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士打個哈哈,拱手道:“區區不才,姓任名文公,想必薑道友沒聽說過我吧?”


    任...文公?薑允卻是心中凜然,猛地想起一個人來。


    “請問閣下,任文孫先生是你什麽人?”薑允開口問道。


    “正是家父,”任文公有些驚訝,“薑道友識得家父?”


    “隻是耳聞,未曾親見。”薑允尷尬笑笑,“文孫先生乃是巴郡有名的修士,怪不得任道友本事了得,見多識廣,原來是家學淵源,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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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薑允雖然口稱失敬,心中卻更添一分戒懼之意。


    這任文孫、任文公父子二人皆是成名修士,方術精深,可不是他一個僅在地方上有些薄名的小方士可比。如今任文公也被衛夫人邀進內宅,若是要與自己搶飯碗,那可怎麽辦?


    任文公是曾經在天子身邊呆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薑允的私心?他哈哈一笑,悠然道:“薑道友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個故事。聽說南方有一種鳥,名叫鵷鶵,它從南海出發,展翅高翔飛向北海,一路乘風扶搖,隻棲於梧桐的枝幹,隻品嚐幹淨的竹實,隻飲用甜美的山泉。你說,當它看見一隻梟鳥正在捕捉老鼠,難道會與其爭搶嗎?”


    薑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立刻便聽出任文公借著這個故事,是暗指高人不屑與凡夫為伍的意思,實在是羞辱至極。剛要發作,衛姬已經前來勸解,好歹讓薑允坐迴席中,任文公也自安坐。


    這任文公不是曾受到先帝青睞,被邀請在建章宮中的神人承露台上修行麽。如今為何卻竟來到這裏?


    原來先帝大行之後,新帝不好舞樂、不喜仙道,短短一年之內,便將管理舞樂的樂府、管理方士的承天司全部裁撤,樂工、方士全部逐出宮外。那些樂工還能在教坊等處做事為生,方士們便隻得重操舊業,雲遊天下,以術法謀生度日。


    任文公出身方士世家,從小不愛讀書仕進,隻喜研究玄門方術,算是繼承了父親文孫的衣缽。他以方術為人所稱,被天子選入天宮,禮遇有加,也算是個不錯的職司,但沒想到一朝天地變易,便突然丟了“工作”,多年呆在深宮燒丹煉砂的他頓時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所之。


    他沒想好要往何處去,有什麽事可做,便一路漫無目的地雲遊,恰好遊到此處,見國中正在招引各路方仙修士,為中山王祈福禳災,一時心中好奇,便來看了一看,將就用了些酒飯,卻並不想與他人起什麽衝突,也無意參與中山王的家事。


    至於這個薑允如臨大敵,直把自己當作搶飯碗的,他更是無語至極。


    難道正是因為自己前半輩子順風順水,所以後半生才要居無定所,倒黴到家麽?


    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跟著衛夫人來到宅裏。因為從哪個方麵看,這中山王的病,都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貿然牽扯其中,恐怕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


    因為他在衛夫人靠近身邊之時,聞到她的身上有一絲膩膩的甜香,這


    種味道,隻有用安息國來的香藥反複熬煮才能得到,其特點是可以掩蓋其他不是特別強烈的異味,隻有學問精深的醫士和方士才知道這種香料的製備方式。


    衛夫人是大家閨秀,又是王國夫人,不可能知道這種藥料的製作方式,那麽隻能猜測,有人在使用這香氣,掩蓋其他的什麽味道,衛夫人隻是不小心才沾染了一絲。


    他看到衛夫人淒婉哀傷,讓人不忍無視,又對這藥香有些好奇,才答應了她的請求,決定進宅一看!


    席間氣氛詭異,眾人都未多說什麽話,好容易等到散席,任文公率先道:“我此來隻為看看小王爺的狀況,還請夫人這便帶我去看一看。”、


    話一出口,他便感到旁邊有一道銳利目光射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薑允又當自己要爭功去了。其實他隻是想趕緊看看情況,如果能幫上忙就幫一把,若事不可為,便要趕緊拍屁股走人。


    於是他也不顧薑允敵視的目光,執意要去看看中山王的臥房。


    那薑允本來想著拿張作勢,做足派頭之後,夜間再去查看,在那黑暗之中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把來嚇唬嚇唬衛夫人,以謀取更大利益,但此時任文公強烈要求去看,他也不得不隨在一起,共向中山王的臥房中走去。


    中山王的臥房在一個幽靜的獨院當中,是兩進三間的大房,中間一間自然是中山王的臥室,兩邊卻是貼身婢仆所住之處。


    一走進院中,任文公便嗅到一股濃濃的藥香,兩名小婢正在院裏煎煮藥物,刺鼻的藥味將什麽其他氣味都遮掩住了。


    任文公眉頭微微一皺,如此一來氣味的線索便是斷了,就算有什麽古怪也無從查起。


    他將一絲真氣凝於指尖,輕輕向滾沸的藥甌中一探,將一滴藥汁送入口中。雖然他不是醫家一脈,但半輩子的燒丹煉砂,總能辨別一些藥物,特別是若藥中有毒,他便可通過麻苦的口感分辨出來。


    但是那藥汁就是正常的藥味,沒有發覺有什麽奇怪的成分。


    衛姬見他以身試藥,不由得低聲道:“任先生放心,這藥料乃是王府中的醫官親自調配,不經外人之手,決計沒什麽問題的。”


    薑允見任文公探手入甌,還以為藥液不燙,也伸出一指,裝模作樣去蘸那藥液。他手上無真氣相護,自是被燙了一下,不由得慘叫一聲,將手指放在麵前連連吹氣。


    見到衛姬和任文公同向他看來,他又隻得尷尬一笑,試圖蒙混過關道:“我..我見這裏鬼氣太重,所以有些驚訝,咱們還是快去屋內看看吧。”


    衛姬不疑有他,命仆婢打開門來。


    兩人隨著她走入房內,隻見寬闊的臥榻之上,年方四歲的中山王正蜷縮而臥,沉沉睡著,小小的臉上一片蠟黃,雙眉緊鎖,喘息粗重,狀似極為痛苦。


    薑允急於表現,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手法快捷地在中山王的額頭輕輕一拂,又掀開他的眼皮看看眼底,然後再探手入懷,摸他的胸腹,他怎麽說


    也是一名專業的術士,久慣為這般為人瞧病之事,一套流程似模似樣,看得任文公也不僅暗暗點頭。


    既然薑允在查看中山王的身體狀況,任文公便沿著臥房內壁踱了一圈,仔細查探牆角旮旯有無異狀。


    屋內也是彌漫著濃濃的藥香,什麽氣味也聞不到。


    任文公便一寸一寸細細查看,忽然鼻尖微微一聳,又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他循著香氣仔細尋找,終於在床沿下方,尋到了一點細細的黃色粉末。


    他不著痕跡地將那粉末用手指一抹,放在鼻端輕輕一嗅,便覺一股與藥氣迥異的苦味彌漫開來。


    果然露出馬腳了!


    不管這粉末是何物事,不管是誰人將這東西灑在這裏,他用百煉安息香的味道掩蓋這粉末的苦味,卻是有些畫蛇添足了。若不是循著香味找來,在滿屋藥氣之中,他是絕對注意不到這一點粉末的。


    他借著床榻的遮擋,將那些粉末收入袖中,準備之後仔細研究這粉末是什麽東西。


    就在這時,隻聽床榻穿來一聲淒厲的喊叫,那中山王忽然雙目陡睜,驚醒過來,但身子虛弱,一時不得不便起,雙手隻在空中亂抓,口中啊啊亂叫,雙目凝望虛空,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至極的存在。


    那薑允正在探病,距離中山王最近,登時被嚇了一大跳,慌忙躲開一旁,臉上驚疑不定。


    “箕子!你怎麽了?娘親在這裏,別怕....”衛姬心如刀絞,忙撲過去將中山王摟在懷裏。


    “出什麽事了!”忽然外麵一人轟地將門推開,一名雞皮鶴發的老者快步走入。


    老者正是王府之中的醫官齊雍。


    齊雍雙目如隼,環視一周,忽然一手閃電般地搭上中山王的手臂關樞,另一手循著心脈一路按摩開去。


    說也奇怪,他這一番施為,便見中山王忽又寧定,緊閉著雙眼躺倒下去,嘴中兀自不住地叫著“娘...娘...”


    “我不是說過要讓小王爺靜養麽?夫人為何又帶這麽多人來?”老者的雙目之中閃過銳利的光芒,“方才是哪個驚擾了小王爺休息?”


    薑允不敢與這老者對視,隻是連連擺手道:“跟我沒關係!我隻是看了看他的胸腹脈息而已!”


    那老者盯了他半晌,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頭邊往外走去。


    經此一事,衛姬再也不敢讓人攪擾箕子休息,便引著兩人走出門外。


    任文公一直冷眼旁觀,直到此時,嘴角才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方才那醫官齊雍,雖然一進來便咄咄逼人,似是惱火眾人打擾了中山王的休養,但是隻有他注意到,此人進門之時,眼光不由自主地瞟了自己發現粉末的方位一眼!


    這是本能的反應,是不能由意誌來控製的。


    這就說明,這位老醫官知道這黃色粉末的事情。


    這人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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