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熙的心中千迴百轉,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最後他終於艱難開口:“先生,聽說你與先帝....乃是真正的朋友?”


    若虛先生不知他為何竟然提起先帝,不覺愣了一愣,但仍點頭道:“先帝乃是性情中人,可能以天下人湯湯之議,他算不得絕世明君,但對我,對逸雲,甚至對巨君,他均不是以臣下視之,確實以我等為友。”


    楊熙又低聲問道:“那麽,我的...我的父親在時,先生是否也勸過他去當皇帝?”


    若虛先生啞然失笑,罵道:“你在想什麽?你父親那等憊懶貨,連‘司書人’都不肯做,怎麽可能想要當皇帝?先生在你的眼中,是那等不忠不友之徒麽?”


    楊熙得了先生親口澄清,頓時心中放鬆了大半。


    但他更添疑惑,不禁道:“那先生又為何要我做天子?”


    若虛先生冷笑一聲道:“先帝既然沒有子嗣,那麽誰做天子都一樣!你也是宗室之後,為何別人做得,你卻做不得?巨君說得沒錯,期望天子成為聖人,不如直接讓聖人做天子!”


    楊熙目瞪口呆,終於明白了先生設計的這膽大包天的計劃:他為海昏原侯複仇的手段,便是要將原侯的遺孤培養成為聖人,然後送給天下一個聖人王!


    在這個過程中,不論是張逸雲、劉子駿,還是百家盟,甚至那禹鼎神物,都是先生完成這個計劃的工具。


    那自己呢?自己也隻是一件工具嗎?


    就在這時,楊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爆鳴,恰似一個密不透風的口袋被撕開了一個裂口,霎時間,外麵的風聲雪聲浪濤聲,人唿吸的聲音,爐火燒著柴火劈啪之聲,如同流水一般貫穿進來,充斥了這原本一片寂靜的封閉空間。


    若虛先生布下的“鎖元之陣”,竟被從外麵解開了。


    若虛先生麵色不易察覺地一變,向著門外瞥去,隻見小乙推門而入,目光之中寫滿擔憂之色。


    原來小乙忽然聽見內室沒了聲音,如死一般寂靜,不知屋內發生了何事。


    雖然知道楊熙是與若虛先生在一起,但是那蝠先生的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楊若虛已經與我百家盟訂立了盟約,你要信便信,不信也都隨你!”


    他心中思慮再三,隻怕有什麽意外,登時便不管不顧,徑直推門而入!


    一接觸門扇,他便感覺有異,恰似推在一件什麽軟綿綿的物事之上,觸手渾不受力,略一撤手,所耗氣力便反彈迴來,薄薄一道門板竟是根本推之不開。


    他之前用盡體內真氣,此時身體仍虛,力道不足,若是如往常一般鼓足力氣,可能一推之下,就要反震受傷。


    他立刻便意識到,若虛先生在房中做了手腳!


    到底是怎麽了?小乙心中頓生緊張之感。


    他此刻雖然身無氣力,但武藝根底極佳,運使真氣也有經驗,立刻便將雙手放在壁上,細細感受那房中充斥的古怪力量,隻覺那是一股浩如煙海的真氣,卻似有型有質,被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牽引著,沿著玄奧的脈絡急速運轉。


    他不知道,這股牽引著真氣運轉的力量,就是若虛先生無處不在的神念!


    他參不透若虛先生以神念和真氣布下的“鎖元之陣”,但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異想天開,從自己的經絡之中擠出一絲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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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指尖幻化出鋒芒,對準那真氣運轉的薄弱之處,像用劍一般刺了進去!


    既然參不透真氣運轉的軌跡,那便將其運轉的路徑截斷!


    若虛先生以神念催動“鎖元之陣”,此刻遇到外力入侵,竟直刺“陣眼”之處,不由得心中驚訝,待得他發現這破陣之人竟是小乙,便因勢利導,借著他的微弱真氣,將那鎖元之陣的運轉停止下來,否則,小乙必然會遭到反擊重創。


    這個小乙在武學一道上,真是頗有幾分天賦,這以真氣破陣之法,已有了幾分張逸雲以真氣凝為利刃的“五劫劍”的樣子!


    小乙見若虛先生和楊熙都在看著他,不禁囁嚅道:“我聽見...屋內沒了響動,才想著來看一看的...”


    若虛先生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如有深意:“小乙,你對熙兒如此照顧,真是多虧你了!”


    說著,竟是對著小乙深深一揖,慌得小乙連忙還禮不迭。


    “熙兒,”若虛先生又轉向楊熙,“有友如小乙,你可要珍惜呀!”


    小乙心係楊熙的安危,甚至連若虛先生也不放心,這份關愛之情,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若虛先生又想起楊熙死去的生父,那位慵懶閑散但每每出人意表的海昏原侯,他們曾經也是這種關係。


    但正因為自己,卻給他們全家帶來了覆亡的災禍。


    這一瞬間,他的心中更加動搖,不知道該不該將那重逾萬鈞的“禮物”交在楊熙手中。


    “我去尋些吃食雜用,你等在此安心歇息,有話以後再說罷。”說完,若虛先生便舉步走出門去。


    他需要安靜一下。


    一時間,空屋之內隻剩了楊熙、小乙,還有那白沙寨的三頭領奚勇。


    楊熙與小乙相顧苦笑,最後還是楊熙開口,先對奚勇道:“三當家的義薄雲天,麵臨強敵卻能舍身相救,小子蒙受恩惠,不知如何報答……”


    奚勇見楊熙客氣,不由得慌道:“公子……原是小人的主家,這麽多年過去,再有機會為小公子效勞,已是萬分榮幸,快別說這樣折煞小人的話。”


    楊熙歎道:“小子家破人亡,哪裏還是什麽公子?卻不知以後三當家有何打算?”


    奚勇黯然道:“此前我以為侯爺全家均已不在,今日見到小公子仍存世上,我作為侯府舊人,世受侯爺恩典,本該從此追隨服侍於您,但奚某昔年走投無路,加入匪寨,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惡事,已是官家懸賞的兇徒,追隨在小公子身邊,難免會給您帶來麻煩。沒奈何,等小公子安頓完畢,我便隻能迴那匪寨之中,了卻殘生罷了。”


    楊熙聽他說得喪氣,心中大是不忍。但眼下他自身難保,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隻能默默喟歎。


    奚勇見他頹喪,不由得哈哈一笑:“小公子莫要傷悲,咱奚勇這一輩子既享過侯府的榮華,也在江湖落魄流浪過,如今能有個棲身之地,已是所求無多。倒是小公子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楊熙被他一問,頓時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我……我……”


    奚勇看著楊熙神態,眼神不由得一黯,道:“像,真是太像了!”


    “像什麽?”楊熙疑道。


    “我是說,小公子與侯爺真是相像。不僅是樣貌,連性格也像得緊。”


    楊熙心中一動,問道:“三當家,我……我的


    父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楊熙方才也向若虛先生問過這個問題,此時麵前的奚勇也是舊時侯府中人,楊熙又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


    奚勇歎道:“侯爺是個好主人,從不苛待下人。他酷愛讀書,整日裏便從全國各地搜羅各種真本善本,讀書便如吃飯一般每日必不可少。”


    楊熙腦海中努力迴憶著昔日父親的樣貌,發現根本什麽都想不起來,不由得又是沉默歎息。


    奚勇開口問道:“那麽小公子你……你以後又要何去何從?”


    是啊,自己究竟要何去何從?自己的真實身份過於敏感,實不能泄露給他人知道。


    是順從先生的願望,從此走上競逐大位之途?還是繼續扮做先生的弟子和義子,頂著“楊熙”的名字度過一生?


    “楊兄,”旁邊的小乙忽然開口,“咱們先迴長安去吧。”


    長安?


    楊熙一愣,旋即苦笑道:“迴長安做什麽?”


    他如今知曉自己的身份,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劉子駿、王巨君都對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如今先生對自己心有期待,百家盟更是對自己虎視眈眈,自己要是迴到長安這是非之地,又要惹出多少禍患?


    他性子本就寬柔,不喜與人爭競,便是他已憶起幼年侯門慘禍,此刻時日已久,也沒了多少實感,肯定不會使他苦大仇深,立刻便要為父報仇,但是也讓他心灰意冷,隻想就此隱世埋名,再也不想重迴世間。


    “長安是咱們的家呀!”小乙發自內心道。


    “我原本是個一文不名的孤兒,渾渾噩噩,愚昧不堪,但也知道飽暖的好處,慶幸自己有處棲身。當我被官軍追捕,被迫逃入山中之時,我也是覺得天都要塌了,覺得這輩子都要老死山中,再也不得出頭。”


    “但是隻要人沒死,日子就還得過下去。最後我還是混進長安,憑著楊兄給我的盤纏過活,終於得到了大兄韓狗兒的收留。”


    “誰知剛出狼窟,又入虎穴,大兄被人陷害,被逼入山找什麽寶物,我被迫隨之前往,經曆生離死別,又得遇逸雲前輩,終於算是否極泰來,成了一名遊俠兒。”


    “然後我又遇到楊兄,你教我文字,曉我義理……這一切,都是我當年在長安城外茅亭內當茶童時,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小乙說著自己這幾年的經曆,越說越是激動。他這幾年中,可謂顛沛流離,苦不堪言,但他隻將這一切當做等閑之事,仍然對如今的處境和生活頗為滿意,倍感珍惜。


    楊熙心中震動,忽然醒悟過來。


    小乙生在貧家,小小年紀便背井離鄉,走避災荒,身世不比自己這個宗室後嗣,若虛弟子淒慘數倍?他都如此樂觀,自己又有什麽資格一蹶不振?!


    “我……我不會說話,”小乙見楊熙雙目之中灼灼發出光來,心中一陣緊張,滿腹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來,“但是我覺得,楊兄還是應該迴長安去!你有為國為民的抱負還要實現,還有青兒姑娘正在等著你迴去……”


    楊熙想起在長安度過的一千個日夜,又想起那些與自己密切相關之人,想起那些未竟之事,登時心中好似燃起熊熊火焰。


    “謝謝你,小乙!你說得對,我不該如此頹喪!這樣逃避現實,什麽事也解決不了!”楊熙的眼神重又堅毅起來,“我聽你的,咱們一起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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