽迴事!”


    趙熙徹漲紅了臉,像隻發怒的小公雞。


    遲春眸底一劃而過的凜光。她不確定趙熙徹聽到了多少,他這個趙家人,是否聽去了尉遲或者上將軍的隱秘。


    好在容巍開口了,對遲春點點頭:“尉遲姑娘,殿下已經知道在下身份,無需顧忌了。殿下,這位便是東周尉遲的遺孤,尉遲春。”


    最後一句是對趙熙徹所說。


    卻讓少年眉尖一蹙,緊接道:“就這些?還有呢?”


    這跟審問般的架勢,讓容巍的語調弱了兩分:“還有……她是臣當年的婚約者?”


    趙熙徹抿了唇,丟下兩個字“很好”,人就衝了出去。


    砰。鋪子門吱呀晃。


    徒留那少年殘影,跟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遲春眨眨眼,看向容巍:“賢王殿下對將軍真是……”


    滯了片刻。她找了個很合適的字眼兒:“器重。”


    容巍也眨眨眼,看向遲春:“我有哪點說得不中聽麽……”


    也滯了片刻。他迴出了點味兒:“有點。”


    良久,遲春歎了口氣:“將軍,小女愚鈍,還是要勸您一句。就算賢王赤子心腸,但畢竟是趙家人,若他把你我的身份傳出去,免不了引來腥風血雨。將軍還是小心點好。”


    容巍眸色微閃,緊了緊手中的刀:“多謝。我自有分寸。我願意信他,倒也和他如何無關。”


    “既如此,小女也不便多言了。但忘將軍安好,莫忘六禮之誓。”遲春盈盈一拜,目光如水,“小女便要迴宮去了。待到休沐日,再來看望將軍。告辭。”


    容巍迴禮,送女子遠去,看那抹倩影消失在琉璃紅牆後。


    吉祥鋪就剩下了他一人。春寒料峭,融化的雪在屋簷下積成了小水溝。


    男子總覺得心裏欠個事,讓他坐立不安。


    關於那個小賢王莫名其妙就走了的事兒。


    他覺得自己說的句句是事實,條條是實在,就不知如何,好像點著了什麽火。


    他是武將,見山是刀鋒,見水是刀光,這些人間情深義重的答案,要從他腦子裏出來,真是比公雞下蛋都還難。


    終於,在鋪子裏來來去去踱了幾十圈,虛度了幾個時辰光陰後,男子終於有了決定。


    追出去瞧瞧。


    雖然這個決定一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傻。


    幾個時辰了,早春還積著雪,冷得燒炕,那個養尊處優的小賢王估計早就迴了宮,在雕花鎏金熏籠邊烤得滿臉舒坦了。


    於是,懷著這種合理的揣測,和對自己犯傻的埋怨,容巍出了門,沿著迴宮的路,一路尋著那少年。


    然而,當他看到蹲在巷角的身影時,他胸口有瞬息的一痛。


    那個著雪青錦衣的少年,跟個打蔫兒的斑鳩似的,蹲在巷子角落的雪地裏,渾身冷得蜷成一團。


    小小的一團。可憐兮兮,委屈巴巴,口裏念念有詞。ъimiioμ


    “還不來找我……不來找我,哼……”


    “賢王殿下!”


    容巍連忙跑過去,解下自己的披風,為少年披上,眉頭擰成一團。


    “殿下怎麽不迴宮?雖已早春,積雪未化,仍凍得緊!幾個時辰,幾個時辰了!您就一直呆在這兒?傷了貴體可如何是好!”


    刀鋒如雪的將軍,些些失了鎮定,又焦急又擔憂的拉趙熙徹起來,忙去拍他滿袍腳的雪。


    少年看著男子垂下的腦門頂,輕蹙的眉尖,想笑,又瞬息憋住,擠出一張肅臉。


    “大膽阿巍!你可知罪?”


    容巍一愣。立馬退後兩步,正色跪下:“臣有罪!惹殿下不快,願受責罰!”


    少年才憋迴去的笑到底沒憋住。


    這般規矩的請罪,不知該說是謹禮,還是傻氣。


    “開玩笑開玩笑……你先起來……”趙熙徹又似想起什麽,警戒的朝男子身後一望,“我母後宮裏的那個姑姑沒跟來?”


    “尉遲姑娘?她本就是趁著休沐出來的,先迴宮了。”容巍解釋。


    聽到“尉遲姑娘”從男子嘴裏很自然的說出,趙熙徹的小臉籠了一層青。


    “阿巍為什麽與她立下婚約?”毫無遮掩的,趙熙徹脫口而出。


    容巍滯了片刻。似乎是個費心問題,左思右想,緩緩道:“因為……應該?”


    是了,他當初應下婚約,是因為周哀帝對他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應該的。


    當時他忙著擦洗破軍刀,說不上哪點不好,也說不上哪點好。


    周圍倒是滿堂恭賀。說什麽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應該……麽?


    他神色淡然又疑惑的看向他視作神明的王。


    應該。


    周哀帝笑。遞給他一個同心結,像個長輩般教他。


    你眼裏隻見得刀,怕是會誤女兒心思。你便把這同心結送給她,她會歡喜的。


    他接過。如同從那君王手裏接過聖旨,正色拜倒。


    臣,領命。


    然後,東周就多了一段姻緣佳話。


    “這是什麽理由啊……“耳畔,傳來少年的嘟噥,“花柳巷裏的本子我全偷偷看完了,沒一個是這理兒的。”


    容巍覺得今兒不能理解的東西太多了。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奉上鮮血和頭顱效忠的君王,便也沒懷疑過,應該這兩個字,有什麽問題。


    看著男子茫然,趙熙徹眼眸垂下,悶悶一句:“……阿巍,本王於你,又當如何?”


    容巍撓了撓頭,想到遲春的一句話,覺得總比自己的答案聰明,遂小心翼翼的應道。


    “臣感念殿下……器重?”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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